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om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om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 《风海志》棠栗 文案: 沧浪景氏之公子景琛,奉父命捕杀迷失在沧浪江心的大鲵,遇到怀有同样目的的邹静恒,一见倾心。牵扯不清的世族恩怨,黄泉深处的一声声叹息,反复无常的梦境…………无定河上,亡灵灯灭,百鬼潜行,而我们,又是谁? ——互宠甜文!山有灵系列第一卷!爱吃甜食容易流鼻血的景琛,温柔又有趣的邹静恒,正直善良的小伙伴们,这一生,有幸相识,请多指教!! 内容标签: 强强 前世今生 甜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景琛,邹静恒 ┃ 配角:卫冉,李瑭,路亭霜,郭英俊 ┃ 其它:胡说八道,攻受互宠 第1章 江上舟   农历八月十七,沧浪江,橘子洲头。   一叶扁舟静静地停泊在渡口,点点的渔火从船舱中透出来,隐隐地有人声。   只听那人道:“公子,您说,我们晚上真得能抓到它吗?”   “随缘。”回话的是个温温润润的青年人,一袭青衫,腿上盖了层薄薄的毯子,眉眼宽和,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下更显得几分雅致。   “那要是抓不到它,我们是不是还要守几天呀?”那小哥儿嘟囔着,言语间满是愤郁,“这沧浪的天气又湿又冷,早知道我就多带两件厚衣服了。”   青年人抬眼笑了,将身上的薄毯递过去:“这南方入了秋,天气就多变,你自小生活在北邙,习惯了那里的气候,这会儿不适应也是自然的,先盖着吧。”   “那可不行,”李瑭连连摇头,“公子您体弱,我扛得住。我就纯粹是怕我们得了假消息,白忙活!”   “那你是怀疑你姐姐的能力?”那青年人放下手中的书卷,侧着头,笑眯眯地望着他。   李瑭一下就泄了气:“怎么会,那可是我亲姐姐,我哪敢啊!”   “你姐姐天资聪颖,她的情报自然不会错的。”   “是是是,哪像我,整天无所事事。”李瑭像是想起了什么,垂下脑袋,无精打采的模样。   “你呀!”青年人轻轻敲了几下他的额头,却不多言,毕竟人家家事,不好插手。李瑭也明白,只自个儿裹紧毯子,默默地窝在角落里。   船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,青年人压低嗓音道:“有人朝这儿来了。”   李瑭立马警觉起来,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就挪到船舱门口,准备伺机而动。   “无妨,来者没有恶意。”   话音刚落,船舱就被一阵劲风打开,李瑭躲闪不及,一个趔趄就滚到了青年人脚边,气得他破口大骂:“哪个泼皮不长眼?”   “对不住对不住!”回应的是个爽朗的笑声,紧接着一张年轻的脸出现船舱口,长发髙束,眉目干净,脖子上裹了一条长长的素色棉帔,“外边江风太大,我不是有意的。”   “公子有何贵干?”那青年人问道。   “外边太冷了,船家能不能让我暂时避避风?”那年轻的脸上堆满了笑意,嘴角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,甚是可爱。   李瑭本欲回绝,却被青年人按住肩膀:“无妨,公子请进。”   “多谢多谢!”那人笑嘻嘻地钻进来,解下腰间地佩剑,盘腿坐在青年人对面,“在下姓景,单名一个琛字,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呀?”   “邹静恒。”   “原来是邹公子,幸会幸会。”景琛在自己身上摸了摸,从怀里掏出一块玄色玉珏,“我出来匆忙,身上没什么好东西,这玩意儿就送给邹公子,一来答谢您收留之恩,二来作为结交之礼,如何?”   邹静恒扫了眼那枚玉珏,澄澈剔透,似有火苗涌动,是块上等的好货,这心里头便有了计较,谁会无事献殷勤,而且是对一个陌生人呢?   “这天寒之初,你我二人能在此相遇也是缘分,这块玉珏太贵重,邹某不好收。”   “哎,客气什么,你拿着,我家里多的是!”   “我家里也多的是,谁稀罕你的!”李瑭在一旁嘟囔着,景琛假装没听到,可邹静恒迟迟不收,他也只好怏怏地收回手:“那好吧。”   邹静恒看着对方委屈的脸,两条英气的眉毛都耷拉了下来,觉得十分有趣,便笑着:““玉珏送不成,朋友还是可以做的。”   “当真?”   “当真。”邹静恒点点头,景琛兴奋不已:“那可太好了,我在这儿徘徊了好几个月,愣是没找到人和我说话!”   “几个月?”   “对呀,邹兄难道不是么?”景琛歪着脑袋,笑眯眯的眼睛里忽然带了些许深意,“这沧浪的船夫已经有接近四个月不曾夜晚捕鱼了,我还纳闷,怎么就有一艘船,敢停在这江心洲头呢!”   “邹某刚来沧浪,还不知道这边的规矩,望景公子见谅。”邹静恒笑着,竟真得给景琛行了个礼,对方一把拍掉了他抬起的胳膊:“哪里的话,今晚还要多多仰仗邹公子呢!”   二人相视一会儿,景琛眨了眨眼睛,逗得邹静恒直笑:“这天下人都说,沧浪景氏的二公子性格豪爽,不拘小节,如今看来,确实不出一二。”   “天下人的话,三分是真,七分是假,我还听说北邙的邹家崇尚武学,家里无论男女都性子刚烈,可我看静恒谦和雅致,倒像个读书人。”景琛放松下身体,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重新坐好。   李瑭悄悄拉了拉自家公子的衣袖,邹静恒不予理会,景琛却笑了:“那个小哥儿放心,我既然敢自报家门,就不会对你家公子做什么的。”   “嘁,谁信!”李瑭不以为意,他见这个人松松垮垮的模样,大概就是顶着景氏的名头出来混点名堂的,没多少真才实学。   “哈哈,那你要不要试试?”景琛一听这话,觉得这位小哥儿十分好玩,就起了逗弄的心思,“我们可以出去打,你家公子作见证。”   “谁要和你打,我还没佩剑呢!”李瑭转过头去,不再看着景琛,对方伸伸脖子,笑了:“哦,对,你还是个小屁孩,没法佩剑。”   “谁是小屁孩,我过了春节就十六了!”   “哦哦,十六了,了不起!鼓掌!”景琛当真拍了几下巴掌,气得李瑭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。   邹静恒见小孩当真了,赶紧出来打圆场:“景公子,我家小厮脸皮薄,你就不要逗他了。”   “嘿嘿,我是喜欢他才逗他的,这一般人想让我逗他都没机会!”景琛嬉皮笑脸的,李瑭还要反驳几句,突然被对方捂住嘴,“嘘,那东西过来了。”   刹那间,船舱寂静无声,三人屏息以待,感受到水面的波动由远而近,甲板轻轻地晃动起来,景琛忽然噗嗤轻笑,小声问道:“邹公子,你会游水么?”   邹静恒脸色顿时一白,景琛大吼:“跳!”   “砰!”水花四溅,小船瞬间被撞得粉碎。   李瑭挣扎了几下,身体直直地往下坠,口鼻里倒灌进沧浪江水,血脉喷张。谁来救救我,我不想死,他痛苦地溢出泪水,猛然间感到有什么东西抵到了自己的后背,李瑭万分恐慌,不会吧,难道是那个怪物?正绝望间,身子突然一轻,那东西绞住他的腰带,飞快地将他拖出水底,丢在岸上。   “咳咳···”李瑭大口呼气,定睛一看,原来是景琛的那把佩剑,此刻水面平静如常,那二人踪影全无。   “公子!公子!”李瑭慌了神,对着宽阔的水面大声叫喊,怎么办,怎么办,公子不会游水,会出事的!   “公子——”李瑭大哭,都怪他没用,要是……   “啊!”他捂住后脑勺,转过身去哭道,“你干嘛打我!我惹你了?”   景琛的佩剑立岸头,剑穗轻轻飘起来,李瑭心里古怪,渐渐止住了哭泣。倏地,那水面钻出来一个人,跌跌撞撞朝岸边扑来。再仔细一看,他的背上似乎还背了个人形的东西。   “公子!公子!”李瑭正要扑过去,被那把剑打中膝盖,一下跪了下去,“你这破玩意儿!看我不——”   “闭嘴!”景琛奔到岸边,“朝上面走!快去!”   李瑭被景琛蓬头垢面的模样吓了一跳,哆哆嗦嗦就往山丘上爬,景琛将人往身上托了托,道,“桃花,过来搭把手。”   桃花通人性,立刻过来撑住,景琛刚刚下去的时候没留神,被破了气,现在五脏六腑都有点伤,他呼吸有点不畅,但也只是笑了笑:“邹大公子,你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啊!” 第2章 洲中客   “阿娘——阿娘——”水面传来幼儿的哭泣声,景琛稳了稳身形,迅速爬上那个山丘,李瑭这会儿也回过神来,赶紧将邹静恒接过来,平放在地上。   “呼——”景琛长舒一口气,解下脖子上的素帔,坐下来歇了歇,血水混着水底的淤泥黏在他的发丝上,要多狼狈有多狼狈。   “他喝的水不多,就是被撞晕了,躺一会儿就好了。”   李瑭羞愧,说道:“多谢景公子救了我家少主人,他日必定登门拜谢。”   “哈哈,你说话算话吗?”景琛打趣他,李瑭黯然:“小人只是邹家的门徒,确实算不得有头有脸的人物,说的话,自然,也不能代表主人的立场。”   “所以说,好好照顾下你主子,整那些虚的做什么?”景琛笑笑,墨色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这澄澈的沧浪水,“我歇会儿,再去岸边看看,今晚定要抓住那个畜生!”   李瑭鼻子一酸,原来那沧浪景氏并不像大伙儿说得那样,皆是人面兽心之徒,心里正感动,一旁的邹静恒突然有了动静:“阿瑭。”   “公子,我在这儿呢。”李瑭抹了把眼角,就走过去应道,“你还好吗,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   邹静恒双眼无神,放空了许久,脑内一片空白,恍惚中只记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,便立马失去了知觉,之后,好像,有人抱着他,一直往上游——   “邹公子,你醒了?”景琛大大的笑脸出现在邹静恒的上方,小小地吓了他一下,“怎么样,沧浪江水好喝吗?”   邹静恒愣愣地看着这人,说道:“你受伤了?”   “没事,被破了气,歇会儿就行。”景琛摆摆手,瘫坐在地上,“不过你那时是真危险,差点就被一口吞进肚子里了,还好我眼疾手快,把你抢了回来。”   “多谢景公子了。”邹静恒坐起身,李瑭扶住他,“他日邹某定会登门拜谢。”   “哈哈,你们真不愧是一家子出来的,说的话都一样。”景琛笑眯眯地握住佩剑,抵到邹静恒胸前,“不过啊,我不稀罕!”   “景公子,你这是何意!”李瑭见他这般举动,以为他要对邹静恒不利,一时着急,竟要伸手夺下那把剑,被邹静恒拦下:“阿瑭,景公子不会对我们不利的。”   “你怎么知道?”景琛好奇地望着他,“我要是再刺进去一点,你可就升天了。”   “若要取我性命,景公子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救我呢?直接让那怪物吃了我不就好了?一来方便,二来也不会落人把柄,我家再愤怒,也不占理。”   “邹公子倒是个有趣之人,我还以为你被撞昏了头,什么都理不清了呢!看来脑子还算好使,没有大问题。”   “景公子替人诊治的方法可真随意。” “我一向是个随意的人,”景琛收了剑,笑道,“另外叫我阿琛就好,以后我叫你阿恒,我们算是朋友了。”   “好。”邹静恒笑着点了点头。   “阿娘——阿娘——”那幼儿的啼哭又传了上来,响亮而清脆,却让三个人不由地打了个寒颤。   “那东西叫起来可真渗人,”李瑭摸了摸胳膊,“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。”   “那是只幼年的大鲵,与母亲一同过江,不想被这橘子洲迷了眼睛,出不去,就一直在这一带徘徊,尤其是到晚上,视物不清,以为点灯的渔船就是自己的阿娘,会没头没脑地撞上去。”   景琛在地上画了个歪七歪八的图形,指着最前端圆圆的地方说道,“大鲵的眼睛在深水里是昏黄色的,与渔火差不多,另外,它有舐犊的习惯,那幼年的小妖怪大概是想表示自己的亲热,不想把人一并卷进嘴里,吃掉了。”   “好恶心。”李瑭皱着眉头,问道,“那我们怎么办?”   景琛一听,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:“你不知道?”   “我没和他讲。”邹静恒解释道,“我没想过事情这么棘手。”   “哎呀,说得也是,不然邹家怎么会派你这么个旱鸭子过来抓大鲵?”景琛乐了,“不过我很好奇,你们是什么都没准备就来了?”   “不,”邹静恒摇摇头,“我带来了饵食,想诱它上岸再进行捕捉,不料它把船只都撞翻了,就,无能为力了。”   景琛沉默半晌,一把将佩剑插到地上,正好将图画劈成两半,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:“我跟你们说啊,那只大鲵可是会上岸的,现在和我说实话,我还能拉你们一把,不然——”   邹静恒直直地盯着他,淡淡地说道:“阿琛何出此言?”   “首先,”景琛伸出一根手指,“我不信邹家没有打听到足够的情报,那只大鲵身长四十尺,丈宽二十六尺,凭你们两个怎么抓?”   “其次,”景琛又伸出第二根手指,“你说船中装有诱饵,可人却呆在里面,难不成你把自己也算了进去?我见你神思清明,不像个鲁莽之人,怎么疏忽了这点?”   “那阿琛的意思是?”邹静恒笑了,他觉得这人十分有趣,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般有趣的人了。   “你不会游水是真的,但从头到尾,都没想过要亲自动手,你所打算的,不过是想借我之手,得了那大鲵的心头血,好回去交差。”   “说得不错,我确有此意。”邹静恒被戳穿心思,仍然不慌不忙,“那阿琛准备拿我俩怎么办呢?”   景琛看着他,对方目光炯炯,不见丝毫胆怯,便一把拔起佩剑,随手挽了个剑花,“我的剑鞘掉水里了,听说北邙山盛产寒铁,回去后,还望阿恒替我打上一副!”   “成交。”邹静恒微微一笑,“你要多少,我都给你打,亲手奉上。”   “那好,就这么说定了!”景琛爽快地将佩剑别到身后,另一只手抵到嘴边,吹出嘹亮的哨音,山丘林中群鸟皆惊,千百盏天灯应声而起,瞬间照亮了这小小的橘子洲。   “阿恒,今天就让你瞧瞧,我沧浪景氏的捉妖阵!”说罢,景琛踏剑而去,矫健的身形迅速升上天空,引着那些天灯盘旋而上,照得沧浪江水泛出大片的光芒。   邹静恒忽然低声笑起来,李瑭不解:“公子你笑什么?”   邹静恒缓了缓气,道:“我笑啊,你姐姐的消息果真丝毫不差,这景琛确实有意思,明知我们骗他,却仍然愿意施以援手,而且看这阵仗,想必也是个能力出众之人。”   “公子,这些你都不告诉我,害我跟个傻子似的。”李瑭不满,邹静恒宽慰道:“正是因为不告诉你,我们才能如此顺利。”   “我看那人就是傻。”李瑭看了看天上排列有序的咒灯,轻轻叹气,“他一个人,能成?”   “他可不是一个人。”邹静恒笑着摇摇头,“我们身后这片林子里,埋伏的可都是景氏族人,刚刚若是景琛有杀意,你我都跑不了。”   李瑭咽了咽口水,顿觉背后凉飕飕的,说话声也低了下去:“那咱们——”   “等。”邹静恒目不转睛地上空的景琛,那人与夜色灯火融为一体,只剩一个模糊的身影,然而依旧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少年意气。   “你听,有东西出来了。”邹静恒说道,侧着头,耳畔传来大鲵的叫声:“阿娘——阿娘——”   景琛见那个东西探出圆滚滚的脑袋,便口念咒语,写满咒符的天灯迅速降下,形成网状,牢牢地缚住那个小东西:“宝贝儿,乖乖给本大爷上来!”   大鲵剧烈地挣扎着,水面涌动着巨大的波浪,叫声也越发凄厉起来,李瑭死死捂住耳朵,他修为不够,听了会伤身的。   景琛踩在桃花身上,强行压住自己的捉妖阵,他潜心研究了好几个月,就为了这天,不成功——他也不想成仁啊!   “卫冉,上来!”   林中异动,邹静恒眼见十几个黑影奔向景琛的方向。   “这么多人?”李瑭惊讶地张大嘴巴,“我们在这橘子洲徘徊了几天都没发现,厉害了。”   邹静恒不语,只是沉默地看向那绚烂的灯火,璀璨的天灯映照着那个人挺拔的背影,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那张年轻的笑脸,挥之不去。   “景琛。”他亲昵地叫着这个名字,觉得心头一热,说不定会是个知己。   上头的景琛却没想那么多,他的阵法已开,现在只须合力将这小妖怪擒住,一切就大功告成。   “阿琛,你下去,我来顶着。”   背着一个巨大竹简的年轻人踩上最上面那盏天灯,景琛应声而下,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折枝声,捆住竹简的苇绳断裂,巨大的竹片四散,直直地插入江水中,掀起骇人的波浪,刹那间,数道金光乍起,咒文相互缠成一道道锁链,水里的小怪物凄惨地长叫,一下便没了声息。 第3章 归家   景琛指挥着带来的几个弟兄,合力将这只幼年大鲵拖上了岸,圆头圆尾巴,短腿大眼睛,竟有几分可爱。   景琛非常满意地绕着它转了好几圈,开心地说道:“这小家伙真可爱,怪不得婷婷一直嚷着要养它!小冉,过来帮个忙。”   一旁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上前来,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“帮我取点它的心头血。”景琛指着软趴趴的大鲵说道,“这东西虽说本性不坏,但伤过性命,又浪费我们这么多工夫,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,给它点教训,回头丢给婷婷好好调|教。”   卫冉听了,憨憨一笑:“舍不得便舍不得吧,我们几个都会替你瞒着老爷夫人的,不担心。”   景琛撇撇嘴,那时他被戳中心思时一贯的小动作。   卫冉取出腰包里的一只短刀,照着小家伙的胸口比划了两下,小声念道:“小东西,日后就跟着我家小姐,好好偿还你的业障吧!”   说罢,手起刀落,剖开胸腔,刺出心血,围着的一个少年赶紧用小瓷瓶来接,盛满一瓶便迅速退下。   卫冉给大鲵上了点止血药,整个过程十分干净利落,小东西毫无知觉地平躺着,软软的肚子一起一伏,憨态可掬。   “呐,给你了。”景琛将小瓷瓶递给一边默不作声的两人,笑眯眯地说道,“记得我们的约定哦!”   “这是自然,多谢阿琛了。”邹静恒结果瓷瓶,手上一阵温热的触感,“我到家就去找材料,春节前给你送来。”   “不着急,不着急,”景琛摆摆手,“既然来了沧浪,我也要尽个地主之谊不是?”   “这——”邹静恒略微迟疑了一下,说道,“我出门已久,父母都在盼我尽早回去,而且今日多有麻烦,再叨扰各位,实在不好意思。”   “客气什么,你我已经是朋友了,我家人也开明,你不用顾及太多。”景琛说着,突然感到一阵恶心,头重脚轻地就往对方身上栽去。   “阿琛,阿琛!”邹静恒吓了一跳,扶着他的肩膀不敢动弹,卫冉也赶紧过来瞅了两眼,随即笑了笑:“不碍事,他就是饿晕了,我回去煮点粥给他灌下去就好了。”   他与景琛一同长大,对各自的习性了如指掌,景公子什么都好,就是贪吃爱玩饿不得,一饿就容易头晕,方才抓大鲵的时候用过了劲儿,这会儿十有八|九犯了老毛病,没什么大问题。   “真得?”邹静恒皱眉,他以为只有饿到极致的人才会昏厥过去,没想到这么个身强体健的青年也有这毛病,心里难免怀疑。   “真得,我打小跟着他,他就这毛病。”卫冉笑笑,转身对着身后那群门生说道,“来两个人搭把手,把二公子抬回去。”   很快就有两人站出来,一人架着景琛的一条胳膊,卫冉拍拍手:“收工收工!”   李瑭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行人把大鲵捆捆好,念咒成网,御剑而起,整整齐齐地把小妖怪抬走了。   “你们沧浪办事还真是够随意!”他呆呆地说道,这要搁在北邙,早就被老太|公说成暴殄天物了。   “跟他学得,基本都这样。”卫冉见怪不怪,对着邹静恒说道,“这位公子,你要不先去我家,等阿琛醒了,我好有个交代,况且这天寒,你们没有船,离不了这地方。”   邹静恒沉思片刻,觉得卫冉说的在理,这时候再推辞,怕是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,便点头答应了下来,李瑭本想再说几句,但见自家公子都妥协了,也只好乖乖跟着人回去。卫冉将几个人带到自己家,从后院翻入屋内,悄悄溜到厢房。   “卫公子,你进自己家门,怎么偷偷摸摸的?”李瑭觉得好笑,卫冉那幅小心翼翼的样子,不像个归家之人,反而跟个小贼似的,分外好玩。   “嘘,我家有规矩,超过戌时三刻,不准进门,我娘严厉,要是被知道了,我得抄一个月的佛经。”卫冉小声地解释着,推开一扇门,“你们把阿琛放在这儿就回去吧,我们和小姐说好了,老爷夫人那边若是问起来,有她顶着,不碍事,放心回去睡吧。”   “好的,卫老大。”回答他的是个清脆的少年音,听着就觉得这个人年纪比较小,邹静恒轻笑:“你们这群人还真是有趣。”   “那当然,二公子一向都是这么教我们的。”另一个人回答着,面具下的眼睛忽闪忽闪的,也有几分调皮。   都是半大的孩子,邹静恒笑而不语。   几个人安置好景琛,两个小哥儿就走了,卫冉领着邹静恒他们去了另一件厢房。   “公子,你睡这儿,这位小哥儿你睡隔壁,有什么事儿摇一摇床头的银铃,我听见了就会过来。”   “有劳了。”   “没事没事。”卫冉笑道,“阿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,他愿意给你大鲵的心头血,就证明你俩关系一定很好,你们先忙,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食材,给阿琛煮点粥喝。”   “好的,多谢卫公子了。”   “嗨,什么公子不公子的,叫我小冉就好,我先走了啊。”说罢,卫冉就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,李瑭站在门口左顾右盼,确定人走远了才关上门。   “公子,这景琛奇怪,他身边的人也奇怪。”李瑭不能理解卫冉的行为,“他怎么就相信我们了呢?”   “不是相信,而是景琛的意思,说得好听些罢了。”邹静恒摇摇头,李瑭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:“我不懂。”   “他方才说,我们一摇银铃,他就能听见,说明此人耳力极好,刚才在橘子洲的时候,景琛在上面,那么嘈杂的环境下叫他,他都能准确地把握住时机,我不信他没有听见先前景琛与我们的对话。”   “那他们为什么这么做,既愿意让出心头血,为何还要留住我们?”   “这个,”邹静恒长叹,“大概真像景琛说得那样,想尽个地主之谊吧。”   “啊?可老太|公还等着我们回去呢,再逗留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!”   “不着急,等明天景琛醒来,我们再商量一下,现在走,会拂了人家面子,真要闹出什么来,就不好说了。”邹静恒拍拍李瑭的肩膀,“别想那么多啦,回去睡吧。”   “不行,我得守着你,万一晚上发生点事情呢?”李瑭表示反对,邹静恒无奈:“可这里只有一张床。”   “那我打地铺。”   “随你。”   “那我去收拾了。”   邹静恒看着李瑭欢乐的背影,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,这孩子,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些呢?   卫冉偷摸着跑到厨房,四下翻找了一下,发现这里竟然连粒米都没有:“奇怪了,不应该呀。”   “在找什么呀,宝宝?”   “啊!”卫冉惊呼,立刻就被死死地捂住嘴巴,“叫个屁呀,把你娘吵醒了,我们还吃不吃了?”   “爹?你没睡啊!”卫冉挣开束缚,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个披着外袍的中年男子,发福的肚子遮都遮不住,“你饿了?”   “嘿嘿,那是,”卫冲摸摸小肚腩,咧着嘴,“晚上你娘不让我多吃,睡觉都睡不踏实,饿得我那叫个难受啊!”   “我娘不让你多吃是为你好,你看看你,多胖了!”卫冉皱着眉头戳戳他爹的肚脐眼,“我看也没瘪下去多少嘛!”   “别呀,我可一直等着你呢!你娘吩咐厨房把灶台都收了,爹知道你有吃宵夜的习惯,偷偷给你藏了点。”卫冲笑眯眯地讨好着儿子,“乖宝宝,做点吃的安慰你爹爹好不好?”   “行行行,你把东西拿出来,我给你做!”卫冉念着景琛不能饿坏了,便小小地妥协了一下,“我警告你啊,只能吃一点点,不许抢我的!”   “好好好,行行行,我的乖崽崽说什么都行!”   “别跟我娘学,什么乖宝宝乖崽崽的,我是你儿子,不是养的小狗!”   “哎,爹娘那是疼你,你小时候不也答应地挺欢快的嘛!”   “小时候是小时候,我都多大了?上次你在族长面前那么叫我,大伙儿笑了整整一个月!”   “好好,不叫了不叫了,小冉你快些动手吧。”卫冲拉着儿子走到一个灶台边,挪开上头的盖子,里面放了小半锅大米,一茬露出的蔬菜,上头躺着两个鸡蛋,“哝,这可是我千辛万苦弄来的。”   “去去去,说得我俩多可怜似的!”卫冉撸起袖子,就蔬菜扒拉出来,“爹,来搭把手。”   “好嘞,我的乖崽崽!”   “嗯?”   “我的乖儿子——”   卫冲父子俩默契地煮好粥,卫冉端起一碗就走:“剩下的都留给你了,吃完把灶台收拾了,别让我娘看出什么来。”   “好,你去吧。”卫冲喜滋滋地喝起来热粥,心里那叫个舒坦。   卫冉一溜烟跑到景琛房间,将人竖起来,靠在床头,拍了拍他的脸:“阿琛,醒醒,醒醒。”   景琛模模糊糊地说道:“好饿——”   “我给你带饭来了,你张嘴。”卫冉将热粥端到他鼻子下面,“你闻闻,香不香?”   景琛吸吸鼻子:“呜,还是小冉最好了。”   “嘿嘿,应该的。”卫冉笑了笑,“可能有点烫,你吃得时候小心些。”   “好。”景琛接过碗,小口小口地啜起来,差不多喝掉半碗的时候,他抬起头,满脸幸福地说道,“啊,感觉活过来了。”   “你赶紧喝吧,我还有事儿要和你商量呢!”   “那两个人的事儿?”景琛不紧不慢地问道。   “是啊,你打算怎么办?”卫冉不无忧虑,“我们是没歹意,就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了。大鲵的心头血有延年益寿的作用,即便在沧浪的黑市上也是有价无货,他们这么着急,竟派了他家少主过来,我猜,可能是邹老太公熬不住了。”   “邹老太公性子迂腐,但多年来未曾有南下的举动,他活着挺好的,至少下面的人不会明目张胆地与我家作对。明天我带阿恒转转,再看看吧,晚上就送他走。”   说罢,景琛又喝了一口粥,眼咕噜一转,又想到了什么,开口问道,“提到邹静恒,我就奇怪了,他没有佩剑,带的小厮也是个没头没脑的,怎么敢过来?这是碰上了我,要是遇到其他什么人,他就危险了。”   卫冉道:“邹静恒一出生,家里的一位长辈就给他算了一卦,说他这一生双手都不能沾血,否则必有大祸。所以传言说,这位公子连厨房都被禁止出入。常年住在北邙山的孤鸾峰上,人很温和,腹有书香,颇具气质。至于为什么单独过来,肯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,遇到你也不是偶然。”   “我看也是,”景琛点点头,“可惜了,这学打铁的不能佩剑,就跟厨子吃不到自己做的饭菜,哎,有点可怜。”   “你别担心别人了,担心担心你自己吧,”卫冉说道,“老爷让你把那只大鲵处理了,你倒好,偷偷把它养起来,要是被发现了,准吃不了兜着走!”   “哎,不慌,有婷婷顶着,她撒撒娇就没事了,再不济还有我大哥嘛,我娘也不可能真让我爹关我禁闭呀!”景琛不以为意,飞快地喝完剩下的米粥,卫冉叹了一口气:“你想好就行。”   “那是,放心吧。”   “嗯,那你早点睡,明儿个早点起来,带着人走,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带你们回来的,别让我娘发现了!”   “成,包在我身上!”  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,卫冉才悄声离开,景琛枕着胳膊,躺在床上看了许久的天花板,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 第4章 景氏   次日清晨,天刚蒙蒙亮,邹静恒就察觉到有人偷偷进了自己的房间,他认床,在外头基本睡不踏实,所以也是一晚无眠。   “哎哟——”他听见那人轻呼一声,估摸着是不小心踩着了睡在地上的李瑭,那孩子喜欢团在一起睡觉,可能和被子融为一体,景琛没注意。   想到这儿,邹静恒就想笑,却忍了忍,愣是没有表情。他感到一阵轻微的鼻息凑到自己的耳边,温热酥|痒,只听那人说道:“阿恒,阿恒,起床啦——”   邹静恒没有任何动静。   奇怪了,睡得有那么熟么?景琛诧异,看着邹静恒乖巧的睡脸,坏心眼就上来了。他捞起对方的一缕头发,小心地编了个麻花辫,重新塞回被窝,端详了一会儿,才继续叫人起床。   这回,邹静恒再不装睡了,他睁开眼睛,一下就被眼前人所吸引。   “醒了?”景琛笑眯眯地叉腰站着,一身素白劲装,领口和袖口都纹了五色锦鲤,桃花也被黑色的梅花锦缎裹得严严实实背在身上,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,极其洒脱。   “一直盯着我看干嘛?”景琛露出大大的酒窝,开玩笑道,“我知道我很好看,你不用表现出来的。你起来吧,我带你回我家,过会儿卫冉他娘就要上早课了,我们不好走。”   “好。”邹静恒似乎仍没回过神来,只是淡淡地回了个好字,景琛笑笑,蹲下来掀开李瑭的被子,拍拍他的脑袋:“起来了,傻小子!”   “唔——”小哥儿仍然迷糊着,不知时辰,滚了滚又把被子绞在了身上,景琛无奈,直接将人拎起来:“醒醒!”   李瑭困乏地睁开眼睛,就看见一张笑脸横在自己面前,吓得他立马清醒了过来:“景公子?”   “是我,”景琛松开人,揉揉他的脸,“我们要走了,快收拾收拾,我去屋外等你们。”说罢,朝邹静恒使了个眼色,就溜到了屋外。   “公子。”李瑭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邹静恒,对方只是淡淡地回应道:“收拾收拾吧。”   “可你的头发——”   “我知道,恶作剧而已。”   真好玩,李瑭窃笑,面上却不显露出来。两个人收拾完毕,床铺被褥都叠成原先的样子,才跟着景琛离开。   笑盈盈的年轻人带着他们穿过一条小吃街,就到了景氏宅邸的大门,雕梁画栋,飞花廊檐,门口伏着两只雄武的石狮子,钟鸣鼎食之家的气派可见一斑。   “这就是统领沧浪三十二城的景家?”李瑭小声嘀咕着,“和我家的风格差距真大。”   “对不住,你们稍等我一下,我进去看看情况。”说罢,景琛就翻墙而入,李瑭莫名奇妙:“这一个两个的,进自己家都要翻墙,算哪门子交易?”   “怕是被家长责骂,万不得已吧。”邹静恒只是笑笑,李瑭更为不满:“怕被责骂还敢这么胆大妄为,要是在我们家,早就被罚跪祠堂了!”   “景琛是景家的二公子,上头有个年长八岁的哥哥,下面有个小两岁的妹妹,景岳先生平时都放养他,不犯大错基本都不管。现在他这么紧张,可能和昨晚的事情有关,”邹静恒背过手去,“如此算来,我们欠了人家不少人情啊。”   李瑭不语,肚子却咕咕叫起来,邹静恒笑了:“我带你吃东西去,景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,我们边吃边等吧。”   李瑭连连点头,邹静恒看了眼府邸高悬的匾额,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,便转身离去。   宅子内,景琛左转右转,避开往来的仆役,直奔后院的水池,如果他猜得不错,此刻景婷应该在观察那只大鲵。然而,好巧不巧,路过花园时,正正好碰上晏渠。   “哎,琛琛你回来啦?”圆脸的少年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,景琛朝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:“去去去,琛琛也是你叫的?”   晏渠疼得直呼委屈:“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待见我,亏我每次来还贴心地给你带甜粽子吃!”   景琛一听甜粽子,态度立马就软了:“好好好,是琛琛哥哥错了,小渠和我一起去见你婷婷姐姐啊?”   晏渠巴不得这样,勾肩搭背地就和人去了雨晴池。   那原本是婷婷饲养各种水禽的地方,挖通了地脉,水质极为清冽,一到下雨天,池面就会升腾起茫茫的水雾,无比朦胧和空灵。   但因为听说大鲵迷失在沧浪江,小姑娘就放生了全部的动物,专门空出这个池塘来养它,昨晚门生们将它抬进来时,景婷高兴得差点痛哭流涕。   现在,她正坐在池边那棵长歪了的柳树上,晃荡着两只脚,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面沉睡的小家伙。   “婷婷!”景琛唤着妹妹的名字,小姑娘停顿了一会儿,朝外头张望,景琛招招手,“这儿,过来!”   “二哥!”景婷兴冲冲地跳下来跑过去,晏渠不动声色地往景琛身后躲了躲,小姑娘装作没看见的样子,拉住景琛就要往池边走:“二哥,我带你去看看那只小东西。”   “不了,我就是来问问你爹娘那边怎么说,我好有个数。”景琛站着一动不动,身后的晏渠是五味杂陈,看都不看我一眼的啊?   “能怎么样,老样子呗,还能真打你啊!”景婷搭着二哥的肩膀,笑嘻嘻地说道,“不过你这次真要好好谢谢大哥,要不是他劝着爹爹,你少不得挨骂。”   “唔,这么看来,我得好好谢谢大哥了。”景琛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,瞟了晏渠一眼,紧接着撒开腿就跑远了,留着妹妹一脸错愕。   半晌,景婷才反应过来:“哎哎,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啊!”   “嘿嘿,婷婷姐姐,我不是还在——”晏渠闪出来,景婷瞪了他一眼:“别跟着我!”   “啊?”   “回你的秭归去,成天赖在我家干嘛?”   “不是,我……我喜欢你呀……”晏渠可怜巴巴的,景婷捂着耳朵继续坐回她的树上,理都没理。   景琛顺着花园朝东走,穿过九曲回廊,就到了他哥的院子。满园的西湖柳月在晨光中摇曳多姿,放眼望去一片温暖的浅黄色,景琛心头一动,顺手就摘了几个开得最艳丽的,解开裹着桃花的锦缎,将它们小心包好,藏在院子一个隐蔽的角落,提着佩剑就进去了。   “大哥?”景琛小心地推开屋门,这个时辰,景云应该早早地坐在他书房习字了,但这会儿空无一人,难不成还没起?   景琛想象不了大哥睡懒觉的样子,觉得十分好玩,就将桃花立在桌角,自顾自地坐到椅子上,翻看起桌上书籍来。   “风海志,兰溪全书,河州一览·····”景琛一本一本地扫过去,忽然感到一个人靠近,手一抖,书就掉到了地上。   “你就这么对我的藏书呀?”景云笑眯眯地看着二弟,景琛回过头,憨憨直笑:“大哥。”   景云背着手,一身宽大的睡袍,长发披肩,浑身都散发着慵懒的气息:“我平时也没见你对读书有兴趣,今天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儿来了?”   “嘻嘻,弟弟我不是专程过来感谢大哥吗?多谢哥哥昨晚仗义出手,救我小命!”说罢,景琛假惺惺地双手抱拳,老老实实给人鞠了三个躬。   景云无奈:“你呀,越来越放肆了,下不为例啊,要是再被父亲逮到,我可保不住你!”   “不怕,你罩不住我,阿娘总该罩得住!”景琛拍拍胸脯,振振有词,景云敲了敲他的脑袋:“你这聪明劲儿有一半用在正事上就好了,快让开,我还要做事。”   “好好好,大哥您坐。”景琛一跃坐到桌子上,再次问道,“大哥,父亲是不是一点气都没有了?”   “昨晚劝得差不多了,你再去那边说说好话,就没事了。”   “哦哦,那就好,那我今晚带两个人回来没事吧?”   景云奇怪地看着他:“两个人?”   “嗯,路上遇到的,我与他投缘,想请他来家坐坐。”景琛说道,“我就怕父亲生气,给我脸色看,那多没面子啊!”   景云脸上的表情微妙起来,略显神秘地问道:“是两个姑娘?”   “不是啊,是两个男人,一个比我稍微大几岁,另一个还是个小屁孩呢!”景琛摇摇头,“再说了,我好端端地带姑娘回家干嘛?”   “哦?”景云挑挑眉毛,“那你偷我的花做什么,不是去献殷勤的?”   “我那是见它好看,顺手摘了嘛!再说了,我们哥俩,能算偷么?”景琛笑得眉眼弯弯,嘴角的酒窝都比平时深了些。   景云笑笑:“既然是志同道合的朋友,那就请来家里坐坐吧。”   “好嘞,那我先去给爹娘问安,再去找他。”话音刚落,景琛就从窗户那边爬了出去,捞起自己的包裹,踏着桃花就走了。   “阿琛走了?”温柔的女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,景云道:“是啊,来向我打听情况的。他这个年纪爱玩,随他去吧。你也梳洗一下,过会儿就该去请安了。”   “好。”金采儿温和地笑着,颇有气质。   景琛风驰电掣地奔到父母庭院,此刻天已大亮,景岳先生正在晨练,瘦削的中年人步伐稳健,剑气凛冽,当年叱咤风云之姿依旧不减。   “爹!”景琛捏着嗓子,甜甜地叫了一声,对方不为所动,他吐吐舌头,一本正经地说道,“父亲,我今天带个人回来吃饭,好吗?”   “午饭晚饭?”   “晚饭,白天带他转转沧浪城。”   “可以。”   “谢谢爹。”   一招苍龙入海袭来,景琛提剑相迎,“铛——”刺耳的碰撞声,桃花划出一道圆润的曲线,直直地插在地里。   “父亲威武,孩儿自愧不如!”景琛一脸讨好地笑着,景岳吹胡子瞪眼了一番,才开口道:“又不专心!等晚上回来再收拾你!”   “嗯嗯,”景琛连连点头,“那我晚上回来再陪爹爹好好耍!”   说罢,景琛拔起桃花就跑,景岳在后面追问:“你背上的那个包裹是什么?你的剑鞘呢?”回应他的只是一阵微凉的风,“臭小子!” 第5章 簪花   此时的大街已经完全从黑夜中醒来,恢复了它热闹的景象。景琛顺着小吃摊找人,他打小爱在这条街上浪荡,几乎所有的都认得他。不一会儿,他就照着人的指引找到了邹静恒和李瑭两个人。   “哎,景公子你来啦?”李瑭吃着面,一抬眼就看到了景琛,“你坐,老板,再来碗面。”   “好嘞!”朴实的汉子收了钱,就高高兴兴地去煮面了。   “都好了?”邹静恒问道。   “都好了,晚上我带你回家。”景琛笑盈盈地把包裹打开,捧着花就递到邹静恒面前,“哝,送你的。”   李瑭吓了一跳,赶紧埋下脸,咕噜咕噜喝着面汤。   “送我?”邹静恒愣了,“我向来只听说折花予佳人,可没听说这男子之间也可以。”   “这位公子不是沧浪人吧,”端着几碟小菜的老板娘过来,一听这话就笑了,“我们这儿啊,气候潮湿,水草丰美,从很久以前就有簪花的习俗,不论男女的。”   “还有这习俗?”李瑭奇怪,将空碗递给老板娘,“大婶,麻烦再来一碗,你家的面真好吃!”   “好好好!”老板娘接过,笑容可掬地进了屋。   邹静恒却仍然没有动作,景琛便将挑了朵自己戴上,惹得李瑭拍桌大笑:“哈哈,景公子,你真是太好玩了!”   “这有什么,我这样很滑稽么?”景琛睨了他一眼,李瑭仔细地盯着他看了老一会儿,说道:“不滑稽,景公子一表人才,自然戴什么都好看,但我,哈哈哈哈——”   李瑭扶着桌子笑岔了气,景琛锲而不舍地劝道:“你要是不愿戴头上,还可以别在腰间,这可是我从大哥那里辛苦要来的,不要浪费我一片心意嘛!”   邹静恒看着眼前这张人畜无害的脸,总觉得对方眼睛里透着点委屈,心下一软,就答应了。   “我给你戴上!”得了允许的景琛万分高兴,一伸手,就将一朵西湖柳月别在了对方腰间,邹静恒觉得痒,低低地笑起来。“原来你怕痒啊!”景琛若有所思,邹静恒只是嗯了一声。   “公子,您的面。”汉子将面碗端上来,瞧见两人的打扮,小小地吓了一跳,“哎哟,对不住,我忘记给您上红鸡蛋了,您等着!”   “红鸡蛋?”李瑭又是一阵诧异,“我没点啊。”   “这是我们这儿的风俗,新婚头一天都要吃红鸡蛋的,您等着,我马上给您端来!”   “什么?”李瑭拉住转身欲走的汉子,“老板,你把话说清楚,新婚?”   “对呀,景公子和这位,不是吗?”汉子说道,沧浪城民风开放,婚嫁自由,男子成亲也不在少数,因此他自然而然地认为景琛和邹静恒是伴侣,这回,轮到景琛拍桌大笑了。   “你居然敢戏弄我家公子!”李瑭撸起袖子就要打人,被邹静恒喝住:“坐好!”   李瑭气得说话都哆嗦,指着景琛半天没憋出完整的句子,对方挤挤眼睛,笑道:“在我们这儿,新婚燕尔之人都要佩戴三天的鲜花,用以祈求潇湘花神庇佑姻缘,男人别腰间,女人簪发髻,我还吃亏了呢!”   景琛一脸无辜的表情,摊手继续道:“何况,他家的红鸡蛋确实很好吃啊。”   “所以你先前都在骗我?”邹静恒平静地问道,他对这样嬉皮笑脸的景琛感到不满,却又发不起火来。   “当然不是,”景琛摇摇头,“我刚开始就觉得这花很好看,想送给你,老板娘也说了,这是我们这边的习俗,而且单方面送人算不了什么,但你一直不肯,我就顺手戴在自己头上给你看看效果嘛,也是一时忘了,老板一说我才反应过来。”   “你觉得我会信?”邹静恒甚感荒唐,伸手就将腰间的西湖柳月取了下来,放在桌子上,景琛没由来的一阵可惜,说道:“我知道你不信我,但我确实没有戏弄你的意思。”   邹静恒沉默了半晌,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:“面要凉了,你快些吃吧。”   “哦。”景琛拿起筷子,拌了拌碗里的面,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无聊的滋味,便丢下筷子说道,“不吃了,我带你们去别的地方转转。”   邹静恒也没多说什么,带着李瑭就跟着走了。   景琛原本计划好许多事情,比如说中午带人去吃临江楼的全蟹宴,这入了秋,沧浪江里的螃蟹就开始长膘,中秋一过,就是吃蟹的最好时节。他最喜欢的就是坐在临江楼最顶层靠窗的位子上,喝点新出的米酒,吃着肥美的螃蟹,望着江中来往的扁舟。有时候他会坐上一天,直到傍晚,点点渔火散落在江心,秋水与晚霞交融,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不过如此。   然而刚刚那么一闹,景琛便没了兴致,他也说不上为什么,尽管知道这样不太对,但就是心里有口气堵着,不痛快,潦草地带着人东转转西转转。   邹静恒看出他的异样,却仍然保持沉默,他看不懂这个人,昨晚是个机敏豪爽的少年剑客,今早却又像个善变的小孩子,心里也是五味杂陈。只有李瑭一心一意地看着风景,这是他第一次远游,不好好欣赏一番怎么行?   “阿琛!”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耳侧,景琛四下张望,只见卫冉挎着个菜篮子站在一个鱼摊上冲着自己招手。   “小冉!”景琛快步走过去,邹静恒也跟了上去。   “你们二位也在啊?”卫冉笑着打了个招呼,景琛翻了翻他的菜篮子,笑道,“你今天要做鱼香茄子吗?”   “是啊,这是做给我和我爹的,不过今天不能请你了,我娘邀了几个和她一道念经吃斋的老夫人到家里来,不方便,改天我再做给你吃。”卫冉一边解释着,一边从篮子里翻出一个苹果来,“哝,你吃这个吧,今天早上路过水果摊时,宋家婶婶给的。”   景琛也不客气,接过苹果就擦了擦,就啃了起来:“嗯,真甜!”   “哈哈,那是,她家的水果一向很甜。”卫冉看了看一旁的邹静恒,道,“你们还在逛吧,那我先走了,有机会再聚一聚。”   “好,你去忙吧,我改天找你。”   “嗯。”   景琛目送着卫冉走远,转身搭着邹静恒的肩膀,说道:“走吧,我带你去江边转转,中午就在临江楼吃螃蟹!”   “心情好些了?”邹静恒问道,景琛突然揽住他的肩膀,往人身上靠了靠:“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?”   “感觉你先前不怎么好。”邹静恒微微侧身,他对景琛这么亲昵的动作无所适从,对方松开他道:“嘻嘻,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。走了!”   说罢,景琛叼着苹果,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前头,两个人默默地跟在后面,李瑭悄悄说道:“公子,我觉得景公子,怪怪的。”邹静恒没有回应,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一路无话。 第6章 游水   “到了到了!”景琛跳上江边一块岩石,叉着腰眺望远处浩荡的江水,清爽的晨风袭来,十分舒服和惬意。   “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缨,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浊吾足。”   景琛转过身来,好奇地问道:“阿恒也会唱?”   “以前听过。”邹静恒笑了笑,眉眼尽是温柔,景琛心头一动,说道:“今天暖和,不如我教你游水,怎么样?”   “游水?”邹静恒正错愕间,景琛便跳下岩石,三下五除二,解下桃花,脱去了外袍和上衣,连带着里衬都给扒了个干净,顺手丢在岩石下边干燥的空地上:“呐,你也脱掉吧,我带你下去。”   李瑭震惊地张大嘴巴:“景公子,你——”   “怎么样?”景琛没脸没皮地走过来,年轻的身体肌肉匀称,在阳光下透着健康的蜜色,双腿修长,充满韧劲,李瑭整个五官都扭曲在一起:“不怎么样!”   “我看你就是嫉妒我!小屁孩,毛有没有长齐啊?”   “你又比我大了多少,得瑟什么!”   “我今年十九,过了腊月初八,就满双十了,”景琛竖起食指,晃了晃,说道,“而且,我已经佩剑出游了,你还什么都没有呢!”   “你!”李瑭被戳了痛处,心里委屈,看向邹静恒,对方抬了下眼帘,道:“你们不要吵了,阿琛,这江上船来船往的,你还是不要下去了吧。”   “这有什么,我又没全脱光,况且这沧浪,有几个男孩子没在这江里玩过水,船家的女儿都见怪不怪了。”   “你以为我家公子是你?秋天水凉,沧浪又深,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存别的心思?”李瑭此话一出,邹静恒立马瞪了他一眼。   景琛也不悦:“我能存什么心思,难不成你怕我把他拖下水淹死?那我现在告诉你,在这座城里,我景琛要取你的命,可比捏死一只蚂蚁简单!”   李瑭正欲辩解,景琛撅着个嘴,扭头就走:“你们不去,我去!”只听得扑通一声,年轻的躯体就淹没在江水中,邹静恒拍了拍李瑭的后脑勺,摇摇头:“你呀,管好你的嘴!”   “我也是一时着急嘛!”少年委屈,眼泪汪汪的,邹静恒也不好再发火,道:“你好好想想错在哪里,想不清楚就一直站这儿。”   “哦。”李瑭缩着手,诺诺地点了点头,邹静恒走到江边,放眼望去,竟瞧不见景琛的人影,心里不免有点惆怅。   他蹲下身子,将手伸进沧浪江里,搅和了两下,柔润的触感倍感神奇。他自幼长在北邙山上,极少能见到这么宽阔的江水,刚刚景琛说要带他下去玩,心里还小小地期待了一下,现在被李瑭一捣乱,什么都做不了了。   邹静恒心情复杂地蹲着出神,突然一个人影从水底钻出来,吓了他一跳。   “阿恒!”景琛笑着,大半个身子浮在水上,朝他扔来一条大鱼,“接着!”   邹静恒略显慌乱地接过鱼儿,足足有四五斤中,活蹦乱跳的,他只能双手抱着,滑腻腻的感觉竟也不觉恶心。   “哈哈,你先拿着,我去问一个船家借个鱼篓,过会儿我们带着鱼儿去临江楼吃螃蟹!”说罢,景琛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,消失不见。   邹静恒费了好大劲才稳稳地抱住这条大鱼,还被甩了一身的水,他看向江面,也不知那人什么时候又会钻出来。但没多久,他就瞧见一个大竹篓朝着自己游过来,景琛将竹篓上头的纤绳绑在石头上,让整个篓身浸在水里,做完这一切,他游向邹静恒,说道:“来,把鱼儿给我。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笨拙地将怀里的鱼儿递过去,景琛抱住它,将它塞进竹篓里,就回去爬上了岸,歇了歇:“等过一会儿我再下去。”   邹静恒见他全身湿哒哒地趴在岸上喘气,长裤十分湿重,双脚还浸在江里,便关切地问道:“你裤子都湿了,有衣服换吗?”   “没事没事,那临江楼的老板和我关系好,我去他那里找几件衣服换上就是了,”景琛摆摆手,转头趴过来,看着邹静恒:“他家小舅子给我做了不少衣服,你应该可以穿。”   邹静恒也看着景琛,对方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,他笑了笑:“好。”   “哈哈,那你可得脱得只剩亵裤,不然衣服一沾水,你就游不动了。”景琛笑了笑,邹静恒的脸微微发红:“真得要脱成那样?”   “是呀,我骗你干嘛?你要不好意思,我可以陪你脱。”景琛一向是个行动派,话音刚落,他就利落地爬起身,脱掉了长裤。   “呐,该你了。”景琛盯着邹静恒,目光炯炯,对方愣了愣,道:“你,能不能稍微背过去些?”   “背过去?不能看吗?”景琛奇怪,“都是男人,我还会占你便宜?”   邹静恒神色复杂地摇摇头:“也不是。”   “那是什么?”景琛问道,忽然就醍醐灌顶一般,神秘一笑,”哦,我知道了,你是不是不会自己脱衣服?”   邹静恒跟不上景琛的思维,未及回应,对方就扑了过来,“放心,我不会嘲笑你的,大户人家的公子都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嘛!我帮你啊!”   说罢,景琛伸手就去扒邹静恒的腰带,被对方死死捂住:“不不不,阿琛你误会了!”   然而景公子作弄的心思上来,死活不肯撒手,仗着自己常年练剑,一下就把人摁倒在地,转眼就扒了个干净。邹静恒皮肤白皙,肤质细腻,比不得景琛常年练剑,四处疯玩,阳光一照,胸膛处都透着淡淡的粉色。   “你这么白,想必不怎么晒太阳吧。”景琛愣了片刻,随即笑嘻嘻地松开手,重新钻到水里,邹静恒坐在水边,心情难以言喻:“我极少下山的。”   “这样啊。”景琛听他这么说,便明白有些事不方便问,笑道:“那你下来吧,我带你游。”   邹静恒点点头,屏住气息就跳了下去,景琛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捞起来:“你抱着我的脖子,我带你。”   邹静恒略有迟疑,景琛拉住他的胳膊就往自己脖子上一环,说道:“不要怕,我不会丢下你的,昨晚的事我又不是没看见,开始吧,时候不早了,我们还要赶着吃螃蟹呢,他家味道好,去晚了不见得有座。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环着景琛的脖子,总感觉哪里不对劲,但又说不上来,便乖乖地听从安排。   景琛跟个欢快的鱼儿似的,窜来窜去,但顾及到带着个人,动作幅度没那么大,只是四周游了游,邹静恒得了稀奇,心情也欢快起来。   “好玩吗?”景琛笑道,“你要是常来沧浪玩,我就带你到更有趣的地方。”   “随缘吧。”邹静恒知道,两个今后的路不一样,这次小小的交集只是偶然,沧浪景氏与北邙邹家,自百年前就多有不和,如今虽维持着表面的太平,但日后说不准的。   “那我去你家也行啊!”景琛眯着眼睛,像昨晚初次见面时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,邹静恒一愣,继而笑了:“那好,改日有时机,我再邀请你去看北邙的雪山。”   景琛觉得这个人不能笑,他一笑自己就受不了,就想做些出格的事情,但他不能这么干,所以他屏住气息,缓缓地沉入江水,邹静恒吓了一跳,双手扑腾着,大喊:“阿琛!阿琛!”   “我在。”景琛又冒出个头来,重新抓紧他,灿烂的笑容暖得人心都要化了,“我刚刚看到一条大鱼游过去,想去抓的,结果让它跑了。”   邹静恒刚刚一着急,不小心呛了一口水,满脸通红地咳了几声:“你吓死我了。”   “哈哈,你难道怕我丢下你不成?”   “不是,怕你被水冲走了。”邹静恒本就生的好看,桃花眼,远山眉,不笑的时候嘴角都微微上扬,此刻头发沾水,垂在耳侧,竟多了几分乖巧可爱。   景琛顿时热血上涌,憋了许久才说道:“我下去再找找,你先试着自己浮一会儿,像刚刚那样就好,放松身体,不要紧张,我会看着你的。”   “嗯。”   景琛又沉入水底,周围的光线瞬间轻盈美妙起来,邹静恒光裸的大腿毫无防备地游荡在他眼前,景琛鬼使神差地上去戳了一下,感到对方微微一动,他又戳了一下,邹静恒自己慢慢伸展了两下腿。   “噗,我上来了,还是什么都没有。”景琛淡定地撒着谎,邹静恒笑道:“我觉得就在下面,刚刚好像有条鱼儿靠近我了。”   “是吗,那我带你下去看看?”   “我?”   “对,你深吸一口气。”景琛说道,邹静恒当真听话地深呼吸,“屏住,我们很快就上来。”   说罢,景琛就抱着人,倏地沉了下去,邹静恒很不适应,紧紧地抱着对方,眼睛闭得死死的,景琛无奈,又浮了上去。   “你别怕,相信我,睁开眼睛。”景琛贴着他的耳朵说道,邹静恒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暧昧,只是趴在他肩膀上,轻轻点了点头。   “我们再试一试。”   “好。”   这一次,邹静恒调整了下状态,试着抬了抬眼皮,瞧见一张模糊的人脸向他靠近,好像还有个软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,但很快那感觉就消失了,他甚至来不及考虑清楚那到底是什么,就又被景琛拖了上去。   “感觉怎么样?”   “还行。”   两个人相视一笑,景琛道:“那我再教教你其他东西,你学得差不多了,我们就去吃饭。”   “嗯,好。”   得了应允的景琛快活得如同一条过江的鲤鱼,笑容都比平时爽朗许多,他见这个人第一眼就欢喜,要是你能留在我身边该多好,若不能,就给你多一点回忆,不要忘记我,将来也不要仇视我,沧浪的水神啊,若您能听到您的子民的呼唤,就请庇佑这个小小的心愿吧!   两个人游了大半个上午,邹静恒勉勉强强可以游出一两丈远了,景琛笑嘻嘻地拉住他:“成,今天就到这儿吧,至少淹不死了,哈哈。”   “阿瑭刚刚多有冒犯,我替他赔个不是。”   “我没放在心上,你不用担心。”景琛招招手,“来,我们上岸。”   “嗯。”   景琛动作快,爬上岸边就找到自己的衣服,胡乱地套了套,一转身,邹静恒披上中衣,他笑着:“我来帮你。”   “不用,我没那么娇生惯养。”邹静恒笑了,景琛也不好硬来,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,脖子,后背,窄腰,一股热血上涌,吓得他赶紧收回视线,这样子的两人,像不像刚野合结束?景琛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,慌忙背过身去,调整了下呼吸。   邹静恒穿好衣服,回头一看,景琛正背对着自己站着,便唤了一声:“阿琛,我好了,走吗?”   “好,走吧。”景琛没回头,抬脚就走,猛地站住,一拍脑袋,“哎呀,我的鱼!你们先朝前走,那岸边边最高的建筑就是临江楼,我去把它捞上来给人送过去,趁新鲜煮了。”   “好,那我们在门口见?”   “嗯嗯。”   “哎,景公子怎么走了?”李瑭见景琛踏着桃花,背着个竹篓,风一般地飞走了,心里还奇怪,“说好的螃蟹呢?”   “去吃呀。”邹静恒走上前来。“去哪儿?”李瑭不满地嘀咕,“我们又不认得路。”   “你怎么又闹脾气了,他去送鱼,我们沿着这条路,去那最高的建筑就行了。”邹静恒心情很好,便没有多做责怪,李瑭吐吐舌头,叫道:“那公子你等等我呀!”   “快点跟上。”   “来了来了!” 第7章 临江楼   景琛踏着桃花就奔到了临江楼,直接跳到屋檐上,从顶层的窗户那里爬了进去,正在吃饭的食客万分诧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,其中有个认识景琛的人叫了起来:“哎,这不是景公子吗,也来吃饭呀?”   “是呀!”景琛笑眯眯地回应道,“我闻到这味儿就忍不住,这不着急,扰了各位的兴致,对不住对不住啊!”说罢,他背着个鱼篓就噔噔地跑下楼,留下食客们哄堂大笑。   “胖叔叔!胖叔叔!”景琛在厨房里到处嚷嚷,一个胡子拉碴的壮汉裹着花围裙就跑了出来:“这儿呢!这儿呢!”   “胖叔叔,”景琛将鱼篓背过去,打开网盖,说道,“你看,我给你带什么来了?”   “哎呦,四斤二两的沧浪鲈鱼!”壮汉笑得满脸起褶子,欢喜地接过鱼篓,景琛道:“胖叔叔,我想吃你做的糖醋鱼,好不好?”   “好好好,我们琛琛说什么都好!”金海七满口答应,“要不要喝甜米酒?叔叔新酿了不少!”   景琛笑着:“嗯!谢谢叔叔!不过啊,我得先去找林婶婶要几件衣服,为了抓这条鱼,我可费了不少工夫呢!”   “去吧去吧。”金海七深知景琛的性子,满脸堆笑,欢快的年轻人就哼着小调,一路奔到临江楼后面的那座三进三出的院子。   一进屋就瞧见一个美妇人站在窗前给她的鸟儿喂食,那雪白的信鸽滴溜着可爱的的眼睛,忽然“咕咕”地叫起来。   那妇人头也不回地问道:“是琛琛来了?”   “是呀,琛琛给婶婶问好来了。”景琛嬉皮笑脸地站在林茜儿身后,对着那只信鸽吐了吐舌头。   “我还不知道你小子?”林茜儿佯装嗔怪道,“你要是想借两件衣服就直说,用不着拐弯抹角地巴结我。”   景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林茜儿又说道:“我弟弟前几天刚送了几套衣服过来,都是按照你的身量做的,放在隔壁的衣柜里。就是今天杏仁卖完了,做不成酥子,我给换成了绿豆糕,你先尝尝,要是好吃,明天再来,我多做点让你带回去。”   “好好,琛琛都记着了。”景琛万分乖巧,“那婶婶我先去换衣服了?”   “哈哈,去吧,小心着凉。”林茜儿随口答应了几句,景琛就又欢快地跑走了,多多扑楞了两下翅膀,她仍然满是笑意:“小多多,你是不是想采儿了?不怕,过几天,我就带你去看她。也不知道我的小外孙长得怎么样了,小孩子长得快,就跟吹了气儿似的,一下就大了,会叫爹,叫娘,再过几年,就会娶妻生子,成家立业,这姑娘啊,就回不来咯!”   “咕咕——”多多蹦哒了两下,林茜儿抚摸着它的背,叹了口气,久久不语。   景琛在衣柜里翻了翻,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,又给邹静恒挑了一套,在铜镜面前照了照,十分满意自己的眼光。   他收拾好,就火急火燎地跑到临江楼门口,邹静恒一只脚正踏进来,两个人都没留神,一下扑了个满怀。   “哎哟!”景琛捂着额头轻呼了一声,待看清来人,又灿烂地笑起来,“阿恒都到了?”   “我们又不傻,自然摸得到地方。”李瑭在一旁插了句嘴,邹静恒看向他:“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冲了?”   “没关系,回头带回去打一顿就好了,我有经验。”景琛笑嘻嘻地盯着站在邹静恒身后的少年,直盯得对方背后发毛。李瑭泄了气,低头闷声说道:“对不住景公子了。”   “对不住我是小,丢你家脸事大,你也快十六了,说话前动动脑子比较好。”景琛说罢,便拉住邹静恒道,“走吧,我带你去换衣服。”   “那我呢?”李瑭可怜巴巴地看着景琛,对方眨眨眼睛,道:“你去顶楼东南面靠窗那个位子坐着,我们过会儿就来。”   “嗯,那你们快点儿,我先过去等了。”李瑭看了看邹静恒,自家公子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,知道这次真过分了,便乖乖地上了楼。景琛见人上去,便拉着好友去了刚才换衣服的屋子。   “呐,我给你挑的,好不好看?”景琛举着手里的衣服,问道,“我是不是很有眼光?”   那是一件青灰色窄袖长袍,月白色的纹路从衣摆处飘渺而上,勾勒出云雾缭绕的群山模样,隐隐点缀着山间归雁,整件衣服宛若一副泼墨山水,飘逸安闲。   “白云出岫,倦鸟知还。”邹静恒一下就看出了主人的用意,景琛笑道:“林叔叔一向喜欢这种感觉的衣服,你穿上我看看。”   “好。”邹静恒也不多加推辞,抱着衣服就走到屏风后面,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,景琛就瞧见一个沉静雅致的翩翩公子朝他走来,心里欢喜,道:“我果然没挑错,阿琛穿这一身真好看!走走走,我们出去让那小子瞧瞧!”   邹静恒这才注意到景琛的打扮,也是一件淡灰色的长袍,少了些月色云雾,下摆处多了几多墨菊,而他平时束发用的发带也换成了一个精巧的玉冠,少年人的朝气被掩去几分,透出些许风流。   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你的这位林叔叔真是好兴致。”邹静恒嘴上夸着,心里却生出点忧虑,他想起早上景琛骗他戴花一事,这次的衣服又如此意境贴合,莫不是又要戏弄自己?   “林叔叔可是我们沧浪最好的手艺人,他的店铺出新货,不提前一个月订货基本是买不到的。这家店的老板娘是他姐姐,所以我也就跟着沾点光了。”景琛沾沾自喜,没看出来邹静恒的异样,上前挽住对方,道,“走吧走吧,我们的螃蟹要好了。”   邹静恒迟疑了一下,心里仍然别扭,说道:“我感觉这衣服宽松了些,吃东西可能不方便,能不能换一身?”   “嫌大?”景琛奇怪,又上下打量了下邹静恒,道,“我是看着你的身量挑的,应该不大呀,这衣服又是窄袖,到时候把袖口收起来吃东西就方便了啊!”   邹静恒一时不知如何回应,他撒谎的技巧太拙劣了,以至于现在耳根悄悄泛红,景琛哪里猜得到他的心思,伸手就将人揽过来。   “阿琛?”邹静恒一脸错愕,继而忍不住低笑,“痒,你别动。”   “你嫌衣服宽松,我帮你把腰带束紧些就好啦,再换一身太麻烦了。”景琛贴着他的身体,双手将束带绕到背后,又绕回来打了个漂亮的礼节,额前的碎发摩挲着邹静恒的鼻尖,惹得对方一阵轻笑。   “好了。”景琛抬起头,面前就是邹静恒温柔的笑脸,吓得他立马背过身去,“走吧,我的大公子。”好险,差点就亲上去了,不行,要冷静,景琛你要克制啊!   邹静恒这下也没话说,只好乖乖地跟在景琛后面,不过一路走来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,这心里的石头放下不少。   “公子,你们来啦!”李瑭看见人上来,迫不及待地招招手,等看清来人的衣着打扮,又犯起了嘀咕,“你们没事穿那么像干什么,景公子你套近乎的方式也太露骨了吧!”   “这本来就都是我的衣服啊,长得差不多有错吗?而且大家都是兄弟,穿得相像点才显得亲切嘛!我小时候,阿娘还让我和妹妹穿一样的衣服呢!”景琛不以为意,随手抓了把花生米,招呼着邹静恒坐下,李瑭又说不过他,也坐下来吃了点干果。   景琛边吃边给邹静恒将他听过的奇闻异事,甚至这沧浪流传千百年的传说。李瑭本不屑,但景琛说得实在太有趣,便巴巴地凑过去听。金海七带着人来上菜,瞧见的就是这样有说有笑的场面。   “胖叔叔!”景琛笑道,接过金海七手中的托盘,说道,“阿恒,这是金老板,我从小就在他家玩,人特别好。”   “胖叔叔,这是邹静恒。你叫他阿恒就好。”景琛对着金海七使了个眼色,对方一时没反应过来,景琛又笑了笑,“胖叔叔,你是不是忘记拿佐料了,我和你一起去。”   金海七愣了愣,忽然回过神来,吩咐下面的人照顾好邹静恒和李瑭,就慢吞吞地跟着景琛下了楼。   “胖叔叔,那人怎么样?”景琛眨巴着眼睛,满脸期待地问道。金海七有些不明所以:“你朋友啊,我看挺好。”   “谁问你这个了,”景琛神秘地凑过去,“我是说,我心上人,好看吗?”   金海七惊讶地张大了嘴巴:“你说什么?吃了顿饭就吃出个相好的来了?”   景琛瞧着架势,就知道对方没缓过来,便一五一十给人说了,反正迟早都会被公开的,这会儿正好试探下长辈们的态度,他面对父亲的时候也有点底。   金海七听了,沉默不语。良久,他才开口道:“你不是阿岚,你爹不会同意的。”   景琛被这句话扎的生疼:“好好的,怎么提起我二叔来了?”   “你应该懂我的意思。”金海七的目光深沉,“孩子,凡事量力而行,这注定得不到的东西,就放弃吧,咱们,也不是缺了个人就活不下去了,对不对?”   景琛沉默半晌,才淡淡地开口道:“可我就是中意他啊,从昨天晚上我见他第一眼开始,这心里呀,就跟开了花似的。”   “一见钟情这东西,说不准的,爱一个人,哪里是靠头一遭的感觉?”金海七苦口婆心,“更可况,这要是捅出去,你爹的脸面,我沧浪的脸面,往哪儿搁啊?”   景琛表示很委屈,可同时他也很清醒,怎么说呢,万事开头难,可一旦开了头,之后就更难,他很难过,长这么大,好不容易对一个人有了憧憬,这么快就要夭折了?   “我想想吧,在想清楚前,我不会怎么样的,胖叔叔你放心好了。”景琛说罢,揉揉脸蛋,道,“我先上去了。”   金海七心里也不是个滋味,只好摆摆手,兀自去厨房忙活了。 第8章 故事   景琛上了楼,看见两个人都没动筷子,便笑道:“哎呀,在等我么?”   “主人不来,我们哪敢动筷子?”李瑭盯着黄澄澄的螃蟹,目不转睛地说着,景琛都能听到他咽口水的声音,笑道:“不好意思来晚了,呐,这是佐料,我教你们怎么吃。”   说罢,景琛放下小醋碟,坐到邹静恒对面,拿起一只螃蟹,笑眯眯地掰开它的壳,露出里头鲜嫩的蟹黄。他用筷子挑出来,沾了点陈年老醋,放到邹静恒碗里:“先尝尝,桌上还有蒜蓉、香油和辣椒酱,你可以挨个儿试一试。”   邹静恒瞧着他,突兀地问道:“你是不是心情不好?”   “我?”景琛笑着,“有吗?”   邹静恒一时也说不上来,只是淡淡地回应道:“没什么,可能我多心了。”   “嘻嘻。”景琛笑笑,夹着他碗里的蟹黄,递到他嘴边,“呐,吃吧。”   邹静恒张张嘴,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,但看了眼景琛,又把话咽了下去,乖顺地吃掉了蟹黄。   一旁吃得津津有味,满嘴流油的李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,继续装作什么都没看见。   景琛心情又好了些,多喝点米酒,甜甜的,他自小就很喜欢。在幼时的记忆中,那个人经常抱着他,在江边看着层层白帆,温和的晚风中,那人轻轻吟唱着古朴的歌谣,仿佛穿越了时光的悠远的思念,直到明月从江边升起,渔火遍染沧浪。   那时候临江楼还只是岸边一座小小的二层酒楼,供来往的行人歇脚,金海七还不是现在的胖叔叔,只是身材魁梧些,人也更憨厚些。景琛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,忽然就有点醉了。   “阿琛?”邹静恒看见他双颊泛红,以为他哪里不舒服,便关切地问起来,景琛摇摇头,道:“阿恒想不想听个故事?”   “你说。”   李瑭一听景琛又要讲故事了,就叼着个蟹脚凑过来。   景琛顿了顿,开了口:“从前,在很久以前,有个大户人家,家中父母去世很早,只留有兄弟姐妹四个人。最大的十六岁,最小的四岁……”   “亲戚们对他们很不好,甚至联合起来,抢走了父母就给他们的房子………”   邹静恒听着,他隐隐知道景琛讲的是什么样的故事了。   四十年前的那场内乱可谓轰动天下,现任族长景岳诛杀违逆之人上百,血染沧浪江,引得鱼虾尽食,鬼气冲天,族中术师耗尽八年心血才驱除干净。如此大事,景琛却像聊家常一般,平静地讲述着。   想到这里,邹静恒的眼神变了变,虽说对于景琛,那件事太过遥远,不可感同身受,但寥寥数语,却又显得极其单薄和寡情。   景琛意识到邹静恒的眼神,微微一笑,转过头去,注视着远处的江水,继续说道:“后来大哥成功复位,封妻荫子,但他的二弟一直没有娶亲。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   邹静恒摇摇头:“不知。”   景琛笑了:“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出海的少年,可那个人却在东海遇难,死去了,尸骨无存。”   邹静恒默然。   “二弟得知消息,把自己关在屋里,锁了整整三年,等他出来,人就痴傻了,大哥抱着他哭了一宿,最后眼泪流尽,他的弟弟也没有好过来。”   景琛的目光越飘越远,仿佛离开了这个时间,回到那遥远的过去,在邹静恒看来,此刻的景琛是温柔的,阳光映着他的脸,整个线条都美妙起来。   景琛依旧沉静在他的故事里:“再后来,大哥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,一直呆呆傻傻的人听到孩子的哭泣,突然清醒过来,能记得自己是谁,能够认得人,还会对着人笑。大哥很高兴,他给自己的孩子取了与那个少年一样的名字,希望这个儿子能够给这个家带来好运。”   景琛说到这儿,顿了顿,深吸了一口气,道:“这个孩子很闹腾,三天两头就闯祸,但是他的二叔很疼他,从记事起就陪在他身边,直到某个早晨,在睡梦中去世。”   景琛说这话的时候,已经忍不住哽咽了。邹静恒闻言不语,李瑭更不敢多言,也不敢嚼东西,屏住气息坐在一旁。   “你们说,爱一个人,真得会到那种地步吗?”景琛看着邹静恒,说完这个故事,他突然明白了金海七的用意,眼前这个人光是喜欢是不够的,他是邹家唯一的继承人,自己要么奋不顾身地爱,要么斩钉截铁地了断,迷迷糊糊的感觉只会惹来无尽的麻烦。   然而他不舍,所以他想知道答案。   “会的。”邹静恒没有移开目光,四目相对间,景琛感到胸膛一阵温热,只听对方道,“这辈子他们无法在一起,下辈子也会再次遇见的。万事有因必有果,这一生的因没有偿还,下一世总要结果的。”   景琛看着一脸认真的邹静恒,噗嗤一声笑出来:“我记得邹家擅长冶炼,不记得有哪位通晓阴阳之术呀!”   邹静恒也笑了:“快吃吧,你都没动过筷子。”   “嗯嗯。”景琛笑着,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。   李瑭想了想,将自己剥好的蟹肉夹到景琛碗里,他年纪不大,并且由于家里的原因,对这些事情感觉不深刻,自然是无法切身体会到的,但同时,他还是个比较单纯的人,只能用这种稍显幼稚的方式表达他的安慰。   景琛笑了:“多谢。”   邹静恒也是一脸笑意,三个人便热热闹闹地吃完了一顿饭,下午,景琛又带着两个人坐船去橘子洲玩了一趟,直到晚上才带着人回家。 第9章 家人   才进大门,走了不到一丈远,一个小娃娃就撒着小短腿跑过来,边跑边叫:“小叔叔,小叔叔。”景琛一把将孩子抱起来,笑道:“小鱼儿出来接叔叔了?”   那娃娃不过三四岁的模样,粉嫩嫩的小脸儿,圆圆的黑眼睛,十分可爱,只听他奶声奶气地说道:“二叔,我爹让我出来告诉你一声,今晚可能要委屈你两个朋友了。”   “怎么了?”景琛蹙眉,小鱼儿捂着嘴,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。   “好,二叔知道了,辛苦小鱼儿了。”景琛亲了亲他的小圆脸,“来,和这两位叔叔打个招呼。”   “叔叔好。”小鱼儿趴在景琛肩膀上,好奇地看着两个人,景琛道:“这是我大哥的儿子,叫景禹,大禹治水的禹,你们叫他小鱼儿就好。你们先跟着他去找我院子,我处理好事情就来。”   “嗯嗯,二叔你放心,我会照顾好他们的。”小鱼儿说完,就利索地爬下来,走过去牵住邹静恒的手,道,“叔叔你要跟紧我,不要走丢了。”   邹静恒也觉得这个孩子十分可爱,笑道:“谢谢小鱼儿了。”   景琛又嘱咐了几句,将人送到自己院子门口,便转身离开了。   “这是你二叔的院子?”邹静恒牵着小鱼儿走到篱笆前,左手一棵松树,右手一棵柏树,中间铺着一条石子路,一直通到隐蔽的竹林深处,“还真特别,和他一点都不像。”   “这里以前是我二叔公的院子,我爹说,因为那时候我奶奶生了我小姑姑,所以我二叔一直跟在他后面生活,后来二叔公去世了,我二叔就住了下来。”   “这样。”邹静恒想到景琛给自己讲的那个故事,心里仿佛被针尖刺了一下,那么爱笑的人,住在这样冷清的院子里,会不会十分寂寞?   正想着,小鱼儿拉拉他的衣袖,道,“叔叔,我们走吧。”   “好。”邹静恒握紧小鱼儿小小的手,一步一步,慢慢地走向竹林深处。   路过一棵青竹时,邹静恒无意间看见上面挂了一个小木牌,上面刻了一行小字,他好奇地停了脚步,看了许久,年代稍微有点远,字迹模糊了不少,但最后,他还是认出了上面的内容。   “琛儿三岁植,今已成。”   再走一步,那边的竹林上写着:“琛儿习字,得夫子爱之。”   “琛儿初学剑,未及,责之。”   “琛儿六岁,束发。”   “琛儿七岁,有小友,冉。”   ·······   邹静恒一路看过来,竹林里刻满了景琛八岁之前所有的事情,甚至晚上睡觉蹬被子的习惯都被刻了上去,最后一根有字的竹子上写着:“将往矣,勿念。”   他的眼眶竟然红了,小鱼儿看着他,从怀里掏出平时随身携带的绣帕,递过去,邹静恒忍了忍,说道:“叔叔没事。”   “我娘说,她第一次和父亲来这边,看到也哭了。”小鱼儿说道,“可我不认识这些字,爹爹说,等我长大就懂了。”   “乖孩子。”邹静恒一把抱起他来,“走吧,我们一起等等你二叔。”   “嗯嗯。”   景琛走到大堂门口,里头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,他高声笑道:“是谁在找我呀?”抬脚进去,他的父亲坐在上位,兄长和嫂子坐在左边,右边则坐着个高瘦的中年人,俱是凝重的神色。   那人一见景琛,就笑道:“琛琛回来了?”   景琛冷笑:“我当是谁呢,原来是小姑父,找我有事?”   说罢,他也不看这个人,自顾自地坐到自己兄长身边,翘着个二郎腿,景云忍不住偷笑:“你个混小子!”景琛装作没听见,景岳也采取默认的态度,毕竟对付无赖,要找个比他更无赖的人。   “哪里哪里,许久不见,甚是想念,过来看看盈儿。”贺嵩铭笑笑,瘦削的脸立马瘪了下去,景琛厌恶地撇撇嘴:“我小姑和我阿娘去山上的寺庙听老和尚讲经去了,不在,小姑父你过几天再来吧。”   贺嵩铭对这种说辞颇有不满,道:“你们一个个的,都和我说盈儿去山上了,怎么着,我娶了她,这十来年的夫妻,都不让我见一面?”   “呵,您还知道十几年的夫妻,那您在外头花天酒地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小姑姑?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,您这边得欠我小姑姑多少恩情?”景琛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,冷言嘲讽着。   贺嵩铭一听这话,火气也大了起来,但想到那只大鲵还在他手上,硬是咽下了这口气,婉言说道:“贤侄,以前是小姑父不对,对不起你小姑,如今我都改了,你父亲都原谅我了——”   “我父亲那叫原谅你?不过是看在贺老爷子的面子上,暂时不和你计较,现在老爷子去了,你又巴巴地贴过来,要我说,早早地签了那份休书,省得我们两家又伤了和气。”   景云在一旁说道:“是啊,小姑父,我们一家都是这么个意思,你早早地签了字,我们今年拜年的时候,还是可以以子侄的身份送上年礼的。”   贺嵩铭听这两兄弟一唱一和,明摆着给自己颜色看,这脸气得涨成了猪肝色,景琛又道:“我听说小姑父手头紧,没关系,我小姑当年的嫁妆就不替她讨回来了,您好好享受着。枫桥与明月我们也替你养着,保准将来出息,怎么样?”   贺嵩铭一听这话,心想这小子是要把自己逼到绝路啊,一着急,就拍了下桌子,不想景琛更愤怒,直接将桌子震了个粉碎,吓得对方抖了抖。   “贺嵩铭,我告诉你,我叫你一声小姑父,那也是看在我小姑姑的份上,你要是不识抬举,我就让你变成这张桌子!”景琛冷冷地将茶水泼在对方脸上,道,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,你既不是来找我小姑,也不是来道歉,你是听说我抓到了那只大鲵,想来问问出不出手吧?可怜了贺老爷子,精明了一辈子,养出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!”   贺嵩铭被戳中了心思,面上挂不住,景琛撕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,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直接揪着人的后领,将人扔了出去:“滚滚滚,我景琛不待见你,有多远滚多远!”   “怎么,家大业大就可以欺负人么,这传出去,也不怕坏了你家名声!”贺嵩铭擦擦嘴角的泥土和鲜血,景琛大笑:“我怕你?可笑!你也不拿面镜子照照,你现在是什么德行!威胁我,你还不配!”   “你等着,迟早有一天——哎呦!”景琛抬脚就踹中人的心窝子,贺嵩铭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止住,捂着心口哎呦了几声,不能动弹。   “来人,把这个混球拖出去,从大门口扔掉,我要让全城的百姓都看看这是个什么货色!”景琛一挥手,几个门生就站了出来,直接将人捉起来抬走了。   他似乎并不解气,跟在后面走到大门口,又吵吵嚷嚷了一通,过往的行人围过来指指点点,羞得贺嵩铭遮着脸拔腿就跑。   景琛趾高气扬地回了屋,父亲哥哥嫂子都齐齐看着他,景云笑道:“都好了?”   “当然好了,你不就希望我这么干么?”景琛坐下来喝了口水,说道,“气死我了,那个龟孙子,下次见一次打一次,打死了为止!”   “小姑姑也要舍得啊!”景云劝道,“你下手别太重,给他点教训就是了。”   “是是是,我都知道。”景琛偷偷瞟了眼自己父亲,景岳先生恰好也在看他,景琛一时羞愧,道,“爹,我知道你心疼小姑姑,一直忍着,但当断不断,必受其乱,你不忍心,大哥又是长子,不方便出面,有什么事儿我顶着,别人议论起来,也只会说我家出了个脾气暴躁的二公子,不会碍着家里声誉的。”   景岳看着他,突然招招手:“琛儿,过来。”   景琛手里的茶杯一顿,心里不太好,父亲每次这么叫他的时候,十有八九就是感怀往事了。但他还是慢慢放下杯子,走了过去,叫着:“爹。”   景岳拉着他的手,又看向景云,对方也走了过来,老先生叹了口气,说道:“好孩子,你们有出息,爹就高兴,剩下的,咱们就不管了。盈儿那边,我会让你们阿娘陪陪她的,你们做小辈的,也多去陪她。”   “爹,您是小姑姑的大哥,是您一手养大了她,当初要嫁的也是小姑姑自己,不能怪您,不要自责了。”景云宽慰道,景琛也在一旁附和。   老先生沉思了片刻,摆摆手:“罢了罢了,吩咐下去,准备晚饭吧,别让你两个朋友等急了。”   “好,那我先过去叫他们。”景琛说罢,迈着大步就走了。景云问道:“爹,您是想二叔了吗?”   老先生愣了愣,半晌才说道:“你小姑姑跟着你二叔的时间最长,她的性子你二叔最清楚不过,若是阿岚没有走得那么早,我还可以有个人商量,哪还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?小辈里面,阿琛和你二叔走得最近,可这性子一点都不像。我当时在想,若是阿岚活着,坐在这儿,会不会像你弟弟一样,气急败坏地把人打一顿。”   “会的。”景云笑道,“对于二叔,我比阿琛他们都有印象,二叔虽然脾气温和,但很重感情,若是他知道贺嵩铭敢这么对小姑姑,估计会直接把人剁碎了喂狗。”   老先生听完,沉默了一会儿,才开口道:“说得也是,阿岚走得太久,我就只记得他笑起来的模样了。”   “二叔肯定也希望我们记着他的笑容啊,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亲人能记住自己最美好的样子。”   “可是阿平一直没有回来,这么多年一丝音讯都没有,是不是早早地忘了我们?”   此话一出,景云也不知所措,他明白父亲的心情,可他作为儿子,却无法分忧,只能无力地劝道:“小叔不回来肯定有他的原因,我们找了这么久,总有一天会有消息的。”   老先生抹了抹眼角,说道:“我坐一会儿,你去安排一下,过会儿阿琛朋友来,总不能让人家看笑话。”   “嗯,孩儿这就去办。”景云行了个礼,便带着媳妇儿下去了,老先生一个人坐着,呆呆地想念着过去的日子,好一会儿才站起来,回了自己屋。 第10章 晚饭   景琛欢快地跑回自己的院子,大声嚷嚷着:“小鱼儿,阿恒,出来吃饭啦!”   李瑭在里面开玩笑道:“那我呢?”   “你不出来就没饭吃!”景琛大笑,推开房门,邹静恒正抱着小鱼儿玩耍,看得他竟有点小嫉妒,“你们处得真好。”   “小鱼儿喜欢邹叔叔,可以一直这样抱着他吗?”景禹朝着景琛眨眨眼,两只小短手却环在邹静恒脖子上,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。景琛上前把他抱过来,笑道:“你问我也没用,得你爹娘同意呀,要是他们知道你这么黏人,又要唠叨我了。”   “爹爹说你小时候比我还要黏人。”小鱼儿凑过去,吧唧亲了一口景琛的脸,“二叔羞羞。”   “哈哈,好好好,二叔羞羞,小鱼儿最乖!”景琛心情很好,也亲了一下小鱼儿,邹静恒就站在一旁开心地看着,他从小独自一人长大,没有兄弟姐妹,朋友也少,像景琛这么热闹的家,他还是头一次瞧见,心里难免稀奇。   景琛一手抱着小鱼儿,一手伸过来,拉住邹静恒,道:“阿恒,我们走吧。”   “好。”邹静恒没有挣开,并排跟了上去,李瑭在后面做了个鬼脸,又无视我!   三个人走到大堂门口,小鱼儿忽然蹬了蹬腿,说道:“等等等等。”   “怎么了?”   “二叔快放我下来,被爹爹看见又要说我不好好走路了。”   “哈哈,原来小鱼儿是在意的呀,没事儿,二叔抱着,你爹爹不会说什么的。”   小鱼儿鼓起嘴巴,也对,有二叔罩着,爹爹和娘亲才不会怪他呢!   景琛满脸的笑意,弄得邹静恒又紧张又高兴,手心出了层薄薄的汗。景琛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,抿抿嘴,又握得紧了些。   “爹,大哥,我带人来了!”景琛高声唤着他的父亲兄长,景云一看他这架势,面上也是遮不住的笑意:“你是拖家带口回来的呀?”   “哈哈,哪里的话,你不同意,我哪敢随随便便成亲啊!”景琛看了眼一旁的邹静恒,心想,不过,你要拦也拦不住。   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?”景云走过来,接过儿子,“从小喜欢的东西,天塌下来都要捂在怀里,说不定哪天心一横就跟人跑了,我哭都来不及!”   景琛道:“哥哥你这话说的,弟弟我是这种人吗?放心,不会连累你被父亲训的,对吧,小鱼儿?”   小景禹听了这话,冲着他二叔吐吐舌头:“不对不对,二叔坏坏。”   “不信拉倒。”景琛露出一口白白的牙,将身边人拉到面前,介绍道,“呐,大哥,这是我朋友,邹静恒。”   景云迅速打量了下眼前这位青年,当真是个儒雅之人,便笑了笑:“原来是邹公子,失礼失礼,在下景云,我二弟生性顽劣,还望邹公子多多担待。”   “哪里,是我让阿琛烦心了。”邹静恒也笑了,略有拘谨,景琛大大咧咧地揽住他的肩膀:“没事儿,你跟着我叫大哥就行!”   “那小鱼儿就又多了个叔叔了。”小景禹拍拍手,他父亲笑着,亲了亲儿子,说道:“就你最机灵!”   “多谢。”邹静恒不知如何应对,这里太过热闹,让习惯安静的他无法适应,景琛附在他耳边,轻声说道:“你别怕。”   温热的气息轻喷在耳侧,惹得邹静恒微微红了脸。景琛满意地勾着他的脖子,半倚着人:“哎,我爹呢,刚刚人还在这儿呢!”   “父亲回屋换衣服了,你站好,勾肩搭背的,像什么样!”景云嗔怪道,小鱼儿也奇怪:“娘亲也不在这儿吗?”   “娘亲去给小鱼儿准备好吃的了,爹爹在这儿等你们。”景云耐心地解释道,“小鱼儿要不先过去找你娘亲,爹爹和你几个叔叔说说话?”   “好。”小鱼儿乖巧地爬下来,景琛笑他,“不许偷吃哦。”   “哼!”小鱼儿软软地哼了一声,转身就跑走了。   “傻小子。”景琛笑眯眯地拉过邹静恒,“走走走,我们先坐下来。”   李瑭欲哭无泪,我呢?我怎么办?他又不敢说,人家的地盘,万一说错话,啊,早知道就不惹景琛生气了,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?   “你也过来坐呀,傻站在那儿干嘛?”景琛终于注意到可怜的少年,他一心放在邹静恒身上,差点就忘了。李瑭得了允许,才慢吞吞地坐到邹静恒身边。   “呐,喝茶,这是些蜜饯,尝尝看。”景琛热情地端茶送水,惹得景云又一阵好笑:“这么殷勤?”   “我平时不殷勤?”景琛挑挑眉,景云神秘地笑了笑,不再理会他,转而看向邹静恒:“邹公子是怎么与我二弟结识的?”   “大街上遇到的,我与他投缘,就结拜为兄弟。”景琛在一旁插嘴,景云睨了他一眼:“怎么,我弟弟什么时候学会对我这个哥哥撒谎了?”   景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景云又道:“我又不是父亲,没必要瞒着我,昨晚那两个门生都与我说了,说你在江边救了两个人,还把他们带回小冉家。这个时候敢停在沧浪江中的,绝不普通。”   邹静恒笑了笑:“大公子也是个聪明人。”   “他的确是邹家人,但我中意他,做个兄弟,带回家吃顿饭,不为过吧。”景琛突然压低了声音,景云笑了笑:“没事没事,只是先不要告诉父亲,他正烦心呢,就是对不住邹公子了,赶上我家正忙的时候,招待不周,还请见谅。”   “是我唐突了才对。”邹静恒双手平放在膝盖上,背部挺直,景琛看出他的紧张,捡了几个蜜枣,放到他面前:“吃点东西,别紧张。”   “可要拉着我家公子过来的是你啊。”李瑭在一旁小声嘟囔着,景琛却满眼的欢喜,这个人,怎么越看越好看呀?   “父亲。”景云忽然对着门口叫了一声,景琛立马站起来,跟着兄长过去,景岳先生穿着褐色的长袍,藏青色的腰带,家长的风范尽显,邹静恒和李瑭也上前来,行了个礼。   “这位公子,就是阿琛的朋友?”   “对,我朋友,说来也巧,和我家同姓,单名一个恒字。”景琛面不改色地撒了个慌,邹静恒也顺着他的话讲:“在下景恒,伯父有礼。”   “哈哈,既然与我家同姓,那便是一家人,不要客气,都坐都坐!”景岳一听,心里高兴,见邹静恒也是一表人才,更是欢喜,拉着他家长里短,年岁几何,家中如何,邹静恒都一一作答。景琛没心思听,反正都是胡编的,还是看人比较好。   景云也无事可做,偶尔和李瑭说几句,但两人差了十来岁,阅历谈吐都合不太来,李瑭觉得尴尬,只是闷闷地坐着。景云也不好强人所难,也就跟着父亲说说话。   “哎,不对呀,婷婷呢?”景琛忽然想起来,“还在看着她的宝贝儿呢?”   “她说要去给那只大鲵捞点新鲜鱼虾,就不会来吃晚饭了,小渠陪着她呢,不用担心。”景云解释道,景岳先生忽然笑了:“你们兄妹两个,成天就给我惹事!”   “嘿嘿,我不惹事的时候也很乖嘛!”景琛摸摸鼻子,被噎住的模样惹得众人哄笑。   “你们笑得这么开心呀!”谈笑间,金采儿就带着人来上菜,小鱼儿牵着她,见到景岳就扑了过来:“爷爷!”   “哎,我的乖宝宝!”景岳也高兴,便将孩子抱起来,坐到自己腿上,“刚刚在陪你阿娘么?”   “嗯嗯。”   “乖孙儿。”景岳捏捏他的小圆脸,又问了些话,景云给妻子介绍了几个人,大家相互熟悉了一下,便热热闹闹坐下来吃饭。   邹静恒从没有这种体验,即便是新年,都只是一群人沉默地围在一起,像进行某种仪式一样,结束一年的生活。年初那几天,他都是早上请个安,然后一个人坐在房里看书,直到夜晚降临。   “呐,阿恒吃这个,我嫂嫂的手艺可是得了她父亲真传!”景琛夹了筷鱼肉给邹静恒,小鱼儿也附和着:“嗯嗯,我阿娘做饭最好吃了!”   “把嘴擦擦吧,小花猫!”金采儿笑着,给儿子擦掉满嘴的油渍。   “来,小子,你也多吃点。”景琛也笑着给李瑭夹菜,对方捧着碗,连声道谢,面上也是笑盈盈的。 第11章 廊下   “好撑啊——”景琛满足地伸了个懒腰,翻了个身,直直地躺平在廊下。坐在他身边的邹静恒就笑了:“吃饱了就躺着对胃不好。”   “没事儿没事儿,”景琛笑着拍拍肚子,“我从小到大就就没生过病,身体好着呢!”   “那也是福气。”邹静恒笑着。“是啊是啊,从小见过我的人都说我有福气,能吃能睡能干架,将来一定有出息。”景琛开心地打了个滚,躺在对方腿上,“快,夸我一下。”   邹静恒一愣,好像被景琛的笑容晃了下眼睛,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。景琛依旧不依不饶地撒着娇:“说说嘛,说说嘛。”   “哈哈。”邹静恒忍不住轻笑,他说:“我怎么不知道,景二公子这么会撒娇啊?”   “嘿嘿,那你是没见过我妹妹,她可比我能耐!”景琛提到婷婷,忽然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,笑道:“不过啊,这姑娘家越大心思越难猜,动不动就冲人发火,啧啧,可惜了,哈哈。”   “那你不劝劝她?”   “我能帮的都帮了,剩下的就要靠他们的造化咯!”景琛挪了挪脑袋,又换了个姿势躺好,“不对呀,你还没夸我呢,不许故意岔开话题!”   邹静恒又好气又好笑:“我有吗?”   “有——”景琛指了指屋檐外边的夜空,“老天爷都看着呢!”   邹静恒架不住他的无赖劲儿,便笑道:“那你希望我怎么夸你?”   景琛眼骨碌一转,露出嘴角两个酒窝:“嗯,你想怎么夸就怎么夸,夸我英俊潇洒,玉树临风,气度非凡什么的都可以,随你!”   邹静恒想了想,轻轻吐出两个字:“无赖。”   话音未落,他自己就咯咯地笑出声来,景琛佯装生气地捏住他的脸,使劲揉了揉,邹静恒抓住他作乱的手,笑道:“阿琛生气了?这可不是君子所为。”   “你不是说我是个无赖么?”景琛笑着,手上一用力,就着这个姿势把人压在了身下,“那就让你瞧瞧我无赖起来是个什么样子!”   说罢,景琛伸出两个爪子就去挠邹静恒的腰窝,惹得对方像条活鱼似的在地板上扭来扭去。   “我错了我错了,原谅我吧,哈哈……”邹静恒被人压着,挣脱不开,景琛还卯足了劲地挠他痒痒肉,差点笑断了气。   “你错哪儿了?”   “我……我……不该……笑……笑话你,哈哈哈……哎呦,你饶了我吧,我……我肚子……疼。”邹静恒连连讨饶,泪眼朦胧的样子特别招人,景琛咽了咽口水,从人身上下来,乖乖地坐好,若有所思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邹静恒缓了缓气,理好衣服坐了下来,“打击到你了?”   “没什么。”景琛转过来回了个大大的笑脸,问道:“你能不能明天早上再走啊?”   邹静恒总觉得此时的景琛眼里盛满了星光,很清澈,很干净,却又很感伤,他反问道:“你希望我明天早上走吗?”   景琛微微一愣,继而大笑:“你这话很有歧义!”   邹静恒迅速反应过来,也掩饰地笑笑:“我的意思是,如果你不希望我今天走,我住一晚,明天启程也是可以的。”   “可你还是要走。”景琛的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沮丧,甚至眼角都觉得耷拉下来,跟个小奶狗似的,邹静恒鬼使神差地摸摸他的脑袋:“送君千里,终须一别,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的嘛!”   “嘿嘿,倒也是。”景琛收敛起情绪,笑嘻嘻地说道,“那我明天早上送送你。”   “好呀。”   “你今晚就不要睡客房了,跟我睡一屋吧。”景琛脱口而出,吓到了两个人,我的天,我都说了什么?精|虫上脑了?   邹静恒也是一脸吃惊,愣怔了片刻才回道:“不用了,不方便。”   “我开个玩笑,你别当真。”景琛急忙解释,“时间不早了,我带你回去,那个小屁孩见不到你,估计又要闹我了。”   “阿瑭从小跟在我身边,依赖我一些,今天多有得罪,我替他道个歉。”   “没事没事,我这点心胸还是有的。”景琛摆摆手,站起身来,“走吧。”   “嗯。”   邹静恒随着景琛去厢房,耐不住性子的景二公子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了家常。   “阿恒我跟你说,今天还不是我家最热闹的时候,你要是再多住几天,我阿娘和小姑姑从山上回来,那才好玩呢!枫桥,明月,婷婷,小渠,还有小冉,我们可以一起出去浪!”   “你家兄弟姊妹真多。”邹静恒无不艳羡地说道,想必景琛这么可爱的性子也是这样养成的吧。   “是啊是啊,我和小冉处得最好,枫桥人也很好,就是不爱说话,小渠倒是话多,可惜傻乎乎的,明月是个姑娘家,和她哥一样,文文静静的。”   邹静恒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,忍俊不禁:“我想你妹妹和你也很像。”   “那是,都一个娘胎出来,其实你别看我大哥这么稳重的人,当初追求我嫂嫂的时候,比谁都幼稚,快把我爹气死了!”景琛得意地大笑,“所以说,我家还是我最靠谱,哈哈,我爹还不承认,总是唠叨我!”   “伯父是怕你出事,所以唠叨了些。”邹静恒笑了笑,想起自己的父母,莫名地感到一阵沉重。景琛走在前面,突然转过身来,邹静恒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他的头。   “哎呦,好疼。”景琛捂着额头,夸张地叫出声来,邹静恒熟悉了他的套路,笑道:“我揉揉?”   “嗯嗯!”景琛放下手,探过头去,邹静恒将手搭在他额头上,对方忽然笑了,“你的手好凉。”   邹静恒听了这话就想收回手,被景琛按住:“我暖一暖就好了。”   “你这人真有趣。”邹静恒觉得面对景琛这么个活宝,读多少圣贤书都没用,词穷还是词穷,没有办法。   “有不有趣都是因人而异的。”景琛握着他的手,说道:“你进去吧,我也该走了。”   邹静恒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热,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冒出了个头,说不清,道不明。   “那我先走啦!”景琛见他迟迟没有动作,便兀自松了手,顿了顿,似乎在等待着什么,邹静恒笑了笑,说道:“明天见。”   “好。”   景琛回了房,就开始翻箱倒柜,嘴里念念有词:“应该在这儿呀,不应该呀,东西呢?”   就这样扒拉了老半天,景琛终于在一个小盒子里找到了他要的东西。   那是一串红色的米粒样大的佛珠,晶莹剔透,泛着淡淡的光泽。景琛拿在手里掂量了好一会儿,才塞进衣服里,笑眯眯地躺到床上。那串佛珠还是小时候随母亲上山烧香时,一个老和尚送他的。依稀记得那个老爷爷说,这个东西是扶桑结籽凝聚而成,可通尘缘,大概也能保佑我这份心意?景琛如是想,又在床上滚了两圈,才安静下来。   另一边的邹静恒也是思绪万千,明明才认识了一天,怎么感觉像已经一起度过了许多年?古人云,一见如故,就是形容他们这样的么?罢了,明天就要回去了,想这么多干嘛?邹静恒看了眼那个盛有大鲵心头血的瓷瓶,却是再无倦意了。 第12章 送别   第二天一早,景琛就骨碌碌爬起来,好好打理了下自己,左看看右看看,确定万无一失后,才笑眯眯地走出房门。   “二公子早。”迎面走来的几个门生笑着打招呼,其中一个笑得最欢,说道:“二公子是有什么喜事儿么,笑得这么开心?”   “自然是有喜事的。”景琛也不恼,满脸的笑意,那个带头的门生追问:“难不成我们要有二夫人了?”   “成了就有,没成就没有。”景琛笑嘻嘻地打了个马虎眼,撒腿就跑,被甩在后面的门生笑道:“二公子,你慢点跑,别吓着人家姑娘!”   一片快活的嬉笑声。   景琛没有理会,风一般地跑到厢房,叩了叩房门,问道:“阿恒你起来了吗?”   没人回应。   “阿恒?”景琛见状,便悄悄推开门,探头探脑地朝里头张望。   “不在吗?”景琛奇怪,蹑手蹑脚地进去,转了一圈,发现真不在。不对呀,我起得可早了,而且昨晚都约好了的,难不成是骗我的?一时间,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纷纷冒出来,景琛使劲甩甩头,怎么这么烦躁?   “二叔你在这儿呀?”小鱼儿忽然从房门口钻出来,吓了景琛一跳:“小鱼儿?你怎么过来了?”   “爹爹让我过来叫你吃早饭,你俩朋友都等着你呢!”小景禹跑过来,踮起脚来,牵住景琛,“走啦走啦!我找了你好久,都要饿死了。”   景琛一听这话,瞬间开心起来,抱起小鱼儿就跑:“走走走,吃饭吃饭。”   “阿琛还没过来吗?”邹静恒坐在桌旁,小心地询问着景云,对方温和地笑着,道:“阿琛估计睡过了头,他心情好的时候就贪睡,邹公子别介意,我让小鱼儿去找他了,估计就来。”   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只是家里催得紧,想早点赶路。”邹静恒低声解释着,心里很慌张,分别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,可是现在却又多了些不舍,他甚至希望景琛可以不过来,悄悄地走,再悄悄地忘记发生过的一切。   “我来了我来了。”景琛抱着小鱼儿就闯进来,一如既往地笑着,明朗温暖,景云笑着:“就等你了,过来坐吧。”   “哎,好。”景琛把小鱼儿往李瑭怀里一塞,就坐到邹静恒身边,笑道:“我来啦。”   邹静恒笑而不语。原本安安静静等着开饭的李瑭看着怀里的小娃娃不知所措,小景禹也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瞧着他,金采儿笑道:“孩子给我吧。”   “嗯嗯。”李瑭将小鱼儿抱过去,是个软软小小的孩子呢,他在心里暗暗感叹,也不知道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。李瑭看了眼温文尔雅的景云,又看了眼一旁眉开眼笑的景琛,再想想景岳老先生的模样,忽然就觉得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。   “小瑭动筷子啊,愣在哪儿做什么?”景琛叼着块薄饼,给李瑭递了个鸡蛋,“吃吧吃吧,别客气。”   “阿娘,小鱼儿也想吃鸡蛋。”小景禹坐在母亲怀里,眼巴巴地看着景琛,金采儿笑了:“阿琛,递一个过来,让他自己剥。”   “哝,拿好了啊。”景琛滚了一个过去,小景禹伸着小手捂住:“哼,小鱼儿自己剥。”   “嘿嘿,上次是谁把鸡蛋剥碎了的?”景琛笑他,景云就乐了:“得了吧,你小时候还不如小鱼儿呢!”   “就是就是,二叔坏坏。”小鱼儿撅着嘴,连连附和,景琛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大哥,你别什么老底都掀嘛,给弟弟我留点面子啊。”   “夫子说,这叫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”   “好了好了,吃你的鸡蛋吧,傻小子。”金采儿笑盈盈地摸着儿子的头,景琛朝他做了个鬼脸:“吃你的。”   “哈哈。”邹静恒见景琛这般幼稚的模样,忍不住轻笑,景二公子想起来,说道:“阿恒,过会儿吃完饭我给你看样东西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先吃饭先吃饭。”景琛神秘地一笑,邹静恒也只能作罢,只是心头那点不安消散,变得稍有期盼起来。   沧浪码头。   景琛拉着邹静恒在一旁说悄悄话:“呐,送你的。”   “送我?”   “对,送你的,你可要好好保管,别丢了,不然我会伤心的。来,把手伸出来。”   邹静恒听话地照办,景琛在他白皙的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,默念着心愿,最后打了个节,握紧他的手,说道:“好了。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不知该说什么好,低着头,心里扑通扑通直跳。   景琛道:“路上小心。”   “好。”   刹那间的沉默,景琛注视着这个人,从头到脚,仔仔细细看了个遍,淡淡地说道:“这一别,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见了。”   邹静恒轻笑:“舍不得?”   “舍不得也得舍得,”景琛松了手,佯装释怀地笑道,“我又不能跟着你走。”   “哈哈,”邹静恒歪着头,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决定,“你要是想去,也不是没有办法。”   “你要是有办法,我现在就跟你走。”景琛几乎是脱口而出,这个人笑起来真好看,好看到让人失去理智,邹静恒一下就愣住了,迅速转过身去,掩饰道:“我开玩笑的,你别当真。”   “可我就当真了,你能有什么办法?”   “无赖。”   “嘻嘻,无赖也有无赖的好处。”   邹静恒抬脚就走,景琛跟在后面锲而不舍地劝说着,惹得那边几个人都看过来。   “你们说完了?”景云奇怪着弟弟的反应,但面上却没有表现,“时候不早了,早点过江,去对岸歇歇吧。”   “多谢景公子相送。”   “言重了,邹公子难得来一趟沧浪,我也没有好好招待。若是有下一次,定会准备周全。”   “多谢。”邹静恒心情有点乱,没有过得拘泥于礼节,带着人就上了船。   景琛没有动作,只是注视着他,目光飘渺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邹静恒眼见船夫解开绳索,撑开船桨,船只顺着江水越飘越远,原来只是说说吗?他莫名地失落,也对,怎么能当真呢?   这般想些,邹静恒转身就准备进船舱,突然甲板轻轻晃了晃,再转身,景琛就已经站在自己面前。   只听那人说道:“我想了想,还是舍不得你。”   邹静恒呆愣在原地,那人又道:“我可什么都没带,你要赶我走,我只能跳江了。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傻傻地点了个头,景琛就笑了:“嗯什么嗯呀,我身上值钱的东西就桃花了,你要管吃管住管睡觉啊!”   “啊,好。”邹静恒还是呆呆的,景琛笑着推搡他:“嘿嘿,咱们进去再说。”   “不对,”邹静恒回过神来,问道,“你怎么就跟来了,你家人怎么办?”   “你放心,我大哥兜着,没事儿。”景琛其实心里也没底,往常做错了事儿都好说,但这次可是去北邙,要是被父亲知道,谁都拦不住,罢了罢了,都上了船,哪还顾得了这么多?   岸上的景云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,金采儿问道:“阿琛就这样离家会不会——”   “他就这性子,随他去吧。”景云笑着,金采儿仍不放心:“可他什么都没带,北邙又冷——”   “阿琛花样多,不会委屈自己的,说不定将来,我这个做哥哥的还能沾点光。”景云笑着叹了口气,“就是父亲那里,得想个好听的理由。”   “那小鱼儿是不是见不着二叔啦?”小景禹嘟囔着,委屈地抗议,“我还要二叔带我玩呢!”   “小鱼儿乖,你二叔不会太晚回来的。答应爹爹,先不要声张哦。”景云抱过儿子,牵住妻子的手,道,“我们也回去,父亲从阿娘那边回来前,我们得想好对策,不然阿琛回来,估计又得跪搓衣板了。”   “你这个做哥哥的,成天包庇他,阿琛不胡闹才怪!”   “没办法,谁让我是大哥,总要为家庭和睦做点贡献嘛!”   金采儿一听这话就笑了:“瞧你这样儿,比阿琛好不到哪儿去!”   “夫人教训的是,下次不敢了。”景云边笑边走,一家三口沿着沧浪江散了会步,才回府。 第13章 抵达   出乎意料的是,景岳先生从山上下来,得知自己的儿子和人跑了,却没有大发雷霆,而是淡定地喝着茶,若有所思的模样看得景云胆战心惊。   “情况大概是这样子了。”景云暗暗捏了把冷汗,他很清楚父亲的性子,平素虽然对阿琛严厉,但说到底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,如今这般冷静,怕是真得动了气。   半晌,景岳才开口问道:“阿琛说想跟着那位公子游历?”   景云连连回应:“对对,阿琛本来也到了远游的年纪,如今有个伴,我想是个好事,便许了他。本来想今天征求您的意见的,不想阿恒家里有事,急着走,阿琛又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,跟着人就上了船——”   “知道了知道了,随他吧,这孩子大了,你想管也管不住。”景岳先生忽然笑起来,抿了一口茶,继续说道,“而且我看阿恒那孩子谦和有礼,阿琛跟着他,说不定能学到不少东西!”   “我觉得也是。”景云听了这话,心头的大石头才放下来,不料景岳先生又说道:“你刚刚说阿恒家里有事?”   “嗯,具体他没细讲,我也不方便问。”   老先生沉思片刻,放下茶杯,道:“这样,你去问问你弟弟,让他多留心些,若家里能帮上忙,就直说。”   “那阿琛估计做梦都得笑醒。”景云笑着,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,但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,念头一晃就没细究。   “哼,臭小子一天到晚给我找麻烦,如今竟然跑到别人家去了,我这个做父亲的,怎么着都要替他挣回点颜面,不然,外头人议论起来,我这老脸往哪儿放?”老先生嘴上这么说,面上却高兴得很,站起身来,道,“哎,既然臭小子不在家,那我就去山上住几天,陪陪你阿娘,家里的事你就多照应些,也别太累,有问题处理不下就来找我,爹爹先回屋了。”   “好,我送送您。”景云见父亲是真的高兴,便彻底放松下来,景岳先生挥挥手,道:“不用不用,你爹还没有老得走不动路!”   景云笑着连连称是,景岳先生忽然想起一件事来,停住脚,道:“哦,对了,我上次让你打听的事情打听好了没有?”   “哪件事?”景云微微一愣,老先生便不太乐意了,拉着儿子嗔怪道:“就是婷婷的事!”   “啊——”景云能说他忘了吗,然而他不敢,只好硬着头皮回道:“还在考量。”   老先生瞧他这模样,就猜出来不对头,道:“你上心点,睁大眼睛好好挑挑,挑好了,给份名单给我,老头儿再看看。”   “爹,婷婷已经十七了,她喜欢谁,就由她去吧。”景云好言相劝,不料景岳先生一下就生气了:“胡闹!哪能由着她?想想你小姑,现在过得什么日子?我跟你说啊,十七八的姑娘家最容易受骗,我们先给她挑几个品行端正,家境不错,长相尚可的,然后再让她自己选,这样好歹不吃亏对不对?”   “那爹能接受比婷婷稍微小一点的吗?”景云试探道,老先生摇摇头,道:“不行,你看你弟弟,都快二十了还跟个孩子似的,比婷婷还要小一点,怎么照顾我闺女?不成不成!”   景云在心里默默地为晏渠哀悼,老先生拍拍他的肩膀,鼓励道:“乖云儿,爹爹知道你最懂事,从小就没让我操过心,这次啊,你就当帮爹爹这个忙,努力一下好不好?说不定过两年,咱家就又热闹了不少。”   “哎哎,好的好的。”景云憋着笑,连连点头,老先生这才放心地离开了。这一晚,景云躺在床上,抱着妻子说了一宿的话,笑得不能自已。   “好了好了,有那么好笑吗?小渠得伤心死了,你还笑!”金采儿搂着景云的腰,也满脸的笑意。   “我和阿琛已经仁至义尽了,剩下的就要靠老天爷垂怜了。”景云笑着,金采儿拍拍他的背,道:“快睡吧,不早了。”   “太好玩了,再让我笑一会儿,哈哈哈。”   “你这人真是!”   另一边,景琛三个人紧赶慢赶,终于在半个月后,到达了北邙。本来景琛想带着人御剑飞行,但考虑到邹静恒不能佩剑,怕是修为不够,容易伤到他,便打消了这个念头。而且景琛发现,走路真是个培养感情的好办法。比如说,可以借口睡不踏实,和人挤一张床。   李瑭一路上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,可他又打不过人,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无赖为所欲为。   “前面就是我家了。”邹静恒指着远处的雪山山城说道。景琛裹着心上人的大氅,虽说有真气护体,然而这北邙不是一般的冷,仍然冻得不轻。只见那群峰中蜿蜒盘旋着重重城楼,清一色的灰墙白瓦,整齐有序,宛若潜伏的巨龙。皑皑白雪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耀眼的光芒,更衬得山城雄伟壮阔。   景琛忍不住笑道:“怪不得你手那么凉,成天住在那里面,不冻出毛病来才怪!”   “我家有地暖,冻不着的。”邹静恒解释着,景琛点点头:“说的也有道理,我看小屁孩就活蹦乱跳的。”   “你说谁小屁孩呢?”李瑭不满地冲他,“大我几岁了不起?”   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很了不起了,哪像你,幼稚鬼!”   “你有病啊!这里是我家,你可看清楚形势!惹急了我,没你好果子吃!”   “哎呦,我好怕怕哦!”景琛笑嘻嘻地往邹静恒身边挤,对方被挨得没办法,伸手搂住他,试图让这个活宝停下来。   “阿恒,你家小孩要给我好果子吃,你可要帮我撑腰!”达到目的的景琛变本加厉地撒着娇,邹静恒无奈:“阿瑭是个乖孩子,你不招他,他不会怎么样你的。”   “哼!”李瑭气得直哼哼,扭过头去不再看他,景琛笑嘻嘻地说道:“那我们走吧,我准备好了。”   “你能有什么准备,”李瑭翻了个白眼,“空着手来,又要白吃白住,我家太|祖|公才不稀罕你呢!”   “嘻嘻,我光靠这张嘴,就能让人稀罕我!”景琛头一歪,人就整个靠在了邹静恒身上,对方笑道:“不要吵了,回家吧。”   “呸,小人!”李瑭瞪了景琛一眼,自顾自地走在最前头。邹静恒也松了手,道:“走吧。”   “哎,好。”景琛摇头晃脑地跟了上去,北邙,邹家,想想都让人期待! 第14章 纠纷   三个人沿着山路一路往上走,景琛冻得瑟瑟发抖,李瑭笑他:“景公子,你不是很能耐吗?怎么,这么快就受不了了?”   景琛哈了口热气,冷得白眼都翻不起来,他从小就没出过沧浪,哪里受过这种罪?可厚着脸皮追过来的是自己,怪谁?但输人不输阵,何况是对着李瑭这个小屁孩,景琛打死都不愿承认,只好硬着头皮说道:“我家那里暖和,我只是一时不适应而已,过会儿就好了。”   “哦——”李瑭意味深长地扬扬嘴角,景琛别过脸去,耳根微微发红。走在前面的邹静恒忽然回过头来,说道:“我牵着你走吧。”   “啊?”后面的两人俱是一愣,景琛先反应过来,立马伸出手去,笑道:“好呀。”   邹静恒牵住他,将他拉到自己身边:“你靠着我点,就不那么冷了。”   景琛一听,开心地往人身上蹭了蹭,李瑭在后面小小地骂了一声:“无耻。”   “略略略。”景琛飞快地转过来做了个鬼脸,又飞快地转了回去,邹静恒轻笑,没有说什么。李瑭见自家公子都包庇那个人,用鼻子哼了一声,就不再多话了。   周围逐渐安静下来,景琛也不想破坏气氛,他觉得此刻刚刚好,很暖心,若是再下点雪,就更美妙了,然而他估计会冻得直打喷嚏,想想便算了。   “我们到了。”   邹静恒停住脚,景琛抬头看了眼,紧闭的红黑色的大门,略显苍白的墙体,一如在山下的感觉那般,静谧安详又带点说不出来的萧索。他不由地想起二叔走的时候睡的棺材,抖了抖,握着邹静恒的手又紧了些。   “阿瑭,你先回去吧,我带阿琛进去。”邹静恒吩咐道,李瑭张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但看了看公子的眼神,便将话语咽了下去,点点头,道:“好。”   “他不是你跟班么,不和你一起?”景琛奇怪,邹静恒解释说:“阿瑭过去不方便,你和我来就好。”   景琛扫了眼李瑭,对方的神情忽明忽暗的,便清楚有些事不好问,就选择了闭嘴,安静地跟着人进去了。   里头的氛围和外头差不多,色调淡淡的,路上没几个影子,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,谁都没有出声。景琛左顾右盼,满脸的稀奇。   “你跟紧我,不要丢了。”邹静恒忽然缓下脚步,转过来小声地嘱咐着,景琛笑道:“那你不牵着我?”对方微微一愣,道:“这里不方便,你稍微忍耐下。”   “我要是忍耐不了呢?”景琛蹙眉,佯作为难的模样,邹静恒垂下眼帘,道:“委屈你了。”说罢,便转身走开,景琛忽然跑上去,抱了他一下,道:“没事没事,我逗你的。”   邹静恒侧过身来,景琛已经规规矩矩站好,还对着他笑了笑:“我会很乖的,你放心。”   邹静恒噗嗤一笑,景琛虽然总是一副浪荡的样子,但又十分让人安心。   “好。”他笑着,如同山顶的明媚的日光,直达景琛的眼底,对方眼骨碌一转,道:“那你过会儿可要奖励我一下,不许再说我无赖了。”   “好,都依你。”   得了许诺的景琛快活极了,然而面上却做足了样子,到嘴的鸭子可千万不能跑了!   两人一路无话,直到一座院子前。   “你等我下,我把瓷瓶交给我父母,我们就直接去见太|祖|爷爷。”邹静恒嘱咐道,景琛奇怪:“我不用跟着去见见吗?”   “不用,你在这儿等我就好,记着,若是有人路过,你尽管说是我的客人就好,其它的,不要多言。”邹静恒注视着景琛,担忧之情溢于言表,景二公子忽然没心没肺地笑了一声:“你干嘛,怕我丢了么,看得这么深情?”   邹静恒伸手,将景琛身上的大氅裹裹好,道:“我家素来冷清,现在情况更是复杂,若你再过一段时间来,我倒还能带你四处转转,但这会儿,怕真得照顾不周。”   “那也挺好的,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,就是主意多,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呢!”景琛不以为意,邹静恒轻笑:“但愿吧。”   “你别不信啊,你是认识我时间短,等相处久了,你一定会——”景琛的“爱上我”三个字在嘴边打了几个转,又硬生生憋了回去,继续道,“很佩服我的。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笑了,“我先进去了,你注意下周围,尽量回避一下。”   “好。”景琛挥挥手,目送着邹静恒进去,接着,他便找了相对干净的地方,一屁股坐了下去。累死了,爬个山冻得要死要活的,啊,还是快点钻进阿恒的小房间吧!   正妄想着,忽然有个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:“那边那个,你蹲着做什么?”   景琛理都没理,那人见状,便走了过来:“我问你话呢,你没听见?”   “有事儿?”景琛抬头看了眼那人,丹凤眼,柳叶眉,一时竟然分不清是男是女,顿时就想笑,“你这人,说话尖声尖气,打扮花里胡哨的,到底想干嘛?”   “这话该我问你吧?”那人翻了个白眼,道,“是新来的男|宠?”   “我啊?”景琛思绪飞转,计上心来,决定逗弄他一下,“对呀,是的。”   “草,果然!”那人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,景琛好笑:“那你呢,你又是谁?”   “谁允许你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的?”那人踢了景琛一脚,“快给我站起来!烦死了,你这种垃|圾!”   景琛不悦,从小到大,他可从没吃过这种亏,冷冷地站起身来,拍拍身上的脚印子,心疼了会儿邹静恒送他的大氅,接着便冷笑道:“我说你是吃什么长大的?胆子挺大啊,敢这么对我!”   “呵,你一个新来的,不懂规矩,我教训教训你怎么了?”那人梗着脖子大叫,活像个撒泼的老公鸡,景琛蹙眉:“恶心!”   “你说什么!”那人仿佛被戳中了痛脚,抬手就要给景琛一个耳光,被人握住手腕,一下拧了过去,“啊!”凄厉的叫声惊动了树上的鸟儿,扑棱棱地迅速飞远。那人疼得捂着手满地打滚,景琛一脚踩住他,道:“告诉你,老子今天心情好,不和你计较,趁现在快滚,别让我看见你!”   那人疼得直冒冷汗,恶狠狠地瞪着景琛,突然大吼:“来人啊!杀人啦!”   “日!”景琛一脚踢到他肚子上,将人踢得滚出去老远,直接撞到了拱门上,那人一下就昏了过去。   “嗯?”景琛诧异,他明明控制好力道了呀,怎么就躺平了?然而他来不及多想,立马就被人包围了。哦,原来是个圈套,景琛很快反应过来,便站站好,等着人来问话。   “你是谁,居然敢在我家动手?”为首的那个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,提携把剑就拦在景琛面前,景二公子面不改色心不跳,淡淡地说道:“某姓陈,单名一个景字,是你家公子的朋友。”   “我家公子性格内向,鲜有朋友,就算有,也是大家都知道的,我怎么没听过你的名字?”那人质问,景琛道:“我和阿恒刚认识不久,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不知道。”   原来他朋友那么少啊,景琛想想邹静恒的样子,不由地心疼起他来,以后要多多关心才行,琛琛你要加油!   “阿琛!”人群中忽然传来邹静恒的声音,景琛道:“我在这儿!”   邹静恒很快来到他面前,紧紧地抓住他的手,道:“走吧,和我来。”   “公子,这人打伤了——”   “滚!”邹静恒低低地呵斥了一声,为首的那个男人立刻噤了声,景琛也吓了一跳,他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!   “若是四叔公问起来,就让他直接来找我,”邹静恒只是丢下这句话,就拉着人飞快地走了。景琛还回头做了个鬼脸,哼,让你和我斗!可走了一会儿,景琛就发现不对劲,便站住脚,拉住直直往前冲的人,道:“阿恒你怎么了?”   “没什么。”邹静恒道,“我家比较乱,你不要介意,我们今天不去见太|祖|爷爷了,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。”害怕,惶恐,明明一点都不想让他知道的,可那个疯子居然就在院门口,恶心!   景琛听了这话,想了想,笑道:“你是不是在担心我?你别怕,我可不是那种会吃亏的人。”   邹静恒道:“让你见笑了。”   “放心,我没往心里去,只要你对我好,其他都不重要。”景琛窜到前面去,提起大氅一角,甩了甩,道,“就是这儿有点脏,我可以换一身穿吗?”   “可以。”邹静恒见景琛嬉皮笑脸的模样,这才放心地催促道,“走吧,我带你去。”   “好嘞!”景琛兴冲冲地就要往前走,忽然想起一个问题,“等会儿,不会又要爬山吧?”   邹静恒点点头:“再委屈你一下。”   “哦。”哼,等进了屋,一定要加倍讨回来!景琛这么安慰着自己,脚步才勉强抬得起来,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屋子,应该和阿恒一样雅致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新年第一更!下一次可能要到放寒假啦!提前祝大家鸡年大吉吧!(手动滑稽) 第15章 院子   景琛知道邹静恒的小院儿比较远,但万万没想到,居然那么远,两人足足翻了三个山头才到达。   “我的天,你很厉害嘛,爬这么多山头都不喘气的啊!”景琛神色复杂地瞅着邹静恒,想他四岁练剑,自认为是人中翘楚,体力自然没话说,然而现在,居然被几个山头打败了,可抬头一看,邹静恒仍然面不改色,淡定自如地走着,这着实让他吃惊不已。   “我从小走惯了,你初来乍到,肯定不适应的。”邹静恒没有太大的反应,只是轻轻转动了下门环,打开了紧闭的院门,“进去再说。”   “好。”景琛来了劲儿,便兴致勃勃地跟了进去。   一片萧索的景象。   那是一种言语描绘不出的感觉,寂寞而悲哀,风是风,雪是雪,屋是屋,人是人,少一个不少,多一个不多,山顶的阳光都是琐碎而惨淡的。   景琛下意识地拉住邹静恒,只是得到对方一个温和的笑容:“怎么了?”   “你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吗?”   “是啊,我从记事起,就住在这里了。”   “不会害怕吗?”   邹静恒看着满脸担忧的景琛,噗嗤一笑:“有什么好怕的?这里很安全,四周都有结界,外人和野兽进不来的。”   景琛摇摇头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   “那是什么?”邹静恒好奇,景琛沉默不语,半晌,才回应道:“没什么,可能我多心了吧。”   凡阴阳交接,人之目所不及处,多有鬼怪。   “那我带你去你房间,今天先休息,明天我再带你转转。”   “不用了。”景琛拒绝了邹静恒的提议,道,“晚上我和你睡一屋。”   “和我?”邹静恒诧异,景琛非常认真严肃地点点头:“对。”   他原本就生了张招人喜欢的俊脸,笑起来的时候更带有几分天真,现在忽然嘟着嘴,满是深沉的模样,惹得邹静恒轻笑:“为什么想和我睡一屋呢?”   “因为我初来乍到,有点害怕。”景琛说得理直气壮,“你要不肯,晚上我就偷偷钻进你被子里。”   邹静恒先是一愣,继而笑起来:“无赖。”   景琛不以为意,伸手就勾住了对方的肩膀,道:“走吧走吧,随你怎么说,反正,我不要一个人睡。”   “成成成,都依你。”邹静恒无奈,脸上的笑意却挡都挡不住,带着人就径直去了卧室。   “你这院里除了你,没有别人了?”景琛蹬掉鞋子,就往邹静恒床上一滚,大爷似的躺着,“你还真是艰苦朴素。”   “小时候是有人的,后来就都撤走了,我一个人住很清静。”邹静恒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来,往景琛身上一扔,一下就把人都盖住了,“起来铺被子,不然你睡地上。”   景琛在被子里扑腾了两下,露出个头来,笑道:“哈哈,原来你打算让我睡床啊,我都做好睡地板的准备了。”   “有朋自远方来,哪有让人睡地板的道理,快动手,别磨蹭了。”邹静恒笑着,又扯出一个枕头来,丢了过去,“你先整理一下,我去厨房看看,你晚上想吃什么?”   “你给我做吗?”   “是啊。”邹静恒笑着,“你不也说了,这院里除了我俩没别人了,难不成你做给我吃?”   “不用了,我怕把厨房烧起来。”景琛高兴地一跃而起,歪着头说道,“我就是稀奇,你居然会做饭。”   “你是真把我当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了?”   “不不不,那会儿开玩笑嘛,你别当真。”景琛听他提到这茬儿,以为对方误会了什么,急忙撇开话头,“我不太想吃东西,喝点粥就好。”   “那好,我先过去了,你完事了出门右转,直走,过了一个小木桥,左转,就能找到我了。”   “好嘞!”景琛麻溜地爬下来,“我一定飞快地整理好床铺过去找你。”   “哈哈,行。”邹静恒笑着,便转身出了门。景琛三下五除二地理好被子,就翻箱倒柜起来。他在床头的小木盒里找到点熏香,又在靠窗的案几上扒拉了点宣纸和毛笔,通通往怀里一揣,就独自跑到了屋外,在墙角点上熏香,画上招魂符。“呼——”长长的叹气样的声音过后,什么都没有。   “没有吗?”景琛看着眼前化为灰烬的符咒,若有所思,他的感官一向敏锐,这座院子从里到外都透着死亡的气息,不可能没有藏着鬼怪,可是刚刚他试图召唤亡魂,却一丝一缕都没有出现。为什么呢?这天下之大,无非五行之变化,阴阳之转换,不可能只存其气而不见其形。   “难道是我多心了?”景琛喃喃道,便收拾了一下,决定先去找人,剩下的静观其变。他照着邹静恒给他的路线,一路走走停停,记下周围的模样,好一会儿才摸到厨房。   “好香啊!”景琛笑嘻嘻地走到邹静恒跟前,“可以吃了么?”   “再等一会儿,马上就好了。”   此话一出,景琛的心头就暖洋洋的,真好,两个人可以住在一起,还能吃到可口的饭菜,更重要的是,他越来越喜欢这个人了,接下来该怎么办呢?   邹静恒舀了一勺粥,尝了尝味道,觉得差不多了,便招呼着景琛,准备吃饭。   饭桌上,景琛又开始给邹静恒讲着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,或悲或喜,一点都不重样。   “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,这么会说,做个说书人肯定很有前途。”邹静恒笑着打趣他,景琛道:“我从小就闲不住,各个地方瞎转悠,看多了听多了,自然就会了。”   “那也挺好的。”邹静恒抿抿嘴,毫不掩饰他的艳羡,真好,他也想像景琛那样,做个无忧无虑的少年,可惜了。   “等你闲下来,我可以带你四处转转,去哪儿都行。”景琛喝完最后一口粥,便十分欢快地立下他的承诺,邹静恒轻笑:“你把嘴擦干净再说。”   “我很认真的,只要你想,我就可以做到。”景琛墨色的眼睛盯着他,如同江水般澄澈,邹静恒有点晃神,但很快摇摇头:“到时候再说吧。”   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呢?   景琛有点泄气,却不气馁,继续献着殷勤,邹静恒眼睁睁看着他洗了碗,刷了锅,还有模有样地把碗筷叠叠好,心情不由地高兴起来。   “好了!”景琛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,双手叉腰,十分得意,“我是不是很厉害?”   “厉害厉害。”邹静恒连连附和,道,“走了,我们回去。”   “嗯嗯!”景琛有点激动,睡觉睡觉,要和阿恒一起睡觉了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放假了!努力更新! 第16章 篱笆院   “阿恒,你从小就住在这里么?”景琛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,歪头看向一旁的邹静恒,对方闭着眼睛,淡淡地回了个嗯。   “那你胆子挺大的,要我肯定不愿意。”   “我不愿意也没有办法,你以为我是你,随便撒个娇,打个滚,我家里人就会由着我么?”邹静恒不由地轻笑,景琛被他说得不太好意思,小声嘟囔着:“我又不是只会撒娇打滚。”   “知道知道,景二公子玉树临风,气宇轩昂,定是人中龙凤,天下翘楚。”邹静恒咯咯地笑着,翻了个身,给景琛掖好被子,道,“快睡吧,不早了。”   景琛心头扑通通直跳:“阿恒,那我们明天干什么呀?”   “你先在院子里住两天,等我安排好了,再去其他地方转转。”邹静恒收回手,继续躺好,闭上眼睛。景琛直勾勾地盯着他,浓密的睫毛,挺拔的鼻梁,还有——   “你看着我做什么?”邹静恒忽然笑起来,景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,他慌乱地想掩饰,却一时想不起来要说什么。   “睡不着么?”邹静恒又问,景琛只好顺着台阶下:“嗯,有点。”   “我给你唱支曲子吧,好吗?”   景琛微微一愣,继而高兴地应道:“好。”   邹静恒沉思片刻,便开了口,那曲子调很低,很缓,像三月的杨柳风,四月的杏花雨,但曲子的内容又是极其温暖的,满溢着温柔。景琛听着听着,心思就飘忽起来,他想起年幼时的那段时光,想起他宽和慈爱的二叔,学堂里一本正经的夫子,以及背书背到一半一起睡着的小冉。   “阿琛,阿琛。”邹静恒轻轻唤了一声,那人不做答,他悄悄抹去对方眼角的泪滴,思绪万千,怎么突然就哭了?大概这个人,并不像表面那样快活吧,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。思及至此,邹静恒默默地转过身,睡了过去。   第二天一早,景琛一睁眼,整间屋子都被阳光笼罩着,一派安静祥和。他快速地穿好衣服,走到厨房,吃完邹静恒给他准备好的早饭,就四处溜达起来。   “我中午回来,你先自己玩一会儿,若是无趣,书房里有许多书籍,随便翻翻看。”景琛攥着邹静恒留给他的字条,心里又好笑又感动,索性揣进怀里,独自一人摸索起来。   他顺着竹桥的东面走,桥下是一条小小的冰封的溪流,貌似是从山顶流淌下来的,干净清澈。走到尽头是一个小湖泊,景琛踏着桃花就越了过去,落到一扇篱笆门前,看上去有些年代了,上面爬了许多青苔。   景琛伸手就去推,不料突然触到了什么,指尖麻酥酥地疼。   “结界?”他喃喃着,又招来桃花,飞了上去,只见篱笆门后面也是一座小屋,低低矮矮的房子,但异常精致。当然,也因多年未有人气,而落木成灰,青苔遍布。   “奇怪,那屋子里有什么吗?”景琛不解地下来,他完全感受不到里面有异样的气息,弄个结界也太费精力了。虽然好奇,但景琛并不打算强行破开这个结界,天知道会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,还是打道回府吧!于是,他就提着佩剑,又往西边走了走。他腿脚快,一个上午就晃荡的七七八八,里里外外摸了个遍。   中午,邹静恒回来,景琛小小地试探了一下,对方没啥反应,只是说可能存了什么东西,但具体他也不清楚。   “你一个人住这么久,你都不清楚?”景琛打趣他,“那你过得就糊涂了!”   “我住进来之前,这个院子是我太|祖|爷爷的,他老人家放了什么,我确实不知道,也不想了解。”   “你不好奇?”   “不。”邹静恒回答得很干脆,“太|祖|爷爷一向疼爱我,他既然不说,肯定有他的理由,我相信他是为我好。”   景琛笑道:“你和你太|祖|爷爷感情真好。”   “太|祖|爷爷已经一百二十四岁了,是我们家最德高望重的长辈,我从小就养在他身边,很尊重他。”   “你父母不和你住?”景琛奇怪,邹静恒笑了笑,道:“太|祖|爷爷不是很喜欢我父母,所以不愿意让他们带着我。”   “我祖父祖母在我爹小时候就去世了,我都没见过他们。”景琛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个话,他总觉得此刻的邹静恒身上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伤,所以他只能换个角度说话。   邹静恒仍然是笑意盈盈:“他们若是在世,肯定也很疼爱你。”   “哎,说不准的,万一我爷爷像我爹一样严厉,估计我的屁股早就烂上好几回了!”景琛夸张地说道,惹得邹静恒一阵轻笑。   “对了,你的剑鞘,今天晚上我来量一下,明天送去给人打一副。”   “你还记着这事儿呢?”   “是啊,君子一诺千金。”   “嘻嘻,那我可要好好地观摩一下,邹家的冶炼之术!”   “成,那过几天开工了,我带你过去。”   “好嘞!”   景琛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幸福,光是这样,坐在那人身边,听他说话,滋味就甜得不得了。 第17章 温泉   一回了屋,景琛就忙不迭要往床上爬,被邹静恒揪着后领,拖了下来:“先洗个澡。”   “哦。”景琛微微红了脸,邹静恒轻笑:“跟我来。”说罢,他就走到屏风后面,转动了一下摆在后面架子上的花瓶,“咔哒”一声,那面藤色的墙就打开了。景琛朝里头伸了伸脑袋,一条干净的青石板路,两边是雕花岩灯,空气里似乎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雪梅香。   “走吧。”邹静恒示意他往前,景琛不由地笑了:“你家还真是特别。”   “我这座宅子背靠北邙最高峰夜郎,是多年前的活火山,我家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依着地形造了许多隐蔽的温泉山庄,我们顺着这条路就能到了。”邹静恒解释着,景琛笑得更欢了:“想不到,你家祖宗很会享受嘛!我在沧浪的时候,下水游两趟身上就干净了,哪那么麻烦?”   邹静恒走着,嘴角微微上扬:“北邙寒冷,暖和的日子很短,河流稀少,水量也不大,像沧浪那么壮阔的江流几乎是没有的。这里的居民都是依井而生,冬天泡个温泉是常有的事。”   “也对,不然洗澡也是个麻烦事。”景琛笑着,用指尖轻触了下墙面,似是无意地问道,“这建造的材料和你的屋子也不一样吧?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点头应道,“这是一种很古老的石头,长辈们说是种天然的暖石,你光|着|身子躺在上面都很暖和,不过叫什么名,怎么来的,却不大清楚。”   “我说呢,这条通道里一股子湿气。”   “这样才不冷啊!”   “哈哈,确实。”景琛忽然凑过来,挨着邹静恒的侧脸,神秘地问道,“你老实说,你有没有光|着|身子走过这条道?”   邹静恒的耳朵瞬间就红了,他嗔怪道:“胡说些什么?”   “嘻嘻,我就开个玩笑。”景琛怏怏地站直身体,邹静恒没有回话,径直打开了尽头的门,道:“跟我来。”   “好。”   两个人顺着一条潺潺而过的小溪流,穿过层层松柏,来到藏匿其中的温泉。   “直接下去?”景琛问道。   “你先下去吧,我去给你拿衣服。”   景琛这才注意到旁边有座很雅致的木屋建筑,咦,奇怪,这样式,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?他仔细回忆了下,跟先前看见的篱笆院很像,于是便问道:“阿恒,你很喜欢这种样式的屋子么?”   “嗯?”邹静恒正往那边走,听见景琛叫他,便回过头来,道,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你喜欢这样的屋子?”景琛指着那座竹屋,大声问道,邹静恒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,继而笑道:“一般般。你先泡会儿,我很快回来。”说罢,便走了。   “一般般?”景琛留了个心眼,就跟了上去,笑道,“我跟着你去,我要挑件好看的衣服。”   “哈哈,洗澡的时候穿的浴袍,都一样的,等你洗好再去我房间挑吧。”邹静恒忍不住笑了,景琛不依不饶:“那我跟过去看看总行吧?”   “行行行,你跟着来。”邹静恒以为他是新鲜,加上景琛本身玩心就重,便没有多想,由着他跟了过来。   “进来吧。”   熏香?景琛皱眉,不对,是安魂香,嘶,还是不对劲,味道有点古怪,他四处嗅了嗅,好像摻了点药香?   “阿恒,你这里有别的人住过么?”   “没有,一直是我一个人。”邹静恒从里屋走出来,抱着两人的浴袍,道,“你怎么又问起这个?”   “没什么,只是这里的味道,很特别。”景琛耸耸肩,特别到让我觉得里头藏着什么东西。   邹静恒道:“这里一直都这样,从来没有变过。”   “这样。”景琛若有所思,但很快恢复了先前欢快的模样,“走走走,我们泡澡去!”话音未落,他一只脚就跨了出去,邹静恒摇摇头,也跟了上去。   很快,两个人就有说有笑地泡在里头了,景琛还嫌水浅,不然可以游两圈,逗得邹静恒忍俊不禁。   “阿恒,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儿吧,现在怪无聊的。”景琛提议,邹静恒忽然收敛了笑意,淡淡地说道:“没什么好讲的,说出来更无聊。”   景琛见他脸色不太好,也不好强求,便说道:“那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情?”   “我听你说了那么多,感觉你小时候就是个惹祸精。”邹静恒笑他,景琛不以为意:“哎,这你就不懂了,其实我在我家还真不算最能闯祸的。”   “哦?我不信。”   “你别不信啊。”景琛佯装着急地坐了起来,一眼就看到了邹静恒的大腿内侧,吓得他又赶紧坐了回去。他清清嗓子,说道:“我跟你说,我父亲有兄弟姐妹三个人,除了我二叔和小姑,还有个三叔。”   “三叔?”   “是呀,他是我父亲最小的弟弟,不过我没见过他,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,他就出门远游了,到现在都没回来。前两年还有消息,但后来就音信全无了。”景琛抬头望了望头顶墨色的夜空,思绪万千,“我母亲说,我三叔少年成名,剑术有为,我父亲一直很为他骄傲。当然,也是个古灵精怪的主,闯祸就跟吃饭似的,三天不打,上房揭瓦。”   “哈哈,那也是个有趣的人。”邹静恒笑着,景琛也是满脸笑意:“我觉得啊,我小时候每次闯祸,我父亲都是雷声大雨点小,除了我二叔护着,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。”   “景岳先生是个性情中人。”邹静恒想到自己,几不可察地轻叹,景琛问道:“阿恒,你在想什么?”   “这么明显?”   “很明显。”景琛深深地望着他,道,“说说,说出来也许会释怀些。”   “哈哈。”邹静恒轻笑,摇摇头,“我很羡慕你。有慈爱的父母,温柔的兄长,可爱的妹妹,还有很多朋友。”   “我从小就住在这山上,每天沿着山路,去给我父母长辈问安,接着再走回来,做完所有应该做的事情。有时候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,看着远处的云朵、山峰,甚至是散落在山间的人家。”   景琛安静地听着,没有出声。四周很静谧,很安详,池边点着漂亮的六角明灯,橙黄的烛光映衬得整个温泉都温暖起来。邹静恒温柔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侧,如清风拂面,也如细雨沾衣,里面藏着很多的秘密,很多他不知道也可能永远不会清楚的秘密。   “阿恒,这么多年,你不寂寞吗?”景琛小声问道,邹静恒笑了:“习惯了,倒不觉得有什么。”   “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你的。”景琛笑着,像第一次见面那样,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,“你在我身边,就不会孤单了。”   邹静恒被这笑容迷了眼睛,不假思索地回答道:“好。”   景琛觉得,这是他所听到的,最美好的一个回应。   这番谈话下来,气氛便有点微妙,说不出来的温馨,景琛心里痒痒的,在水里动来动去,邹静恒奇怪地问他:“怎么了?”   “没,可能泡得有点久,我们要不回去?”   “也好。”邹静恒看时间也不早了,便决定带人回去。   两人背对背穿好衣服,邹静恒回过身准备替景琛把湿头发裹上,结果一看吓了一跳:“你怎么流鼻血了?”   “不知道,可能泡久了上火。”景琛捂着鼻子,半仰着头,嗡嗡地回答着,邹静恒无奈,道:“那咱们快走吧,回去我给你处理一下。”   “好。”景琛说着,伸出一只手来,“你牵着我,我看不见脚下。”   “你呀!”邹静恒又想笑他小孩子脾气了,但转念一想,还是不再多言,握着人的手就带着他回去了。   “真暖和。”景琛在心里暗自高兴,他刚刚穿衣服快,回了个头,一不小心就看见他光|裸的后背,半遮不遮的身体散发着诱|人的气息,温热的液体瞬间就淌下来了,还好有足够的理由,不然跳到沧浪江都洗不清。   回了卧房,邹静恒简单地给景琛处理了下,就嘱咐他睡觉。景琛乖乖地躺到了里面,邹静恒熄了灯,睡在了外头。   “晚上不要蹬被子。”   “我睡觉不蹬被子。”   “也不要随便滚来滚去。”   “放心,天这么冷,我肯定好好睡。”   邹静恒听到景琛保证,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。   景琛问道:“阿恒,你让我睡里头,是不是怕我晚上睡觉掉下去?”   “是啊,谁知道你晚上睡觉是什么德性?”邹静恒笑了,景琛悄悄把一只脚伸到他被窝里,搁在他腿上。   “你干嘛?”   “我睡觉喜欢垫着点东西,不然睡不踏实。”   邹静恒侧过头看着他,即使周围漆黑一片,景琛还是感受到了一股炽热的视线,上上下下大量着他,仿佛要把他盯出个洞来。良久,邹静恒才幽幽地开口道:“你睡觉安分些,虽然有地暖,但还是要小心不要着凉。”   “嗯。”景琛小小地回了一句,便把脑袋埋在了被子里。   真正的夜晚终于来临了。 第18章 吃饭   景琛迷迷糊糊中,走到了白天看见的那座篱笆院前。这一次,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,院中的树木花草都是新鲜的,紫色的牵牛甚至爬满整个院门,隐隐的,似乎有人在轻笑。   “阿恒的梦?”景琛念着,小心地踩上门前那条小路,一步,两步,三步,他渐渐靠近那座宅子。   廊下坐着一位姑娘,腰部以下盖着被子,半躺在藤椅上,读着书,天气正好,她低眉的模样尤其可爱,年纪不大,或许比婷婷还要小一些。   “你来啦?”她习惯地抬起头,对着景琛笑起来,三月的春光也不过如此。   景琛张张嘴,似乎要说些什么,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,眼睛一睁,人就醒了,而出现在面前的,就是李瑭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。   “景公子,你醒了?”   “有事?”景琛挑挑眉,“你进来干嘛,非礼勿视懂不懂?”   “你这话说的,我还能非礼你不成?”李瑭嫌弃地睨了一眼缩在被子里的景琛,道,“快起来,太阳都要晒屁股了,你再不起,午饭都没得吃!”   “阿恒呢?”   “公子有事去了,晚上回来。”   “那你不跟着去?”   我也得有资格跟着去呀,李瑭在心里直犯嘀咕,然而面上却不显露,道:“公子临走前,千叮咛万嘱咐,让我看着你,别饿死在院子里,快穿衣服,去晚了你就真只能喝西北风了!”   景琛翻了个白眼,道:“你家还按饭点供应饭菜啊?”   “是啊,”李瑭也不客气地回了一个白眼,“你以为在你家,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呀,在我这儿就得守我这儿的规矩!”   “哎呦,那我是不是还得叫你一声李大哥,照顾照顾下初来乍到的小弟我呀?”   “哎,免了,都是兄弟,我不会亏待你的!”   “砰——”景琛干净利落地把人踹到了屋外。   “景琛!老子日|你|祖宗!”   “有本事你就去啊!小心没日|成反被|草!”   “你|他|娘的有本事单挑!”   “小爷不和没佩剑的小屁孩打架!”   “你——”   “我?”景琛换好衣服,推开门就走到李瑭面前,“怎么了?”   少年还捂着摔疼的屁股,见人死死地盯着自己,又委屈又不服气,一时冲动,竟忍不住哭出来:“你欺负人!”   景琛懵了一下:“啊?”   “我好心好意叫你起床,带你去吃饭,你居然打我?”李瑭越想越气,说话都哆嗦起来,他不善与人吵架,一吵起来就控制不住自己,眼泪哗啦啦往下掉。景琛哪里见过这种架势,只好认怂:“好啦好啦,是我不对,我下次不打你了。”   “嘁,谁稀罕!”说罢,李瑭就一扭一扭地转过身去,“走了!”   “哦。”景琛不敢造次,乖乖地跟在后头。   走了一会儿,他问道:“你屁股还好么?”   “不用你担心,猫哭耗子假慈悲。”   “噫,小孩,撒谎是不对的哦!”   “你好烦,少说两句会死|吗?”   “会呀!”   刹那间,李瑭觉得还是闭嘴比较好。景琛却不以为意,走走停停,左顾右盼,好好地记下了来时的路。   “小孩儿,你从小就跟着阿恒吗?”景琛问道,李瑭想了想,道:“我是八岁的时候跟着公子的,算是从小吧。”   景琛盘算了下两人的年纪,思量着估计问不出什么来,便要作罢,李瑭奇怪:“你突然问起这个来做什么?”   “没什么啊,就是心血来潮,关心关心你。”景琛不动声色地掩饰着,李瑭呸了一声,便没有继续追究。   两人兜兜转转,来到了吃饭的地方。三三两两的人围成一桌,有说有笑,李瑭挑了个隐蔽的角落,给景琛和自己各打了一份饭菜。   “吃吧,今天先将就一下。”李瑭低声说道,景琛笑了:“我真好奇,你家都是这么招待客人的?”   “还不是你自找的?”李瑭嘀咕着,景琛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没,吃你的吧。”好险,差点就说漏嘴了,李瑭轻轻拍了两下胸脯,埋头吃饭。   “哎,今天公子为什么被罚跪祠堂啊?”   “嗨,还不是因为他打了四老爷最喜欢的那位相公,四老爷来闹,家主顶不住,就罚了公子呗!”一个络腮胡子的大叔喝了点酒,神神鬼鬼地说道,一旁的瘦高个儿提出了异议:“不对呀,我听那天管事儿的说,打得是那个疯子,不是那位金贵。”   “这你就不知道了,四老爷是谁,怎么着都不可能吃亏呀!依我看,纯粹是借题发挥,给家主一点颜色看看!”另一个小眼睛的中年人磕了个花生米,一副看笑话的模样。   李瑭边吃边观察着景琛的脸色,该死,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位置?老天保佑,可别闹出什么事儿来!但理是这个理,少年心里头还是抱着点期待的,公子对这人那么好,他没有点表示,实在是太无情,太可耻了!   景琛却不由地勾勾嘴角,端起餐盘就挪到那边,笑道:“几位兄弟方便借个座么?”   “好说,坐吧。”那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满口答应,瘦高个儿问道:“小兄弟我看你眼生,不是我们这一路的吧?”   “刚来,还没正式做事呢。”景琛笑笑,瘦高个儿一脸恍然:“哦,怪不得。”   景琛道:“我看几位大哥聊得开心,想着定是性情中人,就腆着脸过来坐坐,没打扰到各位吧?”   “没有没有,”那个小眼睛的人一听也笑了,“我们几个都是冶炼池的,互相都熟络,小兄弟也别嫌我们话粗。”   “哪里哪里,今后还要多多仰仗几位大哥呢!”景琛本就长得好,说话又甜,不一会儿就把几个人哄得心花怒放,话锋一转,他便问道,“几位大哥,你们刚刚说的那个四老爷,是谁呀?”   “哎,小景啊,你刚来,不知道,那四老爷,”络腮胡压低声音,道,“是太|祖|公的小孙子,家主的小叔,公子的四叔公,平时啊,就是个脾气暴躁的人!”   “怎么说?”景琛好奇,瘦高个儿接过话,道:“听前面的人说,四老爷本指望着太|祖|公把家主的位子给他,结果太|祖|公不同意,让公子的父亲暂代家主位。”   “暂代?”   “对,暂代,我们公子刚出生那会儿,太|祖|公就立下遗嘱,说是百年之后要公子接任,但无奈身体不好,就让公子的父亲暂时行使家主的权责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景琛大悟,怪不得那位四老爷要来找茬,有这层缘由夹在中间,迟早有天要爆发。   “还不止这个,”小眼睛忽然开口,神秘地说道,“我年轻的时候,见过四老爷,那会儿,可真是一表人才,别人都说,将来接任的肯定是这位,没成想,输给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,后来啊,整个人都变了。”   “不过我有个问题,”景琛不解,“公子的父亲没有周旋之法么?就这么屈服于自己的小叔?公子可是他亲儿子啊,怎么掂量都不可能不护着的。”   “小兄弟,这你就不知道了。”小眼睛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下,道,“公子的父亲生性懦弱,籍籍无名,太|祖|公一向不喜欢他,要不是他生了个好儿子,估计早早地就被放出去了。”   “好啦好啦,多说多错,饭点要过了,咱们快些过去,免得管事儿的又怪罪!”络腮胡见小眼睛说得有点多,便及时地制止了他,“小兄弟,我们先走了,你有事儿再去找找其他人,来了这儿不要怕。”   “哎,好,多谢大哥。”景琛笑着看着几个人走远,李瑭巴巴地凑过来:“都听完了?”   “嗯。”景琛抿抿嘴,“带我去祠堂。”   “好。”李瑭想也不想地答应了,景琛笑笑,便随着人去了,哼,他倒要看看,那位四老爷是怎么个货色! 第19章 祠堂   景琛随着李瑭径直去了祠堂,那是一座比平常所见更为庄严的建筑,尽管风水尚佳,却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压抑之感。   “你跟紧我,不要被人发现了。”李瑭小声地说道,“我们去见见公子就出来。”   “哼。”景琛皱眉轻笑,“你刚刚可不是这么想的。”   李瑭被戳中心思,低头不语,景琛又道:“你放心,不会让你为难的。若是被发现了,你找个地方先躲起来。”   “就你知道。”李瑭嘟囔着,景琛一把按住他的头,笑道:“小屁孩,懦弱不前和量力而行是两码事,你不用放在心上,你家公子肯定也不愿意你为他强出头。”   “然后你就可以了?”李瑭睨了他一眼,“景公子,你要知道,在这里闹了事情,后果可比我严重!”   “哈哈,我既然来了,肯定有办法!”景琛揉揉李瑭的头,笑得眉眼弯弯,小孩儿心情有点复杂,有种好事都被这人抢了去,偏偏自己只能看着的感觉。他又仔仔细细瞅了几眼景琛,人长得好,说话也甜,身手还不错,明明有大好前程,干嘛一直黏着公子?一定是有所图谋!   “你别盯着我啦,再盯也瞧不出什么来,就你那脑子,省省心吧!”景琛轻笑。李瑭冷哼一声,撇过脸去,不再理会他。   走走停停间,两人就到了一间屋子前,李瑭推搡了几下景琛:“你进去,我在外头放个风。”   “哎呦,这会儿怎么这么懂事了?”景琛佯做吃惊,被李瑭回敬了一个白眼:“快点滚进去,我还准备着跑路呢!”   “啧啧,撒谎的小孩子一点都不可爱!”景琛笑着,就悄悄进去了。   “阿恒?”他轻轻唤了一声,四下无人回应,“奇怪,没人?”   “滴答——”清脆又绵长的声音打破了这脆弱的沉寂,景琛顺着那声响,悄悄绕到后头,邹静恒就跪在那正中央的蒲团上,上半身挺直,双手置于膝头,闭着眼睛,一动不动。景琛不敢出声,缓缓挪到他身边,慢慢坐下来。   “滴答——”又是一声,景琛四下环顾,却找不到声音的源头。   “阿恒。”他附在邹静恒耳边,哑着嗓子唤道,对方的眼睫微微颤动,仍然没有动作。   景琛只是奇怪了一小会儿,便意识到了什么,迅速坐好,闭上了眼睛。   “滴答滴答——”那声音由远及近,逐渐急促起来,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焦灼,却又弥漫着渗人的寒意。   景琛猛地睁开眼睛,一下倒在身边人怀里,这下邹静恒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。   “嘘——”景琛翻了个面,朝着里头,抱住邹静恒的腰,整个人埋在他怀里,“别说话,那东西还在。”   “你怕吗?”邹静恒只是淡淡地问道,景琛轻笑:“我可不怕,你也不想想我是谁!”   邹静恒不语,轻轻拍着景琛的背,柔声哄道:“你快回去吧,这里不是很安全。”   “那东西是什么?”   “怎么问这个?”   “我没见过,有点好奇。”   “你不用知道,出去吧。”   景琛笑了:“既然不肯告诉我,那我就赖在这里。”说罢,又往人怀里挤了挤,邹静恒被他拱|得直笑:“好好好,你呆着,安静些。”   “嗯,我再睡会儿。”景琛喃喃着,“你家小孩儿一大早就来吵我,我现在快要困死了。”   “你就胡说八道吧,我明明吩咐阿瑭中午再去叫你的。”   “那就算我胡说,反正我是不走了。”景琛说着,又滚了滚,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,才总算安静下来。邹静恒以为他真要睡,便不作声,谁知不一会儿,景琛又问道:“阿恒,你说,我这么躺在你怀里,面前的几位祖宗会不会怪罪呀?”   邹静恒愣了片刻,没有作答,景琛又似是自言自语道:“我倒忘了,你是太|祖|公最喜欢的继承人,他老人家都没说什么,这些长辈想来是不会怪罪的。”   “呵,大概。”邹静恒轻笑,“比不得沧浪景氏源远流长。”   邹家本只是北方修仙世家中的一支,百余年前还是寄身于各大门阀的散户,但自长陵分水以后,邹家便迅速崛起,接连吞并李氏,萧氏等大宗,成为统领北派的大族,威震一方。而这一切的缔造者,就是现在邹静恒的太|祖|爷爷——邹睿。景琛来时留意过祠堂的牌位,不曾有比邹老太|爷更高位的,因此才有这般说法。然而沧浪不同,所谓天下修仙人,三分归景氏,荣耀至极时可与天地争寿,日月争辉,历经千百年动荡仍然岿然不动,不是一般的世家大族可比的。这百年虽有没落之象,但地位摆在那里,若非不可饶恕,是不可能罚跪祠堂的,那将是一辈子的耻辱。   “呐,阿恒,你要跪在这儿多久?”景琛望着他,神色平静,他知道邹静恒是为自己好,所以不能胡闹,不能辜负对方的好意。   “等晚上,咱们就能出去了。”   “累吗?”   “你说呢?”邹静恒好看地笑着,“你这么重,都快压死我了。”   景琛侧了侧头,笑道:“那我躺地板上好了。”   “我可不信你这个无赖。”邹静恒又把人搂搂好,笑道,“算了,你还是躺躺好,怪暖和的。”   景琛抿抿嘴,道:“其实我也不好意思,本来想帮个忙的,可我又不能坏了你家规矩,让你为难。”   “不用,你没事就好,我四叔公不是个简单的人物,你最好不要和他正面起冲突。”邹静恒似有顾虑,变得认真起来,景琛问道:“我昨天是不是打了个不得了的人?”   “没有。”邹静恒摇摇头,“不过是个疯子,一时没看好,跑出来闹事而已。真正那个金贵,我都没见过。”   “哦?”景琛挑挑眉,“那就有意思了。”   “都是长辈们不愿提起的往事,我们做小辈的,不好多说。”   “嗯——”景琛沉吟片刻,道,“我觉得啊,可能就没有什么金贵相公,只有那个疯子,或者说,两个根本是同一个人。”   邹静恒一听就笑了:“你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?”   “嘿嘿,只是有这种感觉。”景琛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盘算起来,问道,“阿恒,你四叔公养了许多侍人么?”   “不清楚,我极少去四叔公那里,太|祖|爷爷觉得不干净,不允许。”   “那应该就是了。”景琛飞快地计较了一番,对那个四叔公更感兴趣了,笑眯眯地说道,“阿恒,你想不想去探个究竟?”   “嗯?怎么说?”   “来,我说与你听。”景琛笑着伸出手,勾住人的脖子就往下拉,邹静恒一愣,僵着身子不动,景琛没反应过来,呆呆地说道:“你靠近点儿啊!”   “我——”   “你们做什么?”一声大喝吓得景琛哆嗦了一下,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,正好是个瘦削的中年人。   “白|日|宣|淫,对得起列祖列宗吗?”那个中年人吹胡子瞪眼的,景琛忽然就笑了,这种阵仗他可见过了,哪里有怕的道理?想着,就又抱紧了些,笑道:“我们正经说话呢,倒是这位先生你在祠堂喧哗,可比我们没礼貌多了!”   “父亲。”邹静恒轻唤,景琛吓了一跳,小声道:“我的天,这是你爹啊?我还以为你四叔公呢!”要说这父子俩长得也不像,邹静恒温和雅致,眼前那个中年人一双鹰眼,浓眉厚唇,怎么看都严厉,再说了,那些吃饭的大哥们不都说邹静恒的父亲是个懦弱的主么,这模样,说话稍微大点声,都能唬住人吧?   “还不滚下来!”那人又喝了一声,明显是冲景琛的,那景二公子是谁,这会儿怎么能怂,反而抱着人笑道:“哪里是滚下来,我可正儿八经地抱着呢,要说也是松开手!”   “你别胡闹,松开。”邹静恒看了眼自己的父亲,便去哄景琛,对方这才好好站起身来。   “给我过来!”   景琛吐吐舌头,邹静恒不动声色,拉着人就走。邹孝容快步走在前头,待距离稍微拉大些,李瑭突然从一旁偷溜出来,躲在两人身后,问道:“公子,要不要我去找太|祖|公?”   “你少添乱,躲躲好,不要惊动太|祖|爷爷。”邹静恒低喝,李瑭不满,踹了一脚景琛:“都怪你!”   “怪我什么?”景琛被踹,也不恼,反而安慰起来,“你放心,我肯定有主意,相信我就好。”   “信你个大头鬼!”   许是声音大了些,惹得前面的人回了身:“你们吵吵嚷嚷做什么,快给我过来!”   景琛轻笑:“你父亲骂起人来也是斯文,要我爹,早一拳头呼上来了。”   “父亲极少生气,从来都这样,不管好的坏的,能忍的,不能忍的,通通都可以接受,就好像什么都不在乎,什么都可以割舍。”邹静恒的眼神忽然冷下来,透着悲哀,“就算是现在这样,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,可能我四叔公正等着我们,也可能是我母亲的意思,总之,呵,也就那样吧。”   景琛听着这些话,刹那间有点明白邹静恒艳羡的心情,他悄悄握住那人的手,笑道:“没关系,以后啊,你可以往我家多走走,我家人都挺喜欢你的。”   “说笑了。”邹静恒似乎并没有往心里去,李瑭撇撇嘴,不知该如何接话,决定再看看,情况不对他还可以搬救兵嘛! 第20章 小无赖   二人跟着邹孝容一路走到大堂,里头分外冷清,只朝东的那位子上坐了个五六十岁的男人,兀自喝着茶,见人来也没动作,摆足了架子。景琛偷笑,微微摇头,邹静恒拉了拉他,示意他小心些。   “四叔。”邹孝容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,“恒儿来了。”   “四叔公。”邹静恒也上前,与他父亲并排站在一起,景琛不由地想起小时候做错事,与卫冉一同等着夫子教训的模样,心里又好笑又好气。   “免了,坐吧。”   慵懒低沉的声音,很明显在克制自己的怒气,景琛勾勾嘴角,将手背了过去。   “那边那个孩子,也坐吧。”   戏谑的,不屑的,矛头直指,景琛不恼,却也不动,只是安静地站着。   “阿——”邹静恒出声要唤他,却被那个四叔公打断:“怎么,不肯给我这个长辈面子?”   “前辈言重了,我先前不小心出手伤了人,心怀愧疚,不敢坐。”说罢,景琛还装模作样地朝着他做了个揖。   邹庭秋一听,冷笑连连:“是真心不敢坐,还是想拂了我的面子,这里的人都清楚。落座吧,为你好,也顾着我这位小侄孙不是?”   景琛抬眼看了看那位,又偷瞄了眼邹静恒,对方脸色并不好看,便道:“既是如此,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说着,他就径直坐到了朝西那张椅子上,与邹庭秋面对面。两人相视了几眼,景琛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。   “你笑什么?”邹庭秋被这笑声挑起了兴趣,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,朝气蓬勃,甚至有点单纯可爱,有意思,有意思。   “没什么。”景琛摇摇头,“我见前辈生的清俊,心里觉得亲切罢了。”   “哦?”邹庭秋笑眯眯地押了一口茶,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,倒有几分慈祥的样子。   “目有九天星辰,面若三春白雪,唇含朱砂眉似画。”景琛靠在椅背上,歪了歪脑袋,仿佛在自言自语,“大概是这么个形容,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听人说的,这种长相的人往往尘缘极深,佛法不可化,道义不可渡,若非生死,不得善果。”二叔便是如此,年纪轻轻就为情所累,早早地去了。景琛顿时有点伤感,但一想到眼前这个人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,恶心的酸水就直往上冒。   邹庭秋的眼中掠过一丝疑虑,继而掩饰着笑了笑,问道:“小哥儿都是从哪里得来的稀奇事?我活了五六十年,可从未听闻。”   “前辈权当我胡说八道就成,”景琛露出嘴角两个酒窝,压低声音道,“毕竟,人在做,天在看,何必纠结于人言呢,您说是也不是?”   “哈哈,”邹庭秋抚掌大笑,对着邹静恒道,“恒儿上哪儿找了这么个牙尖嘴利的朋友?”   “不是他找的我,是我找的他。”景琛接过话,竖起一只手,说道,“前辈不必去寻阿恒的错处,人是我打的,话是我放的,这笔帐,咱们俩算算就好。”   “呵呵,”邹庭秋笑道,“小哥儿,你可要想清楚了,若单单你和我算,不一定吃得消啊!”   “前辈真是有趣,方才小侄孙小侄孙的叫得亲昵,这会儿又巴望着我将他拖下水,您是小瞧我,还是小瞧邹老|太|爷呢?”景琛的眼神倏地冷下来,“晚辈劝您一句,见好就收,真要理论起来,吃亏的可不是我们!”   邹庭秋见他心思缜密,寸步不让,便知道这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,心里就有了计较,开口道:“年纪轻轻,口气倒不小。你动手伤人在先,出言不逊在后,这么个市井无赖样,你以为祖父会容忍你?他老人家疼爱恒儿不假,可若是知道恒儿结交了一个泼皮,恐怕——”   “恐怕什么?”景琛一脸的无谓,“邹老|太|爷连自己孙儿圈养男宠,荒|淫无度都能忍,还容不下我么?更何况,前辈哪只眼睛瞧见我像个无赖了?见过我这样英俊潇洒的混混么?”   “噗嗤。”邹静恒忍不住笑了,景琛似是不满地凑过去,说道:“严肃点,我在认真地和人讲道理呢!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抿抿嘴,点了点头。景琛又坐坐好,注视着邹庭秋,对方貌似被气得不轻,面上忍了又忍,半晌没有说话。   “前辈,说句不好听的,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过我的独木桥,不好吗?您非要在中间插一脚,最后谁都讨不到便宜,若是老|太|爷知道了,指不定发谁的火呢!”景琛说完,顺手拿起邹静恒的茶杯,喝了一口,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,“这茶不错,我可以带点走吗?”   “随你。”邹静恒瞧他得意,竟也高兴起来,由着这个人胡闹。景琛晃了晃脑袋,继续道:“怎么样,考虑考虑?”   “考虑什么呀?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出现在门口,在场所有人,除了景琛,心里都咯噔了一下,邹孝容更是急忙起身,赶过来搀扶。   “不用了,老头儿身体好着呢,还走得动!”   景琛回头一瞧,是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家,白眉飘须,眼窝深陷,佝偻着背,亦步亦趋地朝自己走来。他愣了两下,继而也起身,走了过去。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邹睿扶到上座坐好,才各自回了位。   “太|祖|爷爷,您喝茶。”邹静恒双手捧上一杯热茶,邹睿笑了笑,示意他放下:“太|祖|爷爷就是过来看看你,我的宝贝恒儿回来这么久,怎么都不去我那边坐坐,莫不是你父亲又不肯?”   邹孝容额头直冒冷汗,答道:“恒儿一路辛苦,我本想他先去休息几日,整顿仪容,再去给曾祖公问安,没想到您亲自过来了,是孙儿的过错。”   “呵呵,你想的倒是好。”邹睿笑着,又看向邹庭秋,“那我的小孙儿也是过来探望的么?”   邹庭秋见状,只能顺着台阶下:“是,恒儿许久未归家,孙儿也挺想他的。”   一旁的景琛咬咬嘴唇,克制住自己的笑声,他就不懂了,怎么刚刚看上那么强势的人,这会儿就怂成这样?这邹老太爷看上去挺和蔼的呀,至少比他爹强!   “那位小哥儿笑什么?”   “啊,我啊?”景琛听到人叫他,眼咕噜转了好几圈,才笑道,“我见太|祖|公有仙人之姿,这儿孙也是一表人才,心里感叹,才失了态,还望老|太|爷莫要往心里去。”   “哈哈,小哥儿真会说话,难怪我家恒儿这般袒护你!”老人家似乎很高兴,笑得胡须都在颤抖,邹静恒轻轻拍拍他的背,劝道:“太|祖|爷爷,您小心些,当心又咳嗽了。”   “没事,没事。”邹睿摆摆手,道,“太|祖|爷爷高兴,难得今天人都在,不是么?”   景琛感觉到一股视线来来回回在几个人身上转,最后定在了自己身上。   “我见小哥儿有趣得紧,能否陪着老头儿说说话呀?”   景琛琢磨了一下,觉得邹睿应该没有看出破绽来,便点头应道:“自然求之不得。”   邹庭秋不敢多言,方才邹睿明里暗里已经给过警告了,若是再不识抬举,恐怕真要吃不了兜着走,于是他行了个礼,便恭敬地退了下去。邹孝容不愿多呆,可有可无的存在,要来何用?便也随着去了。此时,景琛就单单站在邹睿面前,还是那副无所畏惧的可爱模样。   “景公子于我恒儿有恩,老朽便不计较你的过失,但要想常住我家,还得守我家规矩,能舍方有得,能忍方能伸。景公子聪明,也是恒儿珍惜的挚友,老朽希望你能听得进去这些话,这是一个长辈的忠告,可不要左耳朵进,右耳朵出啊!”邹睿笑眯眯地从袖口取出一块腰牌,递给景琛,“言尽于此,还望体谅老朽一番苦心。”   景琛诚惶诚恐地接过腰牌,系到腰上,连连道谢,他总算有点明白为何邹睿会是邹家最德高望重的长辈,即使不问家事多年,却仍然占据极高的统治地位。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,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,带来的压力,不可小觑。   “多谢太|祖|公。”景琛恭敬地称呼着,却惹得邹睿低笑:“跟着恒儿叫我太|祖|爷爷就好,走吧,出去晒晒太阳。”   “哎,好,太|祖|爷爷我扶您。”景琛对着邹静恒一笑,总有种微妙的快活感。 第21章 告白   邹老太|爷似乎真得挺喜欢景琛的,一路上和他说了不少话,邹静恒就在一旁听着,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思。   “好了,就送到这儿吧,你们回去,有空就来太|祖|爷爷这里坐坐。”邹睿拄着拐杖,站在门口,对着孩子们摆摆手,景琛笑道:“好,我以后肯定常来陪陪您。”   “哈哈,有这个心就好。走吧走吧,时候不早了,再晚山路不好走。”邹睿笑着,白花花的胡子就不住地抖动,景琛觉得好玩,他家几乎没有这样的长辈,就算有,这般模样的大概也十分少见,那胡子看上去真有趣,要是能摸一摸就好了。   “那恒儿就先走了,太|祖|爷爷您去休息吧。”邹静恒行了个礼,便拉着景琛下了山。景琛走了一段路,又朝后头看了看,邹睿仍然站在那里,注视着自己,他心里忽然有点发毛,总觉得那眼神饱含深意,任何事情都藏不住。   二人走了许久,一路无话。眼看要到院子,邹静恒顿了顿脚,说道:“你不要怕,我太|祖|爷爷不是在试探你,他已经允许了,你就放心地住下吧。”   “嗯。”景琛点点头,“我觉得你太|祖|爷爷眼神真犀利,都说人越老越容易糊涂,可我看他老人家反而得了道,看人一看一个准,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。”   “太|祖|爷爷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,自然厉害。”   景琛一听就笑了,顺势挂在人身上,说道:“可我还是喜欢和你这样的人呆在一起,舒坦!”   “哈哈,过奖过奖。”邹静恒也笑了,景琛又凑过去,问道:“那你呢,你喜不喜欢和我呆在一起?”   “还行。”   “怎么个还行法?”   “你要不挂着我,我就喜欢。”邹静恒半开玩笑道,景琛怏怏地松开手,道:“我喜欢你,才一直赖着你的,你要是嫌我重,也可以靠在我身上嘛!”   邹静恒心情很好,还真就伸手将人揽了过来,捂在怀里,景琛难得红了脸,嘟嘟囔囔着不知道在说什么。邹静恒揉了揉他的脸,笑道:“我发现你不闹腾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。”   “屁,难道不是我长得好?”景琛吐吐舌头,说道:“你居然要比我稍微高一点?”   “你都没注意过吗?”邹静恒无奈地轻笑,“我头天见你就看出来了,你的肩头比我矮了半寸。”   “那天我光顾着抓大鲵了,没注意。”   “那后来呢,”邹静恒继续逗他,“后来也没注意?”   “后来——”景琛这会儿居然忸怩起来,吱唔了半天没吭声。邹静恒奇怪,问道:“你的脸怎么这么红?”   “没事。”景琛挣开人的怀抱,喘了两口气,憋得心慌,怎么办,有点,忍不住?   “你到底怎么了?”邹静恒看着原地转圈的景琛,忍俊不禁,“难道被风吹傻了?”   “不是。”景琛憋着气,摇摇头。   邹静恒就这么注视着他:“所以?”   下一刻,景琛就扑了过来,捧着他的脸,狠狠地啃了一口:“所以,后来,我就喜欢上|你了,除了你,什么都没注意过。”   邹静恒微微张着嘴,完完全全愣在原地,景琛见他没反应,腿一软,就蹲在了地上,捂着脸,也不敢抬头。怎么办,怎么办,好像,好像闯祸了?   半晌,邹静恒才呆呆地问道:“你刚刚说什么?”   景琛拍了拍发烫的脸颊,站起身来,直视着他,但很快就垂下眼帘,道:“我喜欢你。”   邹静恒却很平静,没有过多的表示:“喜欢我?”   “嗯嗯。”景琛连连点头,重新鼓起勇气看向他,“我喜欢你,从那天晚上开始,就把你放在心上,所以才一路跟过来的。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听了,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,继而说道,“走吧,进屋,外头冷。”   没有拒绝,也没有答应,可能他需要时间,毕竟他活在这么个压抑的氛围里,不善表达感情,景琛这般安慰着自己,但心里头却涌上一股酸涩,无论如何都止不住。是了,估计不会有结果的,阿恒现在可能只是想保全下自己的颜面,怎么办?   “你进来,不要站在那里。”邹静恒倚着门,语气还是淡淡的,不见起伏,景琛听着,忽然就笑了:“好。”   他缓缓地抬起腿,向前走了两步,忽然就蹲在地上,许久都没站起来。   邹静恒不知所措,等回过神来时,他已经把门关上,坐在里头了。   我怎么关上门了?阿琛还在外头呢,邹静恒有点慌乱地打开门,人呢,人去哪儿了?他看着门外逐渐被风雪掩盖的脚印,一下子乱了心神,他做了什么?若是玩笑话,说开了就好了啊,怎么就把人气走了呢?   邹静恒六神无主地刚要出门去找,景琛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,脸上仍然是熟悉的笑容:“我回来了。”   “啊?”   “天好冷,我绕着院子转了转。”   邹静恒看着他,脸上分明还有泪痕,问道:“你哭什么?”   “想到你不会喜欢我,就哭了。”景琛仍然笑着回话,“没关系,我过两天就回家,不会打扰你的。”   邹静恒有点恍惚,这个人说,他要走了。   “你还来么?”   “你想我来,我就来,但过两年,就不一定了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什么为什么,你真呆!”景琛笑着,长舒一口气,“再过两年,你就娶妻生子了,我哪能过来?听到你开心,我就开心,可是看到让你高兴的人不是我,我就很难过。”   邹静恒愣愣地看着景琛,对方越是笑,他就越难过,心里就仿佛爬满了缠人的蚂蚁,咬的他心头直痛。   “我以后不娶妻生子。”   “啊?”这回轮到景琛傻了眼。   “你过来。”   “哦。”   邹静恒伸出手来,说道:“抱着我。”   景琛懵了一下,咽了咽口水,便紧紧地抱住眼前人。   “我不该把你关在门外的,对不起。”   邹静恒的这句话瞬间浇灭了景琛的热情,可他没有多说任何话,只是抱得更紧了些,低声应道:“嗯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我仿佛在开飞|机Σ(っ °Д °;)っ 第22章 转折   到了晚上,熄了灯,景琛就规规矩矩躺在里头,很安静,很乖巧,闭着眼睛,仿佛沉沉地睡着,但邹静恒知道,这只是表面。   两个人都各怀心事,也都默契地保持沉默。   景琛忍耐着,思潮涌动,难过又心疼,后悔又不舍,不堪离别,应是一去经年,直到白发迟暮,再无交集。念到这儿,他忽然就翻了个身,抱住身边的那人。邹静恒显然吃惊不小,稍稍动弹了两下,却被景琛一个用力,直接拖进了被子里。   从头捂到脚,彼此的呼吸交融,燥热不安。   “阿琛。”邹静恒轻轻唤了他一声,景琛把脸埋在他颈窝,淡淡地说道:“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呀。”   邹静恒不语,景琛又抱得紧了些,低低地笑起来:“我能不能抱你一晚?”   “好。”他哑着嗓子说道,“但你抱得太紧了,有点闷。”   “哈哈,闷晕了直接带走。”景琛说着无聊的玩笑话,干干地笑了两声,就再也没有出声。   邹静恒腾出手来,将被子往下拉了拉,想露出两个人的头,景琛似是不满地开始往下钻,只肯露出半截头发。   邹静恒无奈,也回抱住他,哄道:“别这样,晚上睡觉会难受的。”   景琛听着头顶传来的温柔的声线,心脏就扑通扑通直跳,他猛地钻出来,狠狠亲了一口对方。   “你!”   “我?”   景琛轻笑,又覆上去,脸贴脸,摩挲着邹静恒的耳朵:“我该怎么办呀?我若真是个地痞无赖,就强|行要|了你,生米煮成熟饭,想跑都跑不掉。又或者你不生在这个家,凭我的本事,也能把你弄到手。不对,我说胡话了,你别在意,这种事总要两情相悦不是?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?是不是我太坏了?”   景琛絮絮叨叨,语无伦次地说着话,没有逻辑,不知道要表达些什么。邹静恒任由他说着,五味杂陈。渐渐地,那声音小了下去,那个年轻人终究还是睡了过去,陷入可有可无的梦境。邹静恒试图把人放平,却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动他,罢了,随他去吧。   耳边的气息很柔软,很温暖,邹静恒鬼使神差地去摸景琛的发,稍稍有点硬,也许是被沧浪的江风吹的。他想起那天教他游水的年轻人,想起年轻人的故事,想起那些有意无意的承诺,忽然就悸动起来。   “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?”   为什么呢,你很招人喜欢啊,可我说不清楚,大概那种感情太重,不想徒增烦恼吧,邹静恒在心里默念,悄悄闭上眼睛。   第二天早上,景琛意外地醒得很早,他提议说要去冶炼池。   “你给我打的剑鞘,我可要亲自看着出炉。”景琛貌似快活地走着,穿着他来时的衣服,是邹静恒喜欢的一件素白劲装,不是第一次的五色锦鲤,而是点红的海棠枝,四五月的,最明媚的那种血色棠花。   邹静恒看着走在前头的人,总觉得他很快就会摔一跤,然后回头露着嘴角两个大大的酒窝,笑眯眯地对着自己说:“阿恒,我走不动了,你牵着我呗!”   可是没有,那人不曾回头,反而越走越远的样子,欢快地奔向目的地。   “阿琛!”邹静恒忍不住叫出声来,景琛回头就笑了:“怎么了?”   “没,没事。”他略显慌乱地掩饰着,景琛便笑笑,继续往前走。   “你不认识路,不要走得太快。”邹静恒又道,景琛回过身,笑着:“那你牵着我呀!”   此话一出,两个人都小小地愣了一下。   景琛摸摸鼻子:“不好意思,我说错话了。”   邹静恒无法反驳,悄悄背过手去。   景琛放慢脚步,与对方并行,走走停停,终于到了邹家的冶炼池。   邹静恒完全没心情介绍眼前的景象,景琛却像是发现了什么,直直地往人群里钻。   “几位大哥,你们都在呀?”   “哎呦,这不是小景吗?怎么,也到这儿了?”说话的正是那天吃饭的几人,此时正在打铁。   景琛笑道:“不是,我来取点东西就走。”   “哦哦,这样。”那个小眼睛接话道,“我看你也不像这块的人,穿的多好看!”说罢,几个人都笑了。   景琛双手抱拳,行了个礼,笑道:“前天多有麻烦,小弟在这儿道个谢,不过家中有事,以后怕是见不到几位了,以后有机会,再请几位大哥喝酒!”   “嗨,有什么好道谢的,哥哥们也没照应过你,客气了!”那络腮胡子大手一挥,笑道,“成,有缘再做兄弟!我们先忙了!”   景琛笑笑,一回头发现邹静恒正呆呆地看着自己,他慢慢走过去,歪着头,问道:“在看什么?”   “没有。”邹静恒回过神来,道,“你等下,我去问问你的剑鞘好了没有。”   “那我四处转转。”景琛抬脚就要走,邹静恒忽然叫住他:“不许,在这儿等我。”   “啊?”景琛诧异,继而笑道,“你怎么这么霸道?我就看看,不乱动,回去也不乱说。”   邹静恒盯着他,眉峰微蹙,道:“那你跟着我,不要乱和人说话。”   景琛似乎没听懂,继续追问:“为什么不肯我说话?认识的人打个招呼怎么了?”   “你哪来那么多认识的人,你来这儿才几天?”   “哎,不瞒你说,再给我几天,我可以把你家里里外外摸个遍!”   邹静恒瞪了他一眼,不再理会,径直就走了。景琛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,开个玩笑都不行么?真小气!我只是为了你才来的,其它的才不图呢!景琛越想越烦,索性就蹲在地上画画,背上裹着的桃花仿佛感应到了他情绪的波动,也晃了晃剑身。   “哎,还是你最好!”景琛笑道。   邹静恒一回来,就看见景琛在舞剑,剑势凌厉,寒光逼|人,衬得年轻人气质非凡。   “好了?”景琛草草地收了剑,缓缓走过来。   “啊,我们,回去试试。”邹静恒抱着剑匣,淡淡地开口道,“应该,挺配的。”   景琛笑着:“不用了,你给我吧,我现在就试试。”说罢,他就伸出手去,邹静恒晃了会儿神,才递过去:“好。”   邹家的冶炼之术可谓冠绝九州,那剑鞘亦是精品,景琛舞了两下,便收下了。   “多谢。”他笑着,扎得邹静恒心口疼。   “你还没给钱。”   “啊?”   景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:“不是说好送我的么?”   “可你混吃混喝,也没给钱。”邹静恒满脸认真地解释着,景琛噗嗤一笑:“你当真要算计我?”   “对。”邹静恒眼睛眨都不眨得说胡话,景琛愣了片刻,开玩笑道:“那我就没办法了,要不,你买下我,我做牛做马,还你?”   “可以。”邹静恒上前去,一把抓住那人,道,“我们现在就去立字据。”   “嗯?”景琛呆呆地被人拖走,仍然没回过神来,“你这是怎么了?进去拿了个剑鞘就傻了?”   “不是。”邹静恒摇摇头。   “那是什么?”   “我不想你走,可我没有很好的理由。你当我胡说八道也好,无理取闹也罢,就这样了。”   景琛一听,心里就有了数,笑问:“你什么时候想通的?”   “刚刚。”   景琛大笑:“哈哈,想不到邹大公子也有这般草率的时候!”   “你昨晚不也是?”邹静恒忽然转过来,青涩地吻了吻景琛的唇,“半斤八两,也想说道我?”   景琛不由地愣怔住,半晌没动静。邹静恒笑道:“走了,既然卖给了我,就要好好听我的话。”   “哦。”向来伶牙俐齿惯了景二公子也无措起来,转变来得太突然,他也适应不了啊! 第23章 甜甜的你   邹静恒不管不顾地拉着人就回了院子,锁上院门、房门,甚至连窗户都给关得严严实实,不肯透出半点缝来。景琛看得目瞪口呆,便笑道:“看你这架势,好像要对我做什么似的。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竟然微微一笑,应了下来,估计是没听出来景琛话里的意思。这下,景二公子就完完全全紧张起来:“你当真?”   “是啊。”邹静恒站在书桌旁,草草几笔就写出一份卖身契来,说道,“你过来署个名,我们就算达成协议了。”   景琛踱到他身边,看了看那隽秀飘逸的字体,忽然噗嗤一笑:“我觉得还差点。”   “差点?”   “对。”   景琛指了指最下面那一行,道:“加个期限吧。”   “多久?”   “生生世世。”   邹静恒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,毫无防备地被人亲了一口。   “嘻嘻。”景琛压在他肩膀上偷笑,“你写上,我立马就签。”   邹静恒的脸红了又红,半晌,才憋出一句话来:“那你先松开我。”   景琛歪了歪头,反而不规矩地搂着人的腰摸来摸去:“不要,你先写。”   邹静恒怕痒,腰间更是软处,此刻气息不稳,写出来的字一下没了力道。景琛腾出一只手来,握住那哆哆嗦嗦的毛笔,飞快地写完剩下的那几个,又笔走龙蛇般签上自己的大名。做完一切,他就顺势把笔一丢,又和人腻歪起来。   “你干嘛,快松手!”邹静恒有点气急,想挣开人,不料景琛仗着本事,一瞬间就把人翻过来,按在书桌上。   “我能不能亲亲你?”景琛趴在人身上,腆着脸问道。   邹静恒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通红的年轻人,明明是十分无理的要求,但从他口中说出,却让人难以抗拒,心一横,就小声地说道:“好。”   景琛的眼睛发亮,咽了咽口水,准备亲上去,凑了一半,忽然又停了下来。   “你……你又……怎么了?”紧张又期待的邹静恒见人没了动作,说话都有点结巴。   “我觉得我亏了。”景琛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,“每次都是我主动亲你,显得我太心急了,要不这次换你来?”   景琛的眼神热切而真挚,直看得邹静恒心慌意乱,躲闪不及。   “好不好啊?”他又问道,带着七八分的傻气。邹静恒心痒痒的,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,再顺着脸颊摸到下巴,像安抚小奶狗似的逗弄着眼前人,却死活不开口。景琛便有些着急,但未及开口,就被环住脖子,拉了下去。   所有的一切都不用言语。   “你怎么又流鼻血了?”邹静恒忍不住笑起来,擦掉自己脸上的血迹,景琛急忙起身捂住鼻子,委屈道:“我怎么知道啊?一定是你的屋子太热了!”   邹静恒又是一阵笑,轻车熟路地帮他处理好,便倚在床头看着这个小傻瓜在原地转圈。   “我发现你每次着急的时候都喜欢转圈。”他笑着,景琛伸出手来,示意他牵着。邹静恒这会儿不肯,继续道:“你又要干什么?流了点鼻血就不会说话了?”   景琛仿佛真得在跳脚,一窜就滚到了床上,滚进了邹静恒怀里。   “哎呦,我的祖宗,你可慢点,别又出血了。”   景琛闷闷不乐地抓住他的手,捂在心口,似是苦恼地说道:“我很着急。”   “急什么?”   “你说光亲个嘴儿,我就不停地流鼻血,这以后要是上了床,可咋办呢?”   邹静恒瞧着他认真的模样,心思竟也跟着走了,一时无话可说。   景琛坏笑道:“不如你多亲我几次,亲多了,我就习惯了,可能就不流鼻血了。”   邹静恒一听,就笑了:“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啊!”   “嘻嘻。”景琛又把人抱得紧了些,问道,“所以,你肯不肯?”   邹静恒被哄得七荤八素,心里很甜,便道:“那,只准再亲两下。”   “好好好。”景琛连连点头。   邹静恒埋下脸去,景琛就赶忙抱住他的背,这一次不再是蜻蜓点水,要更|深|入,更甜腻些,直甜到人发晕。   “还有一下。”景琛瞪着有点迷离的眼睛,微微喘气,邹静恒也是,两人都还很青涩,都还在摸索。   “哈哈。”邹静恒笑着,一把将人抱起来,捂在怀里,“等晚上再亲。”   “那好吧。”景琛的身体有点颤抖,说不上来是为什么,抱着人平复了一会儿,才说道:“我晚上想多吃点,这两天可被你吓坏了。”   “好,我给你做。”   “嘻嘻。”景琛欢快地笑着,满满都是幸福。邹静恒抱着他,亦是如此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老子的剧情呢?嗯?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管他呢!沉迷发糖,无法自拔! 第24章 除了吃,就是睡   “好香!”景琛深吸一口气,做足了陶醉的样子,邹静恒给他夹了一筷子菜,笑道:“快吃吧,我的大公子!”   景琛嘿嘿笑了几声,说道:“我听人说,你在家可金贵着呢,深居简出,厨房都不让进,现在看来,都是胡说八道!”   邹静恒手里的筷子顿了顿,道:“以前好像是不让进的,后来就不管了,不过江湖流言,都是以讹传讹,传到最后,也不知道成什么样了。”   “哈哈,还好我是个爱追究的人!”景琛颇为得意,他心情好得可以上天,总有些坐不住,邹静恒无奈地看了看他,道:“好好吃饭。”   “哎!”景琛郑重地点了个头,使劲儿压了压心头的躁动,才算安静下来。可不到一会儿,他又开始唧唧歪歪了。   “阿恒,你事情都办完了吗?我们明天去爬山吧,我想去看看山顶的日出,听说孤鸾峰的景色特别好……”   “好好好,你先吃饭,吃完饭我们再商量好不好?”邹静恒像哄小孩儿似的,耐心地,一句一句地哄着景琛,“乖,快吃吧。”   “我不是很想吃饭。”景琛一脸苦恼的样子,“吃不下。”   邹静恒不解:“为什么?”   “嘿嘿,心里高兴。”景琛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,脸颊又开始爬满红晕,只听他哑着嗓子,一本正经道,“我真得特别特别高兴,要是能一直这样,就好了。”   邹静恒却半晌没有回话,景琛猜到他的心思,无非家世纠葛,闲人谈资,便开口宽慰道:“事在人为。”无须过多言语,他相信这个人会明白自己的心意,会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。   邹静恒想了想,也注视着景琛,一字一句,慢慢地说道:“你不弃,我不弃。”   景琛忽然就咯咯地趴在桌子上笑起来,邹静恒见他开心,也不由自主地笑着摇了摇头。气氛很微妙,让人心动,让人紧张,也让人无法自拔,直到睡觉,景琛都是一副晕乎乎的模样,躺在床上,时不时呆笑两声。   “你冷静点,别真笑傻了,到时候景岳先生来理论,我可招架不住!”邹静恒嘴上怪罪着,却也忍住不住跟着笑起来。   景琛叫道:“不好不好!”紧接着,他就利索地钻进了邹静恒的被窝,搂着人,笑道,“呐,我们以后盖一床被子吧,暖和!”   邹静恒回抱住他,道:“好,都依你,睡吧睡吧。”   “你是不是忘了什么?”   “嗯?”   景琛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:“这个。”   邹静恒愣了愣,继而迅速拉上被子,蒙住两个人的头。   “我不保证不会出点什么事儿啊。”他说。   “好。”他回答道。   绸缪束薪,三星在天。今夕何夕,见此良人?子兮子兮,如此良人何?   这一晚,景琛又开始飘飘忽忽地做梦,还是那座篱笆院,还是那位姑娘,一个人安静地坐着,读着书。他远远地瞧着,淡淡的眉,淡淡的唇,从头到脚,都散发着恬淡的气息。景琛觉得有趣,心中有念,便有梦境,在阿恒心里,这位姑娘一定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。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提及过,是谁呢?   正思考着,景琛就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,推开篱笆门,抱着一只刚出生的小老虎,软软地叫了一声:“姐姐,宝宝来看你啦!”   小小的身躯摇摇晃晃从景琛身边跑过,长相和邹静恒一模一样,他怀里那雪白的小老虎就像只奶猫儿似的,还嗷嗷地轻轻叫了叫。   那姑娘笑着,却看向景琛站着的方向,似乎说了句什么,可景琛一点都没听清。在叫我?他想了想,觉着不可能,又专心地观望起来。但画面却迅速模糊,阳光也破碎了,恍若隔世,景琛往前走了一步,脚下一空,头上就磕了个包。   “疼!”他捂着头轻呼,听到声音的邹静恒赶紧走过来,笑道:“你醒了?”   景琛睁着迷茫的眼睛,看了看未及束发的邹静恒,天才蒙蒙亮,房里还点着灯,那人身量修长,清秀的不像话。他索性坐在地上,撒娇道:“我滚到床底下去了。”   “看见了。”邹静恒蹲下身子,笑着,“我看看,摔坏了没有?”   “摔坏了。”   “真的?”   “嗯。”景琛身子往前一倾,就趴在了邹静恒身上,道,“我做了个梦,很奇怪的梦。”   “什么梦?”   “梦见你这里的那座篱笆院,以前住了个姑娘,很温柔的一个姑娘。有个小孩子来看她,很高兴的样子。”   “这样啊。”邹静恒没什么反应,景琛又道:“阿恒,我只有挨着你睡的时候,才会做这个梦。”   “挨着我?”邹静恒明白他所指,景琛蹭了蹭他的肩头,问道:“你再想想,家中有亲厚的姊妹么?”   “没有。”对方回答得很认真,“从我记事开始,就没有。”   景琛点点头,笑道:“我就随口问问,哎,对了,你今天起得真早,要去哪儿?”   “哪里早了,”邹静恒一听就乐了,“我一般都这个时辰起,是你不知道吧!”   景琛不好意思,就随随便便扯开了话头:“唉,醒都醒了,我也打理下自己,找小屁孩玩去!”   “你别没事又去欺负他,小心阿瑭真给你颜色看!”   “我可不敢!”景琛想到上次把人打哭了,心里就有了考量,连连摆手,“我一定和他好好相处!”   “明白就好,快起来吧。”邹静恒拍拍他的背,示意对方快点动作,景琛也不拖沓,三两下就倒腾起来。   “不对,我早饭去哪儿吃?”收拾到一半,景琛突然想起这个严肃的问题,邹静恒漫不经心地回答道:“你不是要去找阿瑭玩么,就去他那里蹭一顿吧,我今天可能就顾不上你了。”   “那好吧。”景琛似有沮丧,邹静恒揶揄他:“你呀,不要满脑子想着吃,想着玩,有空做点正事。”   “在你家我能有什么正事?”景琛一摊手,道,“讨好我未来的老丈人?”   邹静恒上去就捏了一把他的脸,嗔怪道:“又胡说,信不信我缝了你的嘴!”   “嘻嘻。”景琛厚颜无耻地撅起嘴来,嘟囔着,“哝,给你。”   “去去去,我走了,你自个儿玩吧!”邹静恒脸一红,松开手就急急地往外走,景琛在后头笑道:“那我晚上等你!”   邹静恒一个趔趄,不敢停留,面红耳赤地就离开了。景琛见人走远,便收敛了笑意,吹了个哨子,桃花就立在了他的面前。   景琛咬破自己的手指,随意地给桃花加了一道咒符,那剑身顿时寒光大作,一下破开周遭的气息。   “桃花,你好好看家,我去玩了,啊,乖。”景琛将自己的佩剑悬在房梁上,笑眯眯地就要走,桃花猛击了一下他的臀部,疼得景二公子嗷嗷直叫:“哎呦,老大哥,你可轻点儿,疼!”   桃花晃了晃身形,似有不满,景琛笑道:“我帮你解了束缚,你该感谢我啊,怎么还打我呢?我们这么多年的老伙计了,借你剑气,驱一驱这里尘封的业障,不为过吧?你放心,等我晚上回来,就送你回去休息。”   桃花动了动,在空中比划了两下,景琛笑道:“放心吧,我有分寸,不会做坏事的。你看我哪次真惹出事来的?”说罢,景琛就打了个响指,牢牢地把桃花钉在了房梁上。   “这次真委屈你了。”他没脸没皮地笑道,“就当报答我从柴火堆里把你捡出来的恩情吧!哦,对,还有赐你名字的恩情!”   景琛头一歪,叹了一口气:“桃花啊桃花,你再多睡一段时间,忘了你曾经是人这件事情吧。”   上次舞剑时,他就已经感到了不同,邹家地处的北邙,因盛产寒铁,所以地气极重,容易孕育出精怪。桃花受到诱|惑,意外清醒了过来,这着实出乎景琛的意料。而邹静恒的梦境时断时续,也是因为阴阳化生时,业障阻隔,挡住了通往雀阴,即梦境之海的路。不过,桃花虽醒,但终究是把驱邪化灾的利器,因此景琛才想用它扒开外头这层皮,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。   “那我走了啊。”景琛见桃花没了动静,交代完最后一句,一闪身,就没了影。剑身的寒光持久不散,仿佛真得在兢兢业业地完成主人交给它的使命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唔,正经地开剧情了Σ(っ °Д °;)っ 第25章 练剑   李瑭这会儿正坐在廊下,握着一把小刀,一下一下刮着手里的一节青竹,那是前天他无事,顺手从路边拔回来的。砍掉头尾,裁成一节,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,纯粹无聊地打发时间。   “哎呦,小子,你在干嘛?”一个惹人讨厌的身影忽然从房顶上跳下来,正正好落在他面前。   李瑭眼皮都没抬一下,道:“玩儿啊,看不出来?”   “嘻嘻,你这么个玩法,真白白浪费了好竹子!”景琛笑眯眯地蹲到他旁边,小声道,“上次的事情谢谢啊,要不是你找来老爷子,我们可就危险了。”   李瑭手里的刀一顿,那节竹子立刻断成了两截,他随便一丢,面无表情道:“没事儿,我又不是担心你。”   “那我替阿恒谢谢你。”   “别,”李瑭一伸手,打住了这个人的话,“你的脸太大,我家公子受不起。”   “别见外呀,都是一家人嘛!”景琛捡起地上一节青竹,把玩了几下,李瑭一把给拍掉了:“谁和你是一家人?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!”   景琛眼骨碌一转,觉得这会儿告诉小屁孩他和他家公子在一起了,估计会闹得不可开交,便决定隐瞒一段时间。打定主意,他开口道:“好好好,我们今天不吵架,我教你剑法,怎么样?”   李瑭顿时两眼放光,但迅速黯淡下去,道:“我又没有佩剑,练个屁!”   景琛道:“没有佩剑也可以练嘛,你再去砍两根竹子来,我磨一磨,就可以用了。”   李瑭嘟囔了几句:“你有这么好心?”   “我什么时候不好心了?”景琛反问,“是害过你,还是坑了你?”   李瑭一想,虽说这人一直咋咋呼呼的,但确实没做过对不起自个儿的事,倒是他有些小心眼儿了,如此,小屁孩还真就屈服了:“那你可要认真地教啊。”   “放心,我肯定好好教,你来年就要佩剑了,我哪里会做那种缺德事?”景琛说道这会儿,忽然就奇怪起来,“不过你家没请师父么?啊,不对,你做人家门生的,不是应该集体学艺么?”   李瑭听到景琛提到这种事,脸色顿时冷下来,道:“跟你也说不清楚,你教你的就是了。”   景琛盘算了一会儿,别又戳到人家痛脚,惹得双方都不痛快,便不再深究。两人到后头山上一角,随便砍了两根竹子,削削磨磨,做成几把竹剑,寻了块空地,就有模有样地操练起来。   要说这景琛是真能耐,一招一式,皆是风月,使得好看风流,打得凌厉逼人,李瑭学了半天,直到夕阳西下,都架不住他半招。   “我不练了!”小孩儿性子急,一把丢了竹剑,坐在地上生闷气。   景琛就乐了,笑道:“这么快就泄气了?要你这么学,猴年马月才有进步啊?快起来,别真跟个孩子似的!”   李瑭横眼瞪着他,赌气道:“我又不是你,天资聪颖,我笨鸟先飞,都飞不起来!”想到从前受过的气,十五六的少年忍不住红了眼,“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出息。”   景琛叉腰占了会儿,也一屁股坐到李瑭身边,道:“唉,说不定你的能耐不在剑术上,要不,我教你阵法,怎么样?”   “得了吧,我对阵法可是一窍不通!”李瑭抠着地上僵硬的泥土,心情极为低落。   景琛一把按住他的头,笑道:“没有人天生就万事皆会,你还小,慢慢来,不着急。”   “嘁,是谁在我面前显摆的?”李瑭扭过头去,“我可记得清清楚楚,你当初是怎么笑我的?啊,什么,我这个年纪怎么怎么样,呸!”   景琛怏怏地缩回去,道:“你别这么记仇嘛!我可是真心实意要和你打好关系的!”   “没事和我套什么近乎?”李瑭不依不饶,似乎就和景琛杠上了,“你到底图什么?”   景琛想想邹静恒,不由地红了脸,道:“我能图什么,自然多点朋友,以后行走江湖,多些照应呗!”何况,所图之人,已经心意相通了。   “哦。”李瑭大概也是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趣,又或者觉得挑不出错处,就没再吭声。   气氛一下冷漠起来。   景琛安静了会儿,掏出上次老太|爷送他的腰牌,说道:“上次太|祖|公送我的,是你家行走的腰牌么?”   李瑭漫不经心地看了眼,继而撅撅嘴,不满道:“太|祖|公都送你这个啦,你运气还真不赖!”   景琛问道:“有什么特殊含义么?”   “我都没有的东西,你觉得呢?”李瑭嘟囔着,抬头看了看天,落日的余晖,染红了山外头的那片天,仿佛就是没落家世的象征,只能凭悼,不可追逐。   他道:“我哪天若是能离了这地方,过自己的生活就好了。”   “想离开?”   “对,想离开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我不是普通的门生。”李瑭神情淡淡的,看不出是悲是喜,他说,“我不是以一个独立的人,拜入邹家门下的。”   景琛意识到,他即将窥探到一个秘密,一个深藏已久的秘密。   “长陵分水?”他问。   李瑭笑笑,道:“我家自百年前成为邹家附庸开始,便日渐衰微,到我这儿,已经回天乏术。公子对我一直很好,可是整个邹家,都很排斥我们一族,尤其是太|祖公。”   “不过我也很尊重他,很敬畏他。若不是他力挽狂澜,说不定这世上就不存在我族,我也不会在这儿和你说闲话了。”   李瑭抿抿嘴,道:“可太|祖公不肯给我们自由,出生在我李氏的任何一个人,都会被拷上枷锁,若非意外,连死亡都是不允许的。”   景琛不解:“怎么说起这种事?这么信得过我?”   李瑭反问:“那你说,我该和谁讨论这个问题?”   景琛露出两个酒窝,道:“也对,就我一个外人可以讲了。”   “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!”李瑭装作成熟地叹了口气,景琛笑道:“想不到你还挺会藏,我以为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鬼头呢!”   李瑭轻哼:“我来年就要佩剑了,是时候多点心思了!”   景琛道:“那你还不肯学?”   “偷懒是人之常情!”李瑭索性躺倒在地,枕着胳膊,跷着腿,若是嘴里再叼根草梢儿,就是一副慵懒的市井小年轻模样。   景琛摇摇头:“那我明天再来?”   李瑭闭上眼睛,爱搭不理。   景琛拍拍他的腿儿,就自顾自地走了。 第26章 探视   李瑭学了大半天的剑术,本就疲乏,这时候躺着休息,天色逐渐黑下来,眼皮便沉得厉害,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。结果一睡就忘了时辰,硬生生挨了一宿的山风吹,第二天醒来就病倒了。邹静恒着急,又是送药又是差人的,傍晚还寻了个空,悄悄去看望他。   “小屁孩也是心大,晚上冷都不知道爬起来往家走。”景琛提着灯笼,走在邹静恒身边,开了个不痛不痒的玩笑。   邹静恒笑道:“还不怪你?若是你不来,他会累得躺那儿睡?你要是晚点走,也可以照应点儿呀!”   景琛撇撇嘴,佯装委屈道:“怎么什么都怪我啊?”   邹静恒无奈地揽过他的肩膀,道:“不怪你,你们一个两个的,都让我心疼,我这心啊,迟早有一天得疼死。”   景琛道:“我这么乖,什么时候让你心疼了?”   “你说喜欢我那天。”邹静恒捂着心口,道,“不仅哭了,第二天早上还走得飞快,我想叫你,又不敢。”   景琛一听,再瞧瞧他认真的模样,搂过人就是狠狠地啃了一口,笑道:“你呀,怎么这么实诚,快把我甜死了!”   “太|祖|爷爷从小教导我,有些话,当讲时就该讲,不然以后没了机会,就再也说不出口了。”邹静恒一本正经地说着,竟然没有脸红,大概在他以为,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!景琛越看他越欢喜,眉梢都浸着喜悦。   到了门口,邹静恒道:“你放开我一点,阿瑭身体不好,别又气着他。”   “也对也对。”景琛笑眯眯地松开手,便随着人进了院子。   李瑭的父母模样周正,礼数周到,但也是客气,没有太多的热情。邹静恒和他们聊了几句,就带着人去了李瑭的房间。   “阿瑭,睡了么?”邹静恒走到床边,轻声问道。   李瑭睁开眼睛,沙哑着回答道:“没。”   邹静恒探了探他的额头,仍然发着烧,不免担心:“怎么烧还没退?”   “比早些时候好多了,没那么厉害了。”李瑭眼珠子转了转,目光放到了景琛身上,“景公子也来了?”   “是啊,阿恒去哪儿,我去哪儿。”景琛笑道,“当然,我也是担心你的。”   “呵呵,谢谢你啊。”李瑭的笑声很沙哑,听不出来其中意味,景琛不想追究,说道:“下次要注意些,要是这样,练一次,病一次,可不会有出头之日。”   李瑭闭上眼睛,不想回话,邹静恒宽慰道:“别急,等你病好了,再慢慢练。”   “就是,反正我还要呆一段时间,不着急。”景琛也在一旁附和。   李瑭的眼睛眯开一条缝,问道:“公子,我父母有说什么吗?”   邹静恒微微斟酌了一会儿,道:“他们让你多多休息。”   “呵。”李瑭轻笑,突然咳嗽了几下,邹静恒赶紧拍拍他,哄道:“别多想,这会儿真得要好好休息。”   景琛虽不知其中缘由,但心思活络,也嗅得出一丝丝微妙,但毕竟是人家家事,便决定闭口不谈,静观其变。   邹静恒又好言相劝了几句,留下点李瑭平时爱吃的蜜饯干果,说是吃了,喝药才不苦,耐心陪了他一会儿,才离开。景琛也不多话,他一向不喜欢凑这种热闹,别人愿意说,他就安静听着,别人不想说,他也从不问,毕竟,伤心人不提伤心事,伤心事未有伤心人,时候到了,自然就知晓了。   “阿恒,我明天就在家睡觉,不出门了。”   “好,我让人给你送饭。”   “不用,我不会饿着自己的。”景琛大手一挥,满不在乎道,邹静恒就笑了:“可我怕你把我厨房烧了。”   “哦。”得意的年轻人忽然就泄了气,“唉,有些无聊,老爷子好些了么?你每天去服侍,吃得消么?”   “你怎么知道我每天都陪着太|祖|爷爷?”   “我又不傻。”景琛斜睨了他一眼,“这邹家上上下下有什么事儿能让你这般亲力亲为?何况身上那味道,一闻就出来了。”   邹静恒看着景琛那幅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,忍俊不禁:“好好好,我不打趣你了,行不行?”   “不过你可要小心,那大鲵的心头血是个宝贝,有延年益寿之功,但熬制汤药的工序复杂,一不小心可能就废了。我看你家其他长辈不是很好对付,留意点总没错。”景琛说完,又歪了歪头,想起邹静恒亦是个聪明人,哪用得着自己这般操心?画蛇添足,不得好处。   邹静恒拉住他,笑道:“好,我都记着。”   景琛一脚踢飞了脚下的石子,道:“嘿嘿,那我就安心等你忙完,到时候小屁孩身体也好了,没啥挂念的,你可要带我好好转转!”   邹静恒点头应下来。   蜿蜒的山路上,两人一灯,世间的纷扰刹那间烟消云散。   日子当真如景琛所言,安稳平静,他白天练练剑,吃吃东西,偶尔去看看躺倒的小屁孩,晚上和邹静恒腻歪在一起,感觉全身心的幸福。   景琛甚至抽空写了封信给大哥,描绘了下他的生活。景云拿到信的那天,笑得合不拢嘴,被金采儿数落了好久。当然,他也不忘回信,告诉弟弟,家中一切安好,不要挂念,嘱咐他若是年节能回来,便尽早回来,父亲已经开始忧心小妹的婚嫁了。   景琛念着那封信,就喃喃道:“哎,还是得本大爷出马,力挽狂澜啊!”想到可怜巴巴的晏渠,他就一阵狂笑。笑完,他把信叠叠好,压在枕头下面。这几日的业障驱得差不多了,大概就可以前去摸索一番。景琛给自己添了一道咒文,趁着四下无人,再次去了那座篱笆院。 第27章 孤鸾峰   依旧是梦里的模样,玲珑住屋,三寸青苔。   景琛朝着院子拜了拜,希望不会打扰到里头残留的东西。一番行礼完毕,他才提起桃花,一转剑锋,试图破开一个小口,万万没想到却被一股强横的力道重重地弹开。景琛顺势滚了两圈,才护住了自己,没有大伤。   “我的天,真疼!”他捂着扭伤的手腕,不满地嘟囔着,爬起来,走近一瞧,发现那结界丝毫未动。景琛念着施术之人必定道行颇深,若是强行破开,动静就大了,到时候估计某些有心人就又要给邹静恒小鞋穿了。可如果就这样回去,那前些天的努力就等于付之东流,景琛不甘心,绕着结界,缓缓地踱起步。   另一头的邹睿正在和邹静恒喝茶,突然手一顿,邹静恒问道:“太|祖|爷爷,您不舒服吗?”   邹睿慢慢放下杯子,点头轻笑:“恒儿,今天就先回去吧,太|祖|爷爷累了,想睡了。”   邹静恒乖顺地扶人进了里屋,道:“那太|祖|爷爷您好好休息,恒儿先回去了。”   邹睿抬手,笑道:“早些回去吧,太|祖|爷爷没有大碍,你不用时时刻刻过来的,冷落了客人,那也不好。”   邹静恒知道他意有所指,便也是一脸笑意:“阿琛是活泼些,但做事有分寸,太|祖|爷爷不用担心他。”   邹睿听了这话,忍不住拉过他,低声指点道:“这天下最难看透的有两种人,一是能忍之人,二是爱笑之人,我看那孩子虽然表面可爱,但未必没有心思,你可要小心,莫要被骗了去。”   邹静恒揣摩着这几句话,总感觉老爷子仿佛知道了点什么,便小心掩饰道:“恒儿明白。”   “明白?”邹睿笑着摇了摇头,继而摆摆手,“回去吧,好好想想,想清楚了,再和太|祖|爷爷谈谈心。”   邹静恒不知哪里出了问题,老爷子明显话里有话,可是不点破,他更不能加以猜测,多说多错,索性就顺着台阶下去了。   邹睿身边的随从上前来服侍,也被老爷子撵了出去:“都出去吧,无事莫要来烦我。”众人领命退下,邹睿这才哆哆嗦嗦从床下的暗格里,摸索出一方锦盒,他呆呆地看了许久,几近落泪。   “躲不过啊,躲不过。”他喃喃着,一声长叹,便掩住了无数情绪。   景琛思忖了好久,才决定,从院子一角,挖个洞试试。他刚拔出桃花,准备大|干|一|场,就被人揪了揪耳朵。   “你在家拆迁吗?”邹静恒忍了又忍,还是笑出了声。   景琛摸了摸发红的耳朵,没有打算隐瞒,说道:“我想进去这个屋子。”   邹静恒奇怪:“你怎么对这个屋子这么在意?”   “你不在意?”   “我为什么在意?”   景琛看着一脸单纯的邹静恒,忽然涌上一股预感,若是这里头埋了个不得了的秘密,那么扒开这个古塚的自己,会不会很残忍?   “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?”邹静恒轻笑,想起邹睿的话,此刻却是有点应景。他拉着人,道,“要不,我带你去孤鸾峰上转转?你记着路,以后我若是忙,可以自己来看看日出。”   景琛耸耸肩,道:“日出和你看才有意思,不然,我才不想起早!”   邹静恒笑着:“好好好,我们今天稍微走走,天也不早,逛下来差不多可以回去休息了。”   “成!”景琛貌似豪爽地应下来,桃花的剑芒一闪,便悄悄黯淡了下去。邹静恒装作不曾看见的样子,仍然有说有笑。   那孤鸾峰紧靠夜郎,隐于云烟,出于岚障,秀丽出群,是观赏日出的绝佳场所。景琛走得带劲儿,问东问西的,山林之大,尽是爽朗的谈笑声。   “阿恒,你说我们走着走着,会不会遇到野兽?”景琛半开玩笑道,“说不定,遇到个白老虎什么的,那就有意思了!”   “北邙的白虎是瑞兽,一般不会伤害我们族人的。”   “可我不是你们的族人啊,万一专咬我,可怎么办?”景琛笑着,邹静恒反问:“你不还有桃花吗?”   “那万一我不小心把你们的瑞兽打死了,兴师问罪起来,我也担当不起!”景琛无赖地钻着对方的空子,突然脚下一空,就摔了满嘴的泥,一旁的邹静恒哈哈大笑。   “你居然这么笑我!”景琛爬起来,揉了揉脸,不满地嘟囔着,桃花动了动身形,提醒他周围有异动。   林中无风,却有草动。若非惊鸟,则必猛禽。   景琛坏心眼一上来,低喝一声:“不好!”就拉过人,直接在林子里奔跑起来   邹静恒一脸的不明所以,问道:“你跑什么?”   “有猛兽在追!”景琛大笑,“你不让我动手,只能跑了!”   邹静恒表示对他的逻辑不敢苟同,却也不想反驳,任由人攥着手,一路狂奔。耳畔生风,爆发出一阵畅快,去他的繁文缛节,去他的家世族规!邹静恒大笑,猛地抱住景琛的腰,滚到在地。   “你居然骗我!”邹静恒压在他身上,满眼的笑意与温柔。景琛摊开身子,大笑:“就骗你,怎么着?”   “不怎么着!”邹静恒有些喘气,便也躺在了一旁的地上。   “你为什么不趴在我身上,地上多冷啊!”   “有伤风化!”   景琛挤挤眼睛,笑而不答。半晌,他才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:“哎呀,我瞎跑的,不认识路!”   刚一说完,他又像醍醐灌顶般,道,“哦,我忘了,你应该认识的。”   “不,我也不认识。”邹静恒摇摇头。   “啊?”   “啊什么啊,不认识就是不认识,这地方荒凉,我可没来过!”   景琛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,枯藤败草,病树成舟,全然荒芜。他不解:“虽然已是冬至,但前头松柏苍翠,并无死寂的模样,可这边,实在有点渗人。”   “让你乱跑!”邹静恒轻笑,“走吧,我试试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。”   景琛本想说,要不要让他御剑飞行,看个情况,但转念一想,刚刚桃花的反应,一般的野兽不至如此,说不定能找到点他想要的东西,便闭口不提,像过往一样,顺手就黏了上去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今天无意中点开了刺客列传的同人PV!我果然还是深爱小葱的!即使过了这么久,他仍然是我的心头肉啊! 第28章 夜宿   邹静恒跟个无头苍蝇似的,东转转西转转,大概是真找不着北了。景琛大笑:“你如果实在找不到,我们就在山上将就一晚。”   “山上有野兽,不安全。”   “没事儿,我护得住你!”景琛拍拍胸脯,大言不惭道,邹静恒摇摇头,并不赞同这个提议。景琛见他不肯,就使起了坏心眼,趁着对方走在前头,没注意,悄悄窝到了草丛里。邹静恒走了一会儿,发现身后没了动静,转个身,不见人影。   “阿琛!阿琛!”他大声呼唤着,景琛捂着嘴偷笑。邹静恒一下慌了神,着急地顺着沿路去找,景琛看准时机,猛地从草丛里跳出来,挂在了人身上。   “你找我?”他笑嘻嘻地问道,邹静恒瞪了他一眼,责怪道:“你为什么不回我话?吓我很好玩吗?”   “我刚看那边有有趣的东西,就过去瞧了瞧,没听见。”景琛撒了个小小的谎,邹静恒推搡着,似乎真动了气:“别离我这么近!”   “哈哈,可我离远了,你又要着急了。”景琛委屈着一张脸,邹静恒的气就消了一大半:“算了,下次不许这样了。”   “嘿嘿。”景琛又恢复了那欢快的模样,两个酒窝特别招人。   邹静恒眉头微蹙,说道:“可能你一语成谶,我们当真要在这山上过夜了。”   “那就遂了我,咱们找个避风的洞穴什么的,睡上一觉,明早再走。”   “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?这荒郊野外很好?”   “不好。”景琛摇头晃脑地笑道,“但你在身边,我哪里就都好。权当满足我的好奇心,行不行?”   “随你。”邹静恒是说不过满肚子歪理的景琛的,他本就心软,此时心意相通,再想想那张可爱无辜的脸,就忍不住想宠着他。   “哎,那边有!”景琛眼尖,在一个背风的小山间,找到一个矮矮的洞|穴。他劈开洞口的荆棘,就招呼邹静恒过来。   “想不到外头看着矮矮的,里头倒是挺宽敞。”景琛扫了一眼黑黢黢的洞|穴,意外觉得挺大,便满意地叉腰站着,笑道,“我去捡些柴火,晚上在这儿过夜吧。”   “我随你一起去。”   “不用,这洞|穴周围都是,你放心,我不会离开你的视线的。”景琛回头就是个大大的笑脸,邹静恒无奈,只得任由他去。   景琛当真就在附近活动,邹静恒抬头一看,就能瞧见那年轻的背影,干净的,利落的,似曾相识。   邹静恒顿时晃了晃神,真像,像谁?   “你怎么坐在这儿?看我?”景琛抱着一堆柴火进来,见到邹静恒在发呆,便随口打趣他。   邹静恒没有回应,仍然沉浸在一股莫名的伤怀中,他知道这是不应该的,可他克制不住,仿佛被压制许久的念想被戳了个洞,不停地往外渗着血,从头到脚,从里到外,不知从何而来,不知前往何处。   “阿恒?阿恒?”景琛见他不对,蹲下身子,关切地询问着,邹静恒伸出手,紧紧地抱住他,好像只有这样,才会好受些。   “怎么了?你别吓我!”景琛也抱住他,不由地担心起来。   邹静恒喃喃着:“没事没事,让我抱一会儿就好。”   “哦,好。”景琛不敢乱动,只是任由他抱着。   邹静恒道:“我有点害怕,可我不知道为什么。”   景琛问道:“怎么个害怕法呢?”   邹静恒摇摇头,形容道:“似是故人来探,不得善终。”   景琛沉默半晌,才低声道:“可能不只是一种感觉。”说罢,他拍拍邹静恒的背,安慰道,“别怕,你不会失去我的。”   邹静恒看着这张脸,看着那双眼睛,忽然胸口一痛,就红了眼。   “我应该更早就见过你,不是在沧浪的船上,就是在这里。”   他呢喃着,捂着胸口,又呆呆地摇摇头:“不对,不是在这儿。”   “在那间篱笆院里。”景琛淡淡地说道,“可你见到的不是我。”   邹静恒很着急,仿佛快要想起些什么,却总抓不到重点,景琛亲吻了他的额头,温柔地说道:“想不起来就不要再想了,我会帮你的。”   “不对不对。”邹静恒深深地吸气,又呼气,像个濒死之人,苦苦挣扎,他道,“这对我很重要,一定很重要,我很难过,即使不记得了,却仍然难受,这不会是一般的小事。”   景琛见他这副模样,于心不忍,或许抹去邹静恒记忆的,真的是很爱护他,不希望他痛苦下去。然而自己的不依不饶,却是真的伤了他。   景琛再次拥住他,道:“别多想,我去给你找点吃的。”   邹静恒点头,景琛在洞口设了法阵,以防野兽,之后就去打了点野味,生了柴火,坐下来与人分食,许久都不曾说话。   两人吃完,就和衣睡下,景琛辗转反侧了半宿,总觉得心里不踏实。黑暗的深处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们,没有恶意,但欲念太深,不肯放手,让人胆寒。   景琛索性将人捂在怀里,道:“对不起,让你受惊了。”   “没事的。”邹静恒低低地说道,他也察觉到不对劲,心有余悸般,微微发着抖。   景琛有些后悔,如果当初好奇心没那么重,或许今天就不会变成这样。几番情绪反复纠缠,折腾得他心神疲惫,浑浑噩噩中,竟觉得有人在叫他。   “公子,公子。”   是个姑娘的声音,很温柔,很胆怯。   “在叫我?”景琛闭着眼,在心里头问着。   “救救我们,公子。”   “我们?除了你,还有人吗?你们在哪儿?”   景琛急促地呼唤着。   “在这儿,我们在这儿。”   那声音渐渐小了下去,怯怯地,道:“天亮了,快救救我们,救救我们。”   景琛一身冷汗地惊醒,却发现人躺在邹静恒怀里。   “你醒了?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   景琛看着那人的脸,不解:“我怎么了吗?”   邹静恒轻笑:“你叫了我一宿的名字,我还以为你被梦靥住了,怎么都叫不醒。”   “啊?”景琛呆愣片刻,说道,“我做了个梦,梦见有人要我救她。”   “救她?”   “对,她还说是他们,就在这儿。”   邹静恒道:“这儿,除了我们,没有别的人了。”   “不是人。”景琛摇摇头,“是鬼,被困在这里,无□□回的,鬼。” 第29章 后来   许久,邹静恒都沉默不语,景琛便又道:“要不你先歇会儿,我四处转转,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。”   “我想回去了。”   “现在?”   景琛心有疑虑,但很快就看出来不对劲。邹静恒的脸色苍白,浑身发抖,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。   “我们回去吧,我感觉不好。”说话声都染上了一丝哭腔,景琛被吓得不轻,扶起人就往外走。可是没走几步,邹静恒就突然跪倒在地,剧烈地咳嗽,伴着一阵阵干呕。   “阿恒?阿恒!”景琛慌张地帮他顺着气,刚刚还好好的人,怎么突然就这样了?   邹静恒脑海一片空白,整个神思仿佛飘向了云端,有什么东西,步步紧逼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不行,现在还不能走,他的心底涌出强烈的呼唤,警告着,若是此刻离开,那么他必定追悔莫及。   “后面,在后面。”邹静恒哑着嗓子说道,“你去,去找找。”   “不找了,我带你回去!”景琛一着急,就想背起人,却被攥紧了襟口,拉了过去。只听眼前人哽咽着,道:“去找找,求你,我……我……”  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,可是邹静恒就是想不起来,是谁,她是谁?   “你别急别急,顺顺气,你无碍了我就去。”景琛实在没办法,便念起了清心咒,那还是他小时候不知道从哪个臭道士那里学来的,此时死马当活马医,景琛都想抽死自己。   “我没事。”邹静恒摇着头,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,景琛更是心急如焚:“还说没事?好端端的,又是干呕,又是流泪——”   邹静恒忽然捂住了他的嘴,略显虚弱地说道:“不对,不对,不是我要哭的,我克制不住。”   景琛抱住他,强行灌了些修真之气进去,本欲让邹静恒好受些,不料适得其反,对方竟一下昏厥过去,吓得景琛心都要跳出来了,背起人就往桃花身上一跳,飞快地奔向邹睿的住所。   “老|太|爷!老|太|爷!” 他大声呼喊着,也不管应声出来的门仆错愕的表情,到处乱跑。   “这儿!”邹睿杵了杵他的拐杖,厉声呵斥,似乎对景琛的做法很不满。   “太|祖|公——”   “跟我进来。”   邹睿挥退了所有人,只单单带着人,进了屋。打开一道暗门,点上六角灯,昏暗的房间里一片幽静。   “把恒儿放下。”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周围,诡异无常。   景琛将背上的人放在靠墙角的床上,心疼地替他揉开紧蹙的眉头,邹睿平静地问道:“去哪儿了?”   “孤鸾峰。”   “为什么去那儿?”   “想看日出,事先去踩个点儿,不曾想,意外迷了路,就在一个山洞过了一夜。”   景琛不敢隐瞒,如实交代清楚,邹睿却只是长叹一口气,慢慢走到邹静恒身边,用拐杖点了三下地面,附在他耳边说道:“我的乖孩子,再睡一会儿,明天再醒来吧。醒来,就都好了。”   景琛感觉到邹静恒气息逐渐平稳,连带着那股焦躁不安,一起沉了下去。   大概是安全了。   “对不起。”他满是愧疚地说道。   “晚了。”邹睿深深地看着这个年轻人,凹陷下去的一双眼睛,几近透明的瞳孔此刻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,看不透心思。   “对不起。”景琛只能重复着这句话,别无他法。   邹睿看着他,又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人,也是这般年纪,跪在自己面前,恳求着原谅。   “何错之有呢?”老人家给出了一模一样的答案,说给景琛听,也说给他自己听,明明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儿,却又总是横生事端;明明谁都没错,可又得不到圆满的结果。   “太|祖|爷爷。”景琛低声唤着,“我不该为了满足一己私欲,害了阿恒。”   邹睿眼瞧着他,淡淡地说道:“孩子,你知道命这个字,怎么写吗?”   景琛抬眼看了看老爷子,整张脸上都写着不懂两个字,邹睿道:“你坐吧,太|祖|爷爷给你讲个故事。”   等说完,我也该,补上那句,对不起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进入支线环节(???`?) 第30章 姐姐   “姐姐,你今天好些了吗?”   五岁的邹静恒一如既往地来到夜郎峰下的小院子,看望他同父异母的姐姐——邹雪晴。   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,鹅蛋脸,淡淡的柳叶眉,唇色很浅,面色略白,可是眼睛十分有神,干净澄亮。   她笑着,抱过弟弟怀里的小奶虎,放在腿上,说道:“好些了,宝宝呢?”   “宝宝很好,宝宝今天还多吃了一碗饭。”邹静恒拖过藤椅旁边的小板凳,端端正正地坐了上去,“姐姐,过几天山上的蓝玉簪就要开了,你去看吗?”   “不去。”邹雪晴摸着小奶虎的背,抿抿嘴,“宝宝自己去看吧。”   “啊?还是走不了吗?”邹静恒摩挲着双手,心有不安,“我上次明明听大夫说,你快好了。”   “对呀,快好了,快好了。”邹雪晴手一顿,却仍是温温柔柔的模样。她不想打破弟弟的希望,孩子还小,不需要知道这人间有多残忍。   “可是天冷,姐姐不想出门。”她这般哄骗着。   邹静恒道:“那宝宝去摘点给姐姐看!”   “小傻瓜!”邹雪晴忍不住笑了,“功课都做完了?这么贪玩,小心你母亲打你屁股!”   “宝宝都写完了。”邹静恒的声音不由地小了下去,似乎是想到了母亲训他的样子,眼神也胆怯起来。   邹雪晴喃喃着:“若是怕被训,以后就少来姐姐这儿吧。”   “不是的,不是的。”邹静恒使劲儿摇摇头,急切地否认着,可除了这句,他什么都说不出口,邹雪晴笑了:“姐姐没有不要宝宝,乖。”   邹静恒绞着手指头,不发一言。他还小,很多事都不清楚各种缘由,比如说,为什么母亲不喜欢姐姐,比如说,为什么父亲不喜欢他。   “姐姐,你上次说送我的小铃铛,做好了吗?”许久,小静恒才怯怯地避开了话头。   “哎呀,你不说我都给忘了!”邹雪晴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银铃,递给他,“呐,给肉肉带上。”正趴在腿上舒服地晒太阳的小奶虎忽然舔了舔爪子,仿佛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。   邹静恒站起来,托起小奶虎的脖子,就把银铃缠了上去,最后再打个漂亮的小结。   “肉肉。”他轻轻叫了一声。小奶虎只是打了个呵欠,继续眯着眼睛睡觉。   “姐姐,肉肉好能睡,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百兽之王啊?”小静恒戳了戳那肥肥的肚皮,一脸的担忧。   邹雪晴道:“等他长大了,自然就威武了。”   邹静恒撅着嘴,揉着小奶虎的爪子,学着大人一样,叹了一口气:“唉——”   邹雪晴一下就笑出声来:“傻小子,你跟谁学的唉声叹气啊?”   “我在为肉肉的将来担心呢!”   “它用不着你担心!”   你把心思多放在自己身上,就好了。可你还那么小,那么小。   邹雪晴抚摸着他的头,似有千言万语要吐露,然到嘴边,却只是单薄的一句:“宝宝什么时候送蓝玉簪给姐姐呢?”   “等它开了,宝宝就送来!”   “那宝宝要记得哦!”   “嗯嗯!”   邹静恒只在小屋呆了一个时辰,他只有这么多时间。小小的孩子抱着小小的老虎,站在院子门口,朝着他的姐姐挥手道别,再一个人原路返回。   邹静恒从来都不肯门仆跟着他,即使年幼,但多多少少会感觉到,什么叫人言可畏。   “肉肉,肉肉。”小孩儿抱住小奶虎的前爪,上下掂量了几下,又把它顶在头上,转来转去,玩得不亦乐乎。   “小哥儿要好好走路,别摔着了!”一个负剑的青年忽然窜出来,挡住了他的去路。   “你有什么事儿吗?”小静恒歪着头,仔细打量着来人,扑面而来的新鲜感,既不像唯唯诺诺的仆人,又不像粗狂豪放的猎户,笑起来很有朝气,尤其那双眼睛,好看到不得了。   “小哥儿知道孤鸾峰怎么走吗?”那人笑着说道,“我一不小心迷了路。”   “你去那里干什么?”   “听说那里的蓝玉簪快开了,我想摘一些带回去,给家里人看看。”   邹静恒瞧了他半天,那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,最后,年轻人实在忍不住问道:“小哥儿,你是知道,还是不知道呀?若是不知道,就摇个头,我再找别人问去。”   邹静恒眨巴眨巴眼睛,道:“这北邙的居民,没有一个不认识孤鸾峰的,大哥哥你从哪里来?”   “我从南边来。”年轻人一看小孩子挺机灵的,就随意地回答了几句,“本来是出门游历的,可今年我大嫂生了个儿子,我二哥的病也好了,我就准备回家一趟,和家人团聚。我听说蓝玉簪只长在北邙高山处,每年隆冬开花,璀璨绮丽,想带回去给他们瞧瞧。”   小静恒用他的小脑袋仔细地思忖了一会儿,点头故作深沉道:“你这话在理。”   年轻人就笑了:“小哥儿真有趣,将来肯定出息!”   小奶虎忽然嗷嗷叫了两声,邹静恒将它举过头顶,不知道要干什么。年轻人觉得好玩,就上前摸了两把:“哎,这小东西真可爱。”   “肉肉说它喜欢你。”小静恒说道,“大哥哥,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我啊?”年轻人想了想,道,“不过是萍水相逢,就叫我大哥哥好了。”   “好。”邹静恒一手抱着肉肉,一手牵住他,“那我带你过去。”   “这么快就带我去?”年轻人挑挑眉,故意逗着他玩,“你不怕我是个坏人么?”   “肉肉是灵兽,”邹静恒一本正经地解释道,“它喜欢的人,肯定不是坏人。”   “哈哈!”年轻人大笑,他原本想御剑飞行,直接跑到孤鸾峰上去的,结果转了半天就是没找到地方,又累又饿,就随便找了个地方休息,没想到给他碰到个单独走着的小娃娃。   “小哥儿胆子真大,敢一个人走山路!”   “我习惯了,而且这里很安全,不会出事的。”   “我大侄儿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,就没那么胆大,规规矩矩的,不够机灵。也不知道这两年长得怎么样了,变化大不大……”   “小孩子长得都快,我母亲说,我小时候特别爱哭……”   一大一小,竟也聊得来,缘分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。   “大哥哥,蓝玉簪这会儿还没开,我带你去看个地方,是往年盛开的集中地,你记着就好了,等过两天开始下大雪,它才会冒出来。”邹静恒牵着人,一边走,一边说着,稚气可爱。   年轻人笑道:“那好,多谢小哥儿了。”   “哦,对了,这两天你住哪儿?”   “我在山下租了间客房,看完回去便是。”   “好,那等到第一场雪后,你记得来。”   “小哥儿是想和我做个约定么?”   邹静恒难为情地点点头:“嗯。”   他本来想带几个门仆来的,可若是这样,母亲定会知晓,到时候又免不了一顿呵斥。可他年纪又小,那蓝玉簪又长在高处,采到的机会并不大,如此,他才想借这个人的手,多摘一点,这样姐姐就会更高兴些,也不用挨训,一举两得。   年轻人并不知道小孩儿的心思,只当他贪玩,便应承了下来。   “呐,就是那儿。”邹静恒指着眼前的一块遮天蔽日的巨岩说道,“看见上面的藤蔓了吗?”   “瞧见了。”年轻人点头笑道,“这样密密麻麻,盘根交错的藤蔓,上头该开多少花儿呀?”   “那是夜铃子,不是蓝玉簪。”邹静恒又走进了些,转身招了招手,示意他过来。   “夜铃子常年长在悬崖峭壁上,你看到的这株是整座孤鸾峰最大的。蓝玉簪虽然漂亮,但十分娇弱,遇到点风雪就萎了,所以开花前,都需要依靠它保护。”   邹静恒说着,就用手轻轻拨开一簇枝条,年轻人一看,果然是两种叶子纠缠萦绕在一起,一枝呈深褐色,纹理粗糙,另一枝却宛如沉睡一般,卷着叶子,不肯伸展。   “大哥哥,过几天我再教你怎么摘蓝玉簪,你到时候记得带上一盏灯。”   “好。”   年轻人没有问缘由,就这样和邹静恒达成了共识。 第31章 夜铃子   邹静恒在山路的岔口与人分别,直到年轻的背影消失不见,他才转身回去。刚溜达到院门口,就看见一位美妇人立在那儿,直直地盯着自己。   邹静恒缓缓地挪到她面前,低着头,小声地唤道:“母亲。”   “今天怎么比平时要回来半个时辰?”   毫不掩饰的怒气,邹静恒吸吸鼻子,习以为常地保持着沉默——他完全清楚接下来这个女人会说什么,会用怎样的语气,怎样的神情,甚至她骂人时喜欢翘兰花指,左边的眉毛会竖起来这样的小动作,他都能如数家珍。   “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,不要去那里,不要去那里,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呢?母亲会害你不成?”   劈头盖脸的一顿呵斥,约莫有半盏茶的工夫,邹静恒都乖顺地听完了,他还沉浸在几天后的喜悦中,并不在意。   萧夫人也只是雷声大,雨点小,口干舌燥地发泄完,也就随他去了,毕竟是唯一的儿子,亲骨肉,舍不得下重手。   邹静恒恭敬地行了礼,才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屋内。小奶虎又开始昏昏欲睡,不停地打着呵欠,几次三番下来,连带着小静恒都有些犯困。许是心情十分好,他也随意地往床上一躺,眼一闭就睡了过去。   之后的那几天,邹静恒一直没出院子,温书习字,多少让萧夫人放松了警惕,露出了为人母慈爱的一面,时不时过来关怀一番。殊不知,自己的儿子,心里已经有了盘算。   这天深夜,天降大雪,纷纷扬扬,卷带着无数的风尘,下了个透彻。翌日一早,群山负雪,百鸟飞绝,万径无踪。   邹静恒提前和母亲申请,要在邹雪晴那里吃晚饭,差点没把人气得昏过去。   “我这些天都没去看姐姐,一天一个时辰,累积起来,够我吃了晚饭回来了。”   小静恒如是说道。   邹孝容倒没什么意见,于他并没有损失,便同意了。萧夫人又是一通闹,劝了许久都没止住,邹静恒不管这些,趁着个空档,就悄悄溜了出来。   等他跑到巨岩那头一看,年轻人已经坐在一块石头上,巴巴地望着自己了。   “大哥哥,你都来了?”邹静恒笑着,年轻人道:“既是赴约,自然要赶早,何况,让你这个小娃娃等着我,实在不合理。”   邹静恒笑得更欢了,稚气的脸万分可爱。年轻人举起手中的灯笼,问道:“你要我带的我都带了,接下来怎么办?”   “等。”邹静恒以手指天,道,“等到黄昏,我给你看样好东西。”   “哈哈,什么好东西?”   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!”邹静恒摇摇脑袋,笑道,“萍水相逢,给大哥哥一个见面礼。”   年轻人眼骨碌一转,笑道:“想不到你小小年纪,却很懂礼数。”   就是不知这般早熟,是福还是祸。   年轻人想了想,终究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。   邹静恒笑盈盈地爬到那块石头上,挨着人坐了下来,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。年轻人一手揽着他,一来防止小孩子一不小心掉下去,二来也可以挡挡风,不至于那么冷。   隆冬的白昼向来很短,北邙更是,两人仿佛没有等多长时间,天色就暗了下去。   “大哥哥,我们去岩壁那里。”邹静恒说道,年轻人跳下来,顺手就把小孩儿抱起来:“走,大哥哥带你去。”  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,是一方巨大的帘幕,宛若湛蓝的瀑布,飞流直下,壮美绮丽。   年轻人看得有点呆,许久才反应过来:“这蓝玉簪成群生长,可真是壮观。”   “这还不是最壮观的,你把蜡烛点上。”邹静恒说着,年轻人便已最快地速度点上了灯笼,抬头一看,小孩儿已经站到那藤蔓前,轻轻摘下一片叶子。   “嘘——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年轻人很配合地捂住了嘴巴。   邹静恒开始吹曲子,悠扬轻盈的,如月色清辉般温和,渐渐地,那帘幕便开始微微颤动,似山风过涧,伴随着“滴答滴答”的清脆响声。年轻人看见一大群银白色的点点腾空而起,绕着巨岩舞动,缠绵悱恻的,恋恋不舍的,拂过盘根错节的藤蔓,一遍又一遍,直到曲子戛然而止,它们也迅速陨落,银色的光坠附在灯笼上,染得它出离尘世的淡雅。   年轻人沉浸在震撼中,久久不语,邹静恒道:“刚刚起舞的,就是夜铃子。经年生长,隆冬开花,雪夜成虫,闻声而起,曲终即坠。在我北邙的传说里,夜铃子是山神为迎娶盲女种下的神木,目的是为了他的爱人能习惯这里的生活。后来,盲女过世,山神也前往人间投胎,人们给他们立下墓碑,百年后,碑中生花,艳丽无双,谓之蓝玉簪。”   年轻人点头道:“可叹!可叹!”   “好看吧?”邹静恒不免有点得意,“这是我太|祖|爷爷教我的!”   “嗯。”年轻人抬了下眼,道,“你这个故事一说,我都不太愿意破坏这份情谊了。”   邹静恒念道:“传说已经十分遥远了,你就算不摘它,它也会枯萎,不如借此聊表心意,山神仁慈,不会责怪我们的。”   “是啊,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。”年轻人没由来地感叹了一句,道,“那我动手了?”   “嗯嗯!”邹静恒略显兴奋地点着头,年轻人身手敏捷,踩着佩剑,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大把回来。   “你看!多不多?”他笑着,邹静恒更是高兴得不得了:“谢谢大哥哥!”   “不谢不谢。”年轻人爽朗地回应着,“时间不早了,我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,就当我感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么美的东西,成吗?”   邹静恒也没多想,就答应了下来。   “好嘞!”年轻人又将小孩儿抱起来,道,“大哥哥带你御剑飞行,咱们很快就到了!”   “谢谢!”   黄昏的背面,一双眼睛露着精光,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求收藏!求评论啦!感谢小天使们!么么啾! 第32章 年轻人   年轻人抱着孩子,风驰电掣般直奔邹雪晴处,不消片刻,就稳稳地落了地。   “啊!”正坐在廊下休息的温柔姑娘被冷不丁吓了一跳,失声叫出来,一看来人,就不由地嗔怪道,“哪里来的登徒子?”   “对不住,对不住!”年轻人连连道歉,赶紧把淹没在一大簇蓝玉簪里的孩子放下来。小静恒毫不迟疑地捧着花儿扑到人跟前,笑得万分灿烂:“姐姐,你看!”   邹雪晴愣怔了片刻,看了看这个满脸欢喜的孩子,发梢上似乎还沾着些许银白的花粉,衬得眼睛都发亮,便忍不住伸手拂去,笑道:“好看,好看,辛苦我家宝宝了。”   “不辛苦,不辛苦。”邹静恒将大把的鲜花堆到邹雪晴的藤椅上,然后就跑到年轻人跟前,介绍道,“是这位大哥哥帮我摘的。”   “多谢公子。”邹雪晴行动不便,只是微微点了个头,年轻人笑着,“举手之劳,不足挂齿!”   邹静恒拉拉他的衣袖,道:“大哥哥,我们过去坐。”   “不了,天色已晚,大哥哥还有事,要先走了。”年轻人婉言拒绝了小孩儿的邀请,对着邹雪晴点头微笑,“今天唐突了姑娘,还望见谅,他日有缘再见。”   话音刚落,就听见篱笆院外传来一阵笑声,邹雪晴心一紧,赶紧示意两人进屋,年轻人一头雾水,但看两人脸色,也知事有蹊跷,不敢多言,只能静观其变。   “四叔公怎么有兴致来我这儿了?”邹雪晴温和地笑着,邹静恒站在她旁边,心中忐忑。   “晴儿这么晚了还坐在廊下会客,不怕坏了身子么?”邹庭秋飞快地扫过那几人,眼中精光一闪,便笑道,“那位公子看着面生,不知是从哪里来呀?”   “是太|祖|爷爷新送给恒儿的仆役,四叔公自然看着面生。”邹雪晴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,万分紧张,邹庭秋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,上次的事情估计没捞到好处,这会儿又来找茬了。果不其然,这只狐狸眯了眯眼睛,说道:“四叔公才从你父亲那边过来,说是恒儿惹他母亲生气,独自跑到你这儿来了,我寻思着天色已晚,总归不好,就过来瞧瞧。没想到,好像撞着了什么好事,那公子玉树临风的,怎么看,都不像个门仆啊!”   邹雪晴一听,脸色登时就跨了下来,道:“四叔公这是什么意思,难道您要说我偷人么?”她本就生性孤僻,不善交流,腿受伤后更是深居简出,极少与人来往,如今邹庭秋言语一刺激,明里暗里要给她泼脏水,便一时着急,点破了对方话里的意思。但此话一出,她便顿生悔意,因为这般的说辞不仅显得欲盖弥彰,反而会让新来的客人难堪。邹雪晴的脸红一阵,白一阵,一下失了方寸。   邹庭秋大笑:“四叔公可没这么说过,晴儿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些!”   “前辈说笑了,”一旁的年轻人可算瞧出了点门道来,念着这人老大不小了,还欺负一个姑娘和一个娃娃,便忍不住戏弄几句,“您做长辈的,哪能这么轻易说破一个姑娘家的心思?”   邹庭秋愣怔了片刻,那人又道:“既然您来了,晚辈就不藏着掖着了。我与晴儿情投意合,已经征得太|祖|公同意,本想来年开春就登门求亲。可是天寒料峭,我不放心,就悄悄过来探望,这不,我还顺手去摘了许多的蓝玉簪呢!”   邹庭秋被这突如其来的“坦白”噎得不轻,他素来盯得紧,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,便冷笑道:“我这做长辈的都不知道,原来我的小侄孙女儿有了位俏郎君?你这情投意合的,可真不合礼数啊!”   “其实,我也不认得四叔公。”年轻人非常得体地微笑着,“我自出生以来,就只知道,太|祖|公是一家之主,一族之长,说一不二。我以为既然他老人家都同意了,剩下的自然不必烦心。”   邹庭秋冷哼:“不认得我也罢,那可曾见过父母?”   “没有。”年轻人说得十分坦然,“老太爷说了,晴儿的事情他一手接管了,只等我登门提亲便可。”   邹庭秋清楚,邹孝容一向心有余而力不足,对这个女儿关心甚少,萧夫人又不喜她,也只有老太爷将这孩子放在心上,那人如此一说,仿佛确有其事,他一时真找不出错处来。   年轻人又道:“所以说,我们是光明正大地见面,可没有做什么偷人的龌龊事情,前辈莫要误会了,传出去,怕是会丢不少脸面。”   邹庭秋典型地偷鸡不成蚀把米,面上却又端着架子,道:“但既便如此,这个时间造访,多少都会影响晴儿的声誉,我看你不如尽早随我离开吧,一来我可以做个证明,二来也可多加了解,毕竟日后成了一家人,抬头不见低头见,这般生疏,总归不好。”哼,我倒要看看,你是哪家哪户出来的小子!   “四叔公说得是,是晚辈考虑不周。”年轻人见状,便给足了面子,俯身在邹雪晴耳侧道,“今天就先这样吧,我明天还会来,你照顾好自己。”言语亲昵,表情温柔,仿佛真的是一位情人在与自己耳鬓厮磨,邹雪晴一下红了脸,微微点头道:“好。”   年轻人抿抿嘴,又搜肠刮肚一番,学着他大哥说了许多关切的话,在邹庭秋面前做足了样子,才装作依依不舍地随着人离开了。   邹雪晴这才长舒一口气,向椅背上靠去,突然碰到一个圆圆润润的东西,摸出来一看,竟然是一枚玉佩。   “平。”她念着,大概是他的名字吧。   “姐姐。”一直沉默的小静恒说道,“要不要恒儿跟过去看看?”   “不用。”邹雪晴摇摇头,“你快些回去吧,帮姐姐看着父亲就好。”   “嗯嗯。”小静恒郑重地点点头,邹雪晴握紧手中的玉佩,难掩担忧的神色,这次事情可能真闹大了,她怎么都想不到,邹庭秋竟会这般步步紧逼,不知道那个人能不能摆脱险境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四叔公这时候才三十几岁,感觉被我写蠢了的样子,还是无脑发糖最好了23333333 第33章 王平   邹庭秋与人并肩同行,时不时问上几句,譬如家世出身,师从何人,学得哪些本事,对方都一一作答,装得一副谦良恭谨的模样。邹庭秋琢磨不透,年轻人所说皆是有理有据,甚至话里提到的几个人,他还曾有过点头之交。   “前辈,很快就要到镇上了,天色已晚,您还是早些回去吧。劳你相送,晚辈着实惭愧。”年轻人抱拳行礼,眼神却很精明,邹庭秋掂量着,若是一直穷追不舍,这于理于情都说不过去,便温言了几句,独自回去了。   年轻人看着他前脚离去,后脚就御剑而行,直奔邹雪晴的住处。   正在屋里摆弄蓝玉簪的姑娘,忽然听见有人在敲窗户,心下疑惑,便低声问道:“谁?”   “邹姑娘,是我。”   邹雪晴一听,赶紧吹灭了眼前的蜡烛,回道:“窗户没锁,进来吧。”   话音刚落,一个年轻的身影就推窗而入,转身又关好,笑道:“姑娘莫要紧张,我来时已经处理好了,不会有人发现的。”   邹雪晴顿时红了脸,又把蜡烛点上,才问道:“公子是来取玉佩的么?”   “不全是。”年轻人也不含糊,开门见山,“我来,是想帮姑娘一把。”   “帮我?”邹雪晴侧头,垂下眼帘,似乎在揣摩年轻人话中含义,对方解释道:“我看姑娘今天受了委屈,想帮个忙,权当送我蓝玉簪之情。”   “啊,这个啊。”邹雪晴轻叹,伸手取下瓶中花簇来,道,“公子想要多少便拿去,今日让你难堪了,是我不好,萍水相逢,不敢受人恩情。”   “哈哈,姑娘是位好姑娘,我就是见不得好姑娘受委屈。”年轻人看着她,略有同情地说道。   邹雪晴抬眼注视着他,第一眼只觉此人纯粹长得好,眉目如画,月朗风清,可这会儿眸色清亮,眼神坚定,仿佛天下无往不利,大有广避寒士的侠客气概。邹雪晴想想那些话本里勾勒的少年英雄形象,忽然就笑了。   “姑娘笑什么?我说得不再理么?”满心期待回应的年轻人还很认真地表达着他的不解,“实不相瞒,我有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妹妹,嗯,应该比你还要稍微大一些。她这个年纪的时候,活蹦活跳的,跟个兔子似的,我都架不住。”   邹雪晴抿抿嘴,道:“那也是福气。”   她若双腿未废,本也可那般快乐啊!   “所以说,我是真心实意望着姑娘好的。”年轻人见她如此神情,就知道自己说到了点上,便继续道:“虽然我与姑娘缘分浅薄,可谁说一面之缘就不能出手相助呢?前人尚有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之说,我如今也算是英雄救美,何乐而不为?而且眼下这情况,恐怕也由不得我全身而退。”   邹雪晴一听,又是一阵轻笑:“公子这番话,就好像我不受这恩情,便对不起先贤,对不起你了。”   年轻人笑道:“我这人,书读得不算好,但理还是分得清的,姑娘笑我才疏学浅可以,笑我这番心意就不行了。我只是看上去豁达,内心还是很柔软,很容易受伤的。”   邹雪晴笑得有点欢,轻轻咳了几声,眼泪便出来了,道:“公子风趣,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了。”   “那便好。”年轻人上前几步,取过邹雪晴手里的蓝玉簪,道,“某姓王,单名一个平字。”   “雪晴。”   王平跟着叫了一声:“雪晴?”   “对。”姑娘的声音很脆,和她这个年纪一模一样的美好,“邹,雪,晴。”   “挺好听的。”王平转而又把手里的蓝玉簪分出一半来,奉上去,道,“一点心意,还望笑纳。”   邹雪晴惊讶于这人的举动,但很快就反应过来,当真如她猜想的那般,是位很有想法的公子。   “多谢。”她接过花,微笑着点了点头。   王平道:“今日虽然暂且瞒过你四叔公,但纸里包不住火,这戏还要演下去。”   邹雪晴想到今天他温情脉脉的耳语,难免微妙,问道:“如何演下去?”   难道真要在众人面前卿卿我我么?对着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陌生人?   王平聪明,一眼就看出对方心思,道:“姑娘放心,只是做做样子,不会有越矩的举动的。”   “嗯。”邹雪晴迟疑地点点头,仍感不安。   王平又道:“另外,我的玉佩,烦请姑娘保管一段时日,若有人问起来,就当定情信物,糊弄一番即可。邹|老|太爷那边,我会处理好的,姑娘莫要烦心。双腿不便,本就抑郁,若是再劳心伤神,恐怕真会憋出病来。”   “不劳公子挂心。”邹雪晴见他话语仍是客气,便知道这人未做他想,就稍许安定下来,道,“不过我太|祖|爷爷那里,你打算如何呢?我四叔公肯定会提起这件事,宜早不宜迟,还要尽快打算。”   王平嘴角微微上扬,道:“我和宝宝商量即可,那孩子受宠,只能从他那里找个办法。”   邹雪晴困惑道:“公子如何得知我弟弟受宠?又如何断定太|祖|爷爷会因此让步?”   王平笑道:“这第一个问题,天下皆知,姑娘深居简出,不知外头人言,自然可以理解。这第二个问题,姑娘过几日便知。”   邹雪晴沉默不语,对方又循循善诱道:“手心手背都是肉,老太爷不会不管的,姑娘养在深闺人未识,未成不是件好事。”   邹雪晴攥紧覆在腿上的毛毯,道:“可是困于笼中,就算一世平安,也不快乐。”   “事在人为。”王平蹲下身子,注视着邹雪晴的脸,道,“终有一日,会得偿所愿的。”   姑娘看着眼前这张信誓旦旦的脸,忽然就叹了一口气:“公子啊,你不懂,这恩恩怨怨,因因果果,不是一笔两笔算得清,写得明的。”   “我懂。”王平淡淡地说道,“父母逝世之日,家道中落之时,这人情冷暖,世道艰险,便已尝了个遍。”   言毕,他却又笑起来:“因此我见姑娘,才更有怜惜,不愿你过这种生活。”   邹雪晴愣住了,茫然无措,王平站起身来,道:“无论如何,我俩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,还请姑娘信我一回!”听罢,邹雪晴原本苍白的脸逐渐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,烛光一映,尤为娇俏可人。王平也懵了一下,白天看不觉得,这会儿怎么觉着有些好看了?   “公子大德,雪晴必定铭记于心。”她垂首,小声说着,是啊,谁不希望过得快活自在,任它烟雨来去,逍遥平生呢?也罢,双腿已废,早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,不如赌上一赌,兴许,还能有福气,见见山外头的样子。   “没事没事。”王平连连摇头,有些紧张,还有些不好意思,“我先走了,日后可能还要请姑娘多多配合。”   “好,公子慢走。”   “哎!”王平声音不由地大了点,两人俱是一愣,他慌慌张张就溜了出去。邹雪晴无言,心情却畅快了许多,便早早地睡下了。   窗外有风雪,心中有山月,白日一出,便会是个好天气。 第34章 裴旻   邹庭秋回到自己院里发了好大一通火,唬得那些门仆胆战心惊,大气都不敢出。有个机灵的,看准时机,就悄悄溜了出去,直奔偏院。   一人正在梅花树下煮茶,松香未浓,眉眼出世,不沾风尘。   “裴相公,不好了,老爷发火了,您大德,救救小的们吧!”那门仆怯怯的,说话却不周全,透着平时累积的不敬,那公子都不曾抬眼,就淡淡地打发道:“先下去吧,我过会儿去。你早回,莫要被发现了。”   那仆役得了这么个回复,便心知无戏,草草地退下了。裴旻冷哼一声,手一抖,将茶杯掷于地上,拂袖离去。晚上,邹庭秋免不了作弄他一番,二人又多生嫌隙。   翌日一早,天又沉了下来,无风无雪,单单只是冷。裴旻心情更为不佳,就换了身衣服,准备出去散散心。邹庭秋盯他盯得紧,然而并不妨碍他暗地里动手脚。很快,裴旻就从暗道里,溜了出来,一路跑到孤鸾峰上,卷走许多蓝玉簪,悄悄来到邹雪晴的院子前。   说来这邹家的关系,是真真儿复杂。裴旻的姐姐,原本是邹孝容的发妻,可惜体弱多病,生下一个女儿就去世了。裴旻过来吊唁,却被邹庭秋看上了眼,强行要了去。裴氏弱小,哪里敢反抗?偏偏裴旻那几年年少气盛,厌恶之情摆在明面儿上,最终招得邹庭秋使了狠招,废去他全身修为,连带着邹雪晴遭了殃。邹孝容在压力下娶了萧氏族女,生了个儿子,邹雪晴也至此被圈养,前段时间还被害得摔断了腿,如今基本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。   裴旻想起这个孩子自出生以来,相见的机会就少之又少,心里不免酸涩苦恨,然而他更不敢贸然让邹雪晴知道自己的存在,唯恐给她增加负担。如此,裴旻只能远远地在门口观望一会儿。   邹雪晴一如既往地坐在廊下,点了灯,眼神有点痴,不知在想什么。英俊的年轻人如约而至,给她带了许多市面上的小玩意儿,说说笑笑,很是温馨。裴旻看不太清楚,心头却多有暖意,想来这孩子有人陪,多少开心些。   小静恒也踩着时辰来了,还举着把小伞,一进门就“姐姐,姐姐”地叫得欢快。邹雪晴难得一见地讲孩子抱到膝盖上,逗他玩,裴旻一下红了眼,渺渺天地间,仿佛真得只有他一个孤家寡人了。也好,至少走得时候,不会有牵挂。   “姐姐,我来之前打听过了,四叔公没有去太|祖|爷爷那里。”小静恒似乎很开心,道,“早些时候,我去给太|祖|爷爷请安,他老人家还问起你来。我说姐姐心情不好,太|祖|爷爷便让我常来陪你。”   邹雪晴随手捏了捏他得意的小脸蛋,笑道:“宝宝最机灵了。”   “嗯嗯!”小静恒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,一旁的王平大笑:“如此,我便要仰仗小公子了!”   “仰仗我?”   “对,还请小公子在太|祖|爷爷那里美言几句,在下有要事相商,能不能成,全靠小公子了。”说罢,王平还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,邹静恒到底年纪小些,未曾明白个中缘由,就点头答应了。   邹雪晴蹙眉,拉了拉王平的袖子,对方弯下腰,小姑娘附在他耳边说道:“你可小点儿声,隔墙有耳,我这里的侍人精明着呢!”   王平笑道:“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,你别担心,他们若是狐狸,我就是狐狸精了!”   邹雪晴噗嗤一笑:“好好好,随你。”想想昨晚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,确实有分寸,不用自己担心。   几人又絮叨了一会儿,王平便随着邹静恒去了,邹雪晴也回了屋。站到腿脚麻木的裴旻突然怔怔地落下泪来,掩面而泣。   无处可归,无人可待。   小静恒很是顺利地就进了邹睿的院子,王平见着老人家,便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。邹睿心里诧异,但到底是见过世面之人,不曾慌乱,反而微微一笑,问道:“你说与我家晴儿相悦已久,想来老头儿这讨个承诺,是吗?”   “晚辈冒犯,过了这么久才来向太|祖|公明言,实属无礼。但天地可鉴我真情实意,还请太|祖|公莫要怪罪。”王平跪地,目光炯炯,似乎颇为坦荡。   邹睿抚着胡须笑道:“你这后生,拐走了我家晴儿,还要让老头儿莫要怪罪,成何体统?这婚姻大事,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你且说与我听听,你有何资格,配娶我的玄孙女儿?”   王平有备而来,自然难不倒他,昨晚邹庭秋的问话全当练习,此时更是口若悬河,滔滔不绝。说罢,邹睿哈哈大笑:“老头儿竟是不知,原来沧浪景氏三公子,是这般有趣的少年郎!”   王平顿时脸一白,道:“晚辈家世平平,哪能和沧浪景氏相比,太|祖|公莫要取笑我了。”   邹睿摆摆手,直视着眼前的年轻人道:“景公子有勇气撒谎,却没勇气承认自己的身份,可不算君子之为!”   言毕,老爷子指了指王平的佩剑,道:“老朽年轻时,曾在沧浪生活过一段时间,虽时日久远,可你这佩剑的制造工艺,我却是一清二楚。”   老爷子顿了顿,似是自言自语道:“也不知,那沧浪江,莫愁渡,枫晚桥,如今是怎样的景象?”   王平本欲争辩,可一对上邹睿讳莫如深的眼睛,他突然失了力气,老爷子已堪堪百岁,如何能瞒过?   邹睿缓缓地蹲下身子,笑道:“孩子,太|祖|爷爷有句话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   “请太|祖|公明言。”   “欲速,则不达。”   邹睿凝视着他,拍拍人的肩膀,道:“晴儿,太|祖|爷爷是宠她的,可现在,不是放她离开的时候。你若愿意,可以多呆些日子,陪她说说话。老头儿答应你,替你保守秘密,如何?”   王平深知无望,便思索一番,同意了这件事。邹睿低笑,夸道:“好孩子,好孩子啊。”   邹静恒是完全听不懂的,但他知道王平要住一段时间,心里亦是高兴,不做深究。邹睿动手很快,以雷霆之势撤掉了邹雪晴院子里的侍人,给景平重新寻了个合适的身份,年轻人至此小住下来。   邹庭秋是万万没想到,自己的努力,竟毁于一旦,想来所作所为,也一直掌控在邹睿手里,不过老人家默许的,时候一到,想撤去便撤去。如此一来,心中愤懑更是膨胀,裴旻也安分了些,不敢在人气头上惹事。   但除了这几人,其它的亲族旧友却无太大反应。原本邹雪晴就不引人注目,景平又挂着老太爷亲自选定的名头,大伙儿便都以为这不过是邹睿觉得小姐可以放出去了,便放出去了,于他们,又有什么损失?那萧氏还巴巴地觉得松了一口气,终于等到邹雪晴被送出去的那一天了,到时候只要走走过场,多要些聘礼,积年累月的恩恩怨怨也算画了个句号。   就这样,一群人相安了一段日子,直到这中间,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纰漏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满血复活!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然后想去写女尊百合文,卧槽,我要死了 第35章 大祸   景平每日惶惑,始终猜不透邹睿的心思。疼她作何解,不是时候又作何解,难不成邹雪晴被当作某个棋子了么?思索许久,仍不得要领,然而日子却过得飞过,转眼便逼近年关,景平终是按捺不住性子,与人摊了牌。   “这样啊。”邹雪晴只是轻叹,也是,人终归要回家团圆的,哪能逗留太久?   “这段时间,多谢公子照顾了。”她抿抿嘴,多有不舍。多好的人啊,为何不能多停留些时日?上天又为何让他在这个时候,出现呢?倘若自己双腿尚好,能走能动,说不定,也能成一段佳话?一时间,纷扰的杂念席卷邹雪晴的内心,苦不堪言。   景平无法安慰她,当初本是一番好意,可偏偏砸在了手里,万般无奈之下,他决定再去会一会邹睿。   “求老太爷成全!”年轻人负剑,笔直地跪在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前。   邹睿抿了一口茶,缓缓地问道:“你这孩子,为何如此执着呢?想去想留,不全看你心情?何苦拉着我的晴儿?”   景平一时语塞,半晌,才解释道:“我见雪晴可怜,想帮她一把。”   “那你大可过了年,再回来看看她。”   “可是!”景平到嘴的话拐了个弯,又咽了下去,攥紧拳头,道,“我怕,有人会对她不利。”   “那你就是怀疑老朽,无法保她安全了?”邹睿笑眯眯地看着他,道,“你这后生,还真是敢说话!”   “对不起。”景平低下头来,“我,是真得担心她。”   “呵呵。”邹睿抚了一把胡须,笑道,“你大可放心,老朽有分寸。”   “分寸?”景平抬眼,看了看那位老者,明明有许多的疑惑,明明很想质问他,明明神思清明,权力在手,却要让自己的玄孙女儿受这等委屈,到底要干什么?可他没有,他最终选择了忍耐。   “晚辈,先走了。”景平起身,抱拳行礼,抬脚便要离去,邹睿忽然叫住他,道:“慢着。”   “老太爷还有何事?”   邹睿注视着他,淡淡地说道:“孩子,你要明白,这世间所有东西都是等价的,你要保住一个,势必要放弃另一个,不能贪心,贪心则前功尽弃啊!”   景平动了动嘴唇,终究只是点了个头,缓缓离去了。   “我给你准备了点礼物,承蒙照顾,公子便收下吧。”   景平托着邹雪晴送他的锦盒,呆愣的,不曾听进去只言片语。保住一个,放弃另一个,老太爷,你怎么舍得啊?   “公子?公子?”邹雪晴见他始终不回话,便连连唤道,景平回过神来,见着那双明亮的杏眼,竟脱口而出道:“你随我走吧!”   “啊?”邹雪晴一下愣住了。   “你随我走吧。”景平再次开口道,“我拼尽全力,定会保你平安!”   邹雪晴听了,一阵暖意上涌,竟不小心哭了:“多谢。”   “别光顾着谢,你收拾收拾,我这就带你走。”   邹雪晴轻笑:“哪里容易?我若走了,你恐怕就危险了。”   “我可不怕!”景平想起邹雪晴尚不知自己的身份,低声道,“姑娘或许不信,但我真得可以带你走,我家,有这个能力。”   邹雪晴不可置信,仍然震惊着。景平拉住她的手,在掌心写下了一个“景”字,道:“千万信我。”   邹雪晴感受着传来的阵阵温暖,心口扑通扑通直跳,她迅速翻过那人的手,写了“沧浪”二字,景平点点头,问道:“好是不好?”   邹雪晴捂着脸,道:“容我,想想。”   “无妨,还有时间的。”景平宽慰着,他素来任性,这一回,便是堵上了人生最大的一笔。邹氏与景氏百年来多有不和,可邹老太爷,不也没有过多的为难么?思量及此,景平似乎又稍稍安心了些。可他却忘了,这世间,不是宽容不宽容的问题,而是触没触到底线的问题。   晚上,邹庭秋坐在房里,对着眼前一个仆役问道:“当真?”   “小人亲耳听到的,千真万确。那公子确实要带小姐走。”跪在地上的仆役瑟瑟发抖,邹庭秋满意地点点头:“也好,你回去再盯着,过几天,我就让你与家人团聚。”   “多谢四老爷!多谢四老爷!”那人连连叩首,所以说,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忠诚,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,邹庭秋如是想。   次日,他就放出风声来,说那位公子与小姐暗通款曲,欺下瞒上,妄图背弃家门,这下,萧夫人便坐不住了。她向来看重名声,本就不喜继女,这会儿不是给她脸上抹黑吗?邹家其它的长辈同样议论纷纷,有人说邹雪晴性子温柔,定是受了蛊惑,做了这等不堪之事,也有人说,邹雪晴怕只是明面儿上安静,实则内心放荡,总之,凡人所能猜测的好坏,都被摆上了台面。   邹睿也是吃惊,他计划好的一盘棋,就这样因为一个小小的纰漏,出了差错。他看着下边乌压压的众人,嘈杂喧闹,不由地动了气:“住嘴!”   一干人等马上消停了。   “那孩子的身份,是老头儿我亲自认证的,怎么,你们是在怀疑我老糊涂了?”邹睿用拐杖重重地敲击着地面,表情凝重。   众人面面相觑,一位看似年长的人站出来,拱手说道:“太|祖|公,我等并非这个意思,只是背弃家门事大,还望太|祖|公明察!”   “望太|祖|公明察!”   俱是附和。   “哼!”邹睿冷冷地说道,“那孩子本来就是要娶晴儿的,这嫁出去的女儿,泼出去的水,何来背弃之说?我看你们一个个的,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儿明事理!”   “可嫁的女儿也是心头肉啊,我这个做母亲的,连亲家的面都没见过,怎么放得下心?”萧氏忽然凄凄然地站出来哭道,“我的晴儿自幼乖巧,单纯善良,若是被骗了,我有何颜面见死去的姐姐啊!”说罢,还惺惺作态地抹了几把眼泪,邹睿气得胡子都哆嗦:“好了,别哭了!”   一些不明真相的人,还觉得萧氏说得十分在理,跟着站队,邹睿叩着地板,久久不语。   “各位静静,听庭秋几句。”邹庭秋这会儿站出来,道,“其实家世出身,算不得太大毛病,只要对我们晴儿好,嫁谁不是嫁?怕就怕那人是个伪君子,哄骗了诸位。不如,请他来此一叙,几位叔叔伯伯都睁大眼睛看看,若是满意,流言便不攻自破,于谁都有好处,对不对?”   众人又像无头苍蝇一般,嗡声附和着。邹睿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邹庭秋,大概猜到了什么,想想那孩子聪慧,便答应了下来。   在门口观望了半天的邹静恒顿感大事不妙,小小的身躯迅速奔跑起来,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大堂之上,未曾发现他。   “姐姐!姐姐!”他突然痛哭流涕,或许孩子的预感是最准确的,邹静恒惴惴不安,仿佛快要失去那个最爱的亲人。在恐惧的驱使下,他连滚带爬,连奔带跑,终于赶在所有人之前,见到了他的姐姐。   “怎么啦,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?”邹雪晴仍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,并不知道危险已经逼近。   “姐姐,你快走吧!”邹静恒抹了一把脸,哽咽道,“你快走,那群人要来抓你了!”   “抓我?为什么?”邹雪晴大为震惊,看了眼景平,对方握住她的手,以示安慰。   “他们说,你要背弃家门,还要大哥哥去堂上对质,说大哥哥骗人!”小静恒抽噎着,说了些他能够理解的话,景平心下了然,道:“我明白了,我去会会他们便是。”   “我也去!”邹雪晴拉住他,“多少帮衬你一点,我家长辈多有迂腐,我害怕。”   景平犹豫了一会儿,邹雪晴又道:“别看我这样子,关键时刻,不会拖你后腿的。”   景平念着放她独自在这儿也不安全,便同意了。小静恒叫嚷着:“不许去!不能去!”   “宝宝不怕,不会有事的。”景平抱起他来,“走吧,我们过去。”   谁道风雨同舟,便知生死与共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连续更新! 第36章 爱   “后来呢?”景琛眼神有些飘忽,目中酸涩,几近落泪,他有预感,他的三叔,在那天,就永远地去了。   “后来啊——”老爷子长叹,似乎也在追忆过往,他语气轻轻的,缓缓的,仿佛怕声音一大,就撕开了不堪的伤口,弄得对方鲜血直流。   “那孩子过来与我们理论,但终究说不过,莽撞了些,带着人,就逃了。”   短短的一句话,却令景琛不由地打了个颤。   “他们最后逃到了山上?”   “是。”   “死了?”   “被烧死了。”   景琛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,哽咽摇头:“不可能,我听母亲说,我三叔剑术过人,能力拔群,怎么会被困在一座山头,还被烧死呢?”   邹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无奈地苦笑:“纵有千般能耐,万般能耐,一个人,终究,寡不敌众。”   景琛愣住了,任由眼泪喷涌而出,他的三叔啊,尽管未曾谋面,尽管已是堪堪二十年,可是骨肉至亲,血脉相连,得知这一消息,他如何不难过,如何不心痛?他的父亲、母亲、小姑都在盼望着这个人的归期,盼望着全家团聚啊,他该怎么办?   “孩子。”邹睿苍老的声音,又一次盘桓在耳侧,他说,“太|祖|爷爷,不希望你重蹈覆辙,不希望你因为一时冲动,坏了前程,甚至丢了性命。”   “那太|祖|爷爷,希望我如何呢?”景琛抬眼,望着面前的老者,似乎猜到了什么,“是想我就此离开,还是说,让我隐忍不发?”   “这两样,你能做到一件?”邹睿呵呵一笑,摇了摇头,“老头儿是明白人,都懂的。”   “那便是晚辈糊涂了,还请太|祖|公不吝赐教。”景琛恭敬地给这位长|者磕了个头,邹睿道:“我的宝贝恒儿,将来肯定会成为我邹家的领袖,可老头儿,怕是看不到了。你若愿意,就替我多看几眼,好吗?”   景琛心下了然,却仍然多问了一句:“晚辈愚钝,太|祖|爷爷所说,不知是否与晚辈所想一致?”   邹睿笑道:“你想怎么理解,便怎么理解,横竖,我也拦不住。”   景琛一听,就知道这位老人同意了,便点头道:“我以后,一定会对阿恒好的,上穷碧落下黄泉,不离不弃。”   邹睿站起身来,一手扶起他,道:“你记着便好,从今往后,就要收着点性子,韬光养晦,才能一击即中啊!”   “晚辈明白了。”景琛若有所思,一旁的邹静恒忽然大叫起来:“别去!别去!”   景琛吓了一跳,赶紧过去,一看,躺着的人面无血色,浑身冒着冷汗,伸着手,哆哆嗦嗦好像要去抓什么东西。景琛立马握住他,哄道:“阿恒,阿恒。”   “带他回去,好好休息。”邹睿也走了过来,仍然用拐杖叩了三下地面,邹静恒的呼吸很快平稳下来,“这两天,景公子帮我劝劝恒儿,免得他太过悲伤。”   “好,我会的。”景琛应下来,即使邹睿不说,他也会这么做的。   小心地把邹静恒背上,景琛道:“太|祖|爷爷,我们先回去了。”   “去吧,太|祖|爷爷会处理好剩下的事情的。”   “嗯。”   邹睿一直将人送到屋外,给他指了一条路,看着他御剑而行,直至消失,才唤来一个人,问道:“都好了?”   “都好了。”   “你一向令我放心,只不过若再有差池,自刎谢罪吧。”邹睿冷冷地,没有半点表情起伏,跪在地上等候命令的人微微一愣,继而道:“请太|祖|公放心,今天发生的事情绝不会透露一丝一毫。”   “二十年前你是这么说的,结果呢,害我的晴儿早早殒命。看好你的人,莫要再让我失望,否则,就不是一只胳膊能解决的事情了。”邹睿说罢,才摆摆手,挥退了来人。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,只有他,才能主宰生死留去,不论是谁,都不能妄图来挑衅他的权威,李氏如此,萧氏如此,自己的孙儿,更是如此。   景琛背着邹静恒,很快便回到他们的家中,脱掉外衣、鞋子,盖上被子,景琛就蹲在床头,不知所措。他不太会照顾人,心里也乱糟糟的,许久才想起来,要不要给人擦个汗,要不要去烧点水或者煮点吃的。思来想去,景琛还是将桃花倚在了床头,道:“我去去就回。”   桃花的剑芒再次闪过,一瞬即逝,景琛抿抿嘴,便兀自去忙活了。邹静恒在梦里浮沉,满身大汗,桃花的剑穗忽然飘荡起来,一股青烟袅袅升起,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这屋内,长发覆盖住了大半的身形,看不清脸,一双手瘦得可怜,但看那骨架,应是一个男子。   “姐姐!姐姐!”邹静恒大叫起来,双目紧闭,眼泪滚落枕巾,男子慢慢地走进他,缓缓俯下身子,唤道:“邹静恒,你该睁开眼了,不然景琛就要把你家厨房烧了。”   “啊——”邹静恒大叫一声,腾地起身,面色苍白,那屋里哪有人影,只桃花孤零零地躺在地上。邹静恒披上衣服,赤着脚就直奔厨房。   “阿琛!”   一声呼喊,正在生火的景琛一个机灵,吓到呆滞。   “阿,阿恒?”   邹静恒扑过来,一把将人揽进怀里,慌张地问道:“你没事吧?”   “啊?”景琛一脸呆愣,道,“我没事啊,我就是来生个火,给你煮点东西。”   “不用了。”邹静恒喘了一口气,道,“我喝点水就好。”   “可你——”景琛正要反驳,邹静恒便亲了他一口,道:“跟我回去,你又不会弄,小心伤了自己。”   景琛更是糊涂,但一瞥就发现邹静恒没穿鞋子,心疼道:“你怎么赤着脚,我背你。”说罢,他就蹲下来,示意邹静恒上来,对方此时也是被折腾得双腿发软,便没有拒绝。   景琛又一次背着人进了屋,桃花还倚在床头,他看了又看,盯了又盯,总觉得自己的佩剑和离开时不太一样,但哪里不一样,他也说不上来。   “阿恒,你好好休息,我陪着你。”景琛满眼担忧,邹静恒摇摇头:“不想睡,太痛苦了。”   景琛便不再劝他,脱掉外衣,也钻进了被窝,道:“那我,陪你说说话?”   “好。”   景琛毕竟习惯市井生活,随便开个头,就能给人编个长长的故事。他故意讲得很慢,很缓,搂着人,一点一点地,让对方放松下来,不知过了多久,周遭才逐渐安静下来,仿佛发生的一切,都已是过眼烟云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我发现,我真是取名废 第37章 结局   景琛抱着人,又一次进入了邹静恒的梦。梦里,他被人单手抱在怀里,顺着衣襟往下看,那人的另一只手,正护着一位姑娘。四周都是人,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,对着他们指指点点。   景琛听到头上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,那是他三叔的声音,活在邹静恒回忆里的声音。三叔的胸膛很宽阔,臂膀很有力,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一切活力和朝气。   景琛紧紧地抓着人的衣襟,莫名地害怕,人群中有个美妇人,一直在叫着他的名字:“恒儿,过来母亲这儿。”   “不要。”他张张嘴,摇了摇头。四周很吵,很闹,喋喋不休,像夜里胡叫的蟾蜍,令人厌烦。他的三叔,就这样,不停地解释着,可是那些人到底听进去多少,上天都不知道。   混乱的场景持续了许久,景琛累了,看了眼坐在上位的老太爷,对方铁青着脸,一言不发。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呢?心里的一个声音在质问,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,太|祖|爷爷有他的道理,他是疼爱我的。   嘈杂的人群中,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:“你的剑,我认得,是沧浪的剑,你是景氏的人!”   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人群顿时炸开了锅。景琛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,头晕目眩,下一个瞬间,他就被人抛了出去。   “三叔!”他想这么叫住那个年轻人,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,紧接着,他就被一双手接住,捂在了怀里。   “恒儿,我的宝贝孩子!”是那个美妇人,抱着他,撕心裂肺地哭了,我见犹怜。景琛皱皱眉,想去阻止这个哭声,她会坏事的。可一抬眼,他的三叔就抱着邹雪晴,闯出一条路,没了影子。   “抓住他!抓住他!”   人群纷纷涌出屋子,情势不可控制。景琛见状,吓得心肝儿突突直跳,不知哪来的力气,挣开禁锢,就疯狂地奔跑起来。害怕,恐惧,无措,眼泪被风吹得老远,他拼命地寻找着,哪里,在哪里,那些人去哪儿了?   “烧死他们!烧死他们!”山的一头,出现了那一模一样的,残忍的叫声。   “不要啊!不要!”景琛哭泣着,哆哆嗦嗦挤开人群,却又一次被人抱起,不允许他再往前。   那是个看上去很威严的男人,一双鹰眼,分外冷漠,景琛听到自己在叫他:“父亲,父亲,你救救姐姐,救救姐姐啊!”   可那人,却是冷冷的:“恒儿,以后你没有姐姐了。”   景琛哭到近乎昏厥,只能糊涂地叫着:“太|祖|爷爷,太|祖|爷爷……”   可他最后的希望,并没有来。那时候的邹静恒,甚至这时候的景琛,都不懂,有时候,位居高位的人,反而会受到更多的掣肘,比如说人心,比如说人言。   罪恶的火苗终究被点燃,顺着隆冬的寒风,迅速蔓延到整座山头,熊熊的浓烟甚至染黑了满壁的蓝玉簪,花枯了,夜铃子死了,什么都没了。景琛也在这场噩梦中,哭得昏天黑地。   “阿琛,阿琛。”  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正对着那张满是担忧的脸,温暖的手正有节律地拍着他的背。景琛一下把人揉进怀里,干涩的眼睛已经无泪可流。   “做噩梦了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你别怕,我在的。”   “好,好。”景琛哽咽着,二人无言地温存了许久,谁都清楚,谁都不想点破。   “我想去看看我三叔。”   “好,我陪你。”   “你别怕,我也会一直在的。”   邹静恒轻笑:“我不怕,没什么好怕的,那可是我姐姐,不是厉鬼。”   “嗯。”景琛轻轻啃了口他的脖子,再次闭上了眼睛。   两人紧紧相拥,给予着对方全部的温柔,仿佛只有这样,那血淋淋的伤口,才会稍稍愈合些,才不那么痛,那么伤。   不多时,景琛就换上衣服,邹静恒写了祭文,带上蜡烛,便和人一同前去那个山洞。桃花又一次被用来做苦力,劈开了洞口的石头,里面,两具白骨依偎着,俨然是死去时的模样。   十指紧扣,枯败的头发绞在一起,死别,无论怎样,都是让活人痛苦的。   “这里,已经没有残存的魂魄了。”景琛吸吸鼻子,跪了下来,邹静恒跪在他身边,点上蜡烛,烧掉祭文,没有黄纸,只能靠这种方式,传达他们的思念。   一叩首,二叩首,三叩首,从今往后,这人间,便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个秘密,也只有他们,会年年祭奠,岁岁祷告,愿死去的人,来生有缘,不苦不痛。   景琛磕完头,就上前,小心地取下尸骨的佩剑和玉佩,轻轻说道:“三叔,我是琛琛,你的侄儿,可能你不认识我,但父亲、母亲、哥哥、小姑,还有很多很多人都特别想念你。我把你的佩剑和玉佩带回去,然后把你和雪晴姐姐葬在一起,好不好?”   山洞一片寂静。   “啊,你看我,都忘了,你已经不在这里了。”景琛又红了眼眶,抽泣道,“你哪怕,给我托个梦也好啊,我……我不知道,该怎么办,不知道!”   “滴答——”清脆的声响,黑暗深处,仿佛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,苏醒了过来。   “阿琛,快到我这边来。”邹静恒呼唤着他,景琛赶紧挪了过去。   “别动。”邹静恒脱下外衣,罩着他,嘱咐着。那亮晶晶的飞虫开始聚集,附在那白骨身上,景琛瞪大了眼睛,只见骨中发芽,长叶,生花,大簇的蓝玉簪顿时覆盖住全部的骨架。   “山神显灵了。”邹静恒念叨着,也是一副快哭的模样,“姐姐,和大哥哥,会得到庇佑的。”   景琛咬咬牙,忍住哭泣,道:“嗯。”   夜铃子是山神为迎娶盲女种下的神木,为的是让他心爱的姑娘,能够安全地到达他的身边。所有美好的感情,都会得到保护,即便转瞬即逝,即便生而即死。   “走吧,我们回家。”   “好。”   真幸运,我们能活着相遇,相爱。 第38章 平安   景琛自那天起,消沉了多日,吃吃睡睡晒太阳,话都少得可怜。邹静恒心里头也不好,但面上仍要精神,毕竟这么多人看着,稍微被抓住点把柄,便又要折腾一番。   这天,李瑭难得过来,一进院门就看见景琛躺在屋顶上,四仰八叉的,要多颓废有多颓废。小哥儿觉得有趣,就也爬了上去,坐在他身边。   “怎么这幅样子?”李瑭笑问,景琛眯着眼睛,道:“在思考人生。”   李瑭噗嗤一笑,问道:“你?思考人生?”   “对啊。”   “你这种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的公子哥儿有什么人生需要思考吗?”   景琛一听就不乐意了,反问道:“我喜欢,我愿意,你管得着吗?”   “好好好,您继续,继续。”李瑭不想和人吵架,及时打住了话头,找了个合适的位置,也躺了下来。   两人一时无话可说,就干躺着,四周静得出奇。   “小屁孩儿。”   “嗯?”   “你们那位四老爷,住哪儿啊?”   “我不认识。”   “你不认识?”   “对啊,我又不是亲随,哪能都认识?”李瑭嘟囔着,翻了个身,问道,“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?”   “不怎么,随便问问。”景琛漫不经心地回答着,李瑭却不依,道:“我不信,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?”   景琛眯着眼睛瞧了瞧一旁满脸期待的李瑭,突然就笑了:“想不到啊,你小子,也是一肚子坏水!”   “哪比得过你呀!”李瑭翻了个白眼,继续躺好,景琛也不接话,气氛又冷了下来。   “其实,我也不喜欢四老爷。”   “所以呢?”   “所以——”李瑭考量了一会儿,才说道,“如果你有什么好办法,说不定我能替你张罗一下。”   景琛不语,李瑭以为他猜错了,便也保持沉默,半晌,景琛一个鲤鱼打挺,就坐起身来,笑道:“你说的,不准反悔!”   “那是!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!”李瑭拍拍胸脯,莫名地激动,他老早就看邹庭秋不爽了,不仅有邹静恒的原因,还有家里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,如今逮住个机会,怎么能不多踩几脚?   两人就这样愉快地达成了协议,不多时,李瑭就把来去的路摸了个一清二楚。   “你确定这会儿没人?”景琛和李瑭窝在墙角,小声地商量着。   “我确定,四老爷这时候应该出去了,他们这些大人精明着呢,会盘算,不会出错的。”   “那行,走,哥哥带你潜进去。”   李瑭噗嗤一笑,点点头,就随着人悄咪咪进去了。   景琛不知为何,总觉得这边很熟悉,大概是做梦的时候来过,可转念一想又不对,邹静恒不是说他很少来过这儿么?   “哎,你看,那里站着个人。”李瑭忽然拉住他,躲到了树后,景琛顺着他所指看去,竟是那天被自己打了的疯子。   “你在这儿呆着,我过去看看。”   “你可小心些,别刺激他,小心他又吵又嚷的,再把人招来!”李瑭低声嘱咐着,景琛表示记下了,就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。   “有事?”那人很平静,丝毫没有那天暴躁的样子。景琛左看右看,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,仔细再看,原来是没了妆容,眉毛几乎完全脱落了,眼睛倒还有神,嘴唇也很薄,整个人都很安详的样子,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。   “你这孩子,见了人怎么不说话?”那人笑了笑,嘴角便有了浅浅的皱纹。   景琛愣了一下,他不记得自己了?这可怎么办,原本还打算套话呢!   “来找我,还是找其他人?”那人坚持不懈地询问着他,景琛一时语塞,竟有些紧张起来。   “呵,这里没人,你不要怕。”那人还是不急不缓的,景琛想了想,说道:“我是新来的仆役,老爷吩咐我来取点东西,不小心迷了路,现在连要找的人都找不到了,我见公子站在这儿,想来问问话。”   “原来是这样。”那人点点头,“难怪见你有些胆怯呢。”   还好小屁孩儿不在,要是被他听见,不得笑死?景琛抿抿嘴,那人又问道:“你要找谁?”   “我……记不太清了。”景琛红着脸撒谎,那人却笑了:“这点东西都记不住,以后哪还敢指望你做事?”   要我编也要编的出来啊,万一说的人你恰好认识呢,我不就完蛋了?景琛憨实地笑着,不做辩解。那人摇摇头:“算了,敢让你来,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事。你再去其他地方找找,我这儿不会有你需要的东西的。”   景琛稍作思索,决定铤而走险,问道:“公子不认得我了?”   “我为何要认得你?”那人奇怪,上下打量了下景琛,“你认得我?”   “嗯,算是。”景琛挑挑眉毛,忽而笑起来,他这一笑可出了事,那人惊得立刻站起来:“你没死?晴儿呢?”   景琛顿时懵了,那人抓住他的肩膀,指甲几乎掐进肉里,激动地问道:“人呢?晴儿人呢,怎么只有你?说啊,快说啊!”   “她很好,你放心。”景琛不敢刺激他,只能顺着他的话编下去,晴儿,不就是阿恒的姐姐么,这人到底是谁?   “那她在哪儿?我能见见她吗?我保证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。”那人哽咽着,很慌乱,很痛苦。   景琛硬着头皮胡说八道:“你别激动,她,现在不想见生人。”   如同一道晴天霹雳,那人瞬间僵在原地,似笑非笑,似哭非哭,喃喃着:“也对,也对,她不认识我,不认识我的。”   景琛引导着他,道:“你别急,不如这样,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,我回去问问晴儿。”   “不用了,谢谢你。”那人摇摇头,缓缓地背过身去。景琛见状,只好压下心头疑惑,道:“那好,那我,就先走了。”   “等等!”那人忽然想起什么来,急匆匆地叫住他,“你等下,我去拿个东西。”   “嗯。”景琛踌躇着,那人便着急回了屋,又迅速出来,手里攥着一个平安符,递了过去:“帮我带给晴儿,就说,是一份心意。”   景琛掂量了几下,便知道这里头有些什么,庙里祈福用的,他小时候跟着母亲去听大师讲经,完了常常会送这个玩意儿。   景琛小心地将平安符放进怀里,道:“我会转达的,公子不必担心。”   “好,好。”那人连连点头,面上浮出点血色,“你记得告诉她,以后开心些,多吃点饭,不要太瘦了。”   “嗯嗯。”   “你也要多疼她些,这孩子母亲很早就去世了,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,你多和她说说话。”   景琛诧异地看着这个双眼通红的男人,总感觉要出事,惴惴不安,道:“我都记住了。”   “你记着就好,记着就好。我啊,会保佑你们的。”那人捂着胸口,似乎很痛,景琛伸手要去扶他,却被推开了,“你快走吧,小心不要被发现了,我也该回去了。”   景琛稀里糊涂地没说上一句话,就被推走了,直到李瑭绕过来追问,他才回过神来。   “你怎么失魂落魄的?”   “啊?”   “啊什么啊,你傻了?”李瑭竖起根指头在景琛面前晃了晃,略带戏谑的问道,“这是几?”   “滚!”景琛上去就是一巴掌,李瑭不满地捂着后脑勺,质问道:“你他|妈又打我,正经事不干!”   “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干正经事了!”   “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,你和那人聊得热火朝天的!哦,他还抱着你!”   “滚滚滚!信不信老子揍死你!”   “呸,我要去告诉我家公子!”   ……   两人吵吵闹闹地各回各家,景琛气得一脚踹开了房门,却瞧见邹静恒正坐在里面喝茶,一下就怂了。   “谁惹我家琛琛这么生气啊?”他笑着,景琛挨着他就坐了下来,咕噜咕噜喝完了一壶茶水,道:“没什么,和小屁孩吵架了。”   邹静恒笑得更欢:“你就不能让着他点吗,毕竟你还比人家大上几岁不是?”   “好了好了,不说这些了。”景琛摆摆手,道,“我明天还要去一趟山洞,送点东西。”   “什么东西?”   “哝,这个。”景琛从怀里掏出那个平安符,邹静恒拿过来一看,蹙眉:“你今天去我四叔公那里了?”   “你怎么知道?”景琛惊讶,邹静恒摸着那平安符,无奈地道:“姐姐出事前,我是常去四叔公那里问安的。他在院子里养了个人,非常好,每次我去,都会偷摸着送我一大一小两个平安符。我去看姐姐,就会给她带过去。但出事后,我就不再去那里了,也自然而然地忘记了那个人的存在,你这会儿若是不拿出来,恐怕我这辈子都想不起来。”   景琛不好的预感暴涨:“你姐姐对他应该很重要。”   “我那时候还小,家里关系又乱,实在不清楚他到底是谁。”邹静恒叹了一口气,“但仅存的印象中,他确实很好,笑起来很好看。”   景琛想起那副悲伤的面容,不由地惋惜:“不如我们改天去看看?”   “你知道他叫什么?我四叔公养了很多侍人,总不至于挨个儿叫出来认认吧?”邹静恒握住他的手,道,“别急,太|祖|爷爷应该知道些内情,我先去问问他老人家。”   “不。”景琛摇摇头,“怕是他老人家,不会站在我们这里。”   “嗯?”邹静恒奇怪,“此话怎讲?”   “感觉。”景琛愣神,道,“感觉,那人活不长了。” 第39章 吊丧   没多久,那边就传来消息,说是邹庭秋的院子里走了个人,听说那位趾高气昂的四老爷为此哭昏了过去,等到邹静恒前去探望的时候,已经到处是吊唁的白绫。   “四叔公。”他站在床前,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人,一夜之间,满头华发,眼窝浮肿,行将就木的惨淡模样。   “哦,是静恒啊。”邹庭秋冷冷地叫了声他的名字,眼神却飘向身后的景琛,“陈公子也来了?”   “嗯。”景琛莫名地难过,也许是因为那人的死亡,并没有太大的反应。   “来看我笑话的?”邹庭秋追问,景琛瞅了他一眼,只淡淡地回答道:“晚辈只是过来磕个头,未做他想,四老爷莫要太伤心,误会了我的意思。”   邹庭秋冷笑:“磕头?以静恒朋友的身份?那你这个礼实在太重,老夫受不起!”   景琛瞧着这个满眼血丝的男人,忽而笑起来:“又不是给四老爷磕头,哪里有受得起,受不起的道理?何况,我这晚辈,做得可比您好,死去的那位先生若是在天有灵,恐怕也会高兴!”   “混账!”邹庭秋听了这话,火气瞬间爆炸,抓起手头的暖壶就砸了过去,景琛一侧身,只听“哐当”一声,仿佛背后的什么东西倒了。一旁服侍的仆役大气都不敢喘,生怕被揪着不是,被弄死了。   “四老爷,晚辈奉劝您一句,好好养着身子,别气坏了。”景琛格外地冷漠,没有笑,没有怒,连眉头都未曾皱起。他缓缓地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毕竟,那位先生,也不想在黄泉路上看见您。”   “你!”邹庭秋猛地捂住胸口,脖子上的青筋暴涨,十分痛苦的模样。邹静恒开口道:“四叔公,我和小景给先生上柱香就走,您好好休息。”   “站住!”邹庭秋大喝,“我的侍人而已,死就死了,不劳你们烦心!”   “先烦心的,不是四老爷您吗?”刚准备抬脚的景琛不屑地笑了,“这满院的白绫是您挂的,尸首是您殓的,灵堂是您搭的,现在病倒在床了,却又说,死了便死了。哦,也对,死了也好,至少不会再惹您生气了,这么一说,也行得通吧!”   “一派胡言!”邹庭秋气得重重咳了几声,顺了顺气,才继续道,“仅仅一个侍人,你们就借题发挥,顶撞于我?还有没有家法族规!更何况,我分明记得,静恒不喜这里,恐怕死的谁都不知道,你现在却吵吵着要上香,不是气我还能是什么!”   景琛眼睛一眨,道:“我上次打了那位先生,一直没来得及道歉,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快,心里愧疚,便来了。”   “你以为我会信?”   “四老爷信不信,与我没有关系。”景琛垂下眼帘,道,“您身体不好,这几番问话更是稀里糊涂,前言不搭后语。晚辈实在担忧,不愿与您起冲突,还望您高抬贵手,念在死者为大,让我们上完这柱香,您放心,不会碍您的眼的。”   邹庭秋死死地瞪着他,景琛也是无畏,邹静恒将人拉过来,道:“四叔公,我们先过去了。”   不是恳求,仅仅是个通知,他说,我们过去了,您随意。   邹庭秋呆呆地坐了一会儿,突然掀开被子,急急地往灵堂奔去,几个仆役诚惶诚恐地跟在后头,唯恐出事。   “先生,你的心意我们传达到了,安心去吧。”邹静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,景琛注视着那牌位,不由地嗤笑:“挚爱裴旻之灵位?呵,有趣。”   邹静恒轻叹:“可怜了。”   “我想砸了它,看得人恶心。”景琛冷笑着,便要起身,邹庭秋猛地闯进来,捂住了那块牌位:“够了!都给我出去!”   “是罗刹木?”景琛的右手摸到了桃花的剑柄,稍稍向前逼近一步,“四老爷,难道想招魂?”   “是又如何,不是又如何?”邹庭秋完全乱了方寸,混乱中,节节败退,“陈公子握着剑做什么,难道想闹了这灵堂?”   “自然不是。”景琛放下手来,耸耸肩膀,道,“我可怜先生而已。生,不能好好地活,死,还要被拉出来玩弄。”   “你们懂什么!滚!都给我滚!”邹庭秋尖叫着,抱着他的牌位,躲到了摆放香炉的桌子底下,整个人都在发抖。景琛冷笑:“罗刹木受到足够多的香火供奉后,就会发出幽香,名字被刻在上头的亡灵就会被从地府勾出来,但回到人间的,不一定是你期待的东西,四老爷可要想好了!”   “哼!陈公子怕是小瞧了我!”邹庭秋斜眼睨着他,“我敢弄来这罗刹木,就有本事驯服回来的亡灵!”   景琛苦笑:“那晚辈,祝好。”   邹静恒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慌乱无措的老人,摇了摇头:“祝好。”   邹庭秋不发一言,只是狠狠地啐了一口。景琛顿了顿,才拉住邹静恒,一起出了灵堂。   “你四叔公,不太好。”景琛指了指脑袋,“而且,不只一天了。”   “嗯,我知道。”   “罗刹木很难得,那块质地很好,应该是藏了很多年才拿出来的。”景琛顿住脚,抬头望了望天,道,“阿恒,太|祖|公有时候,是真狠。”   杀人诛心。   邹静恒亦是反常的深沉,道:“我想去见见太|祖|爷爷。”   “好,我陪你。”   “来了?”慈祥的老人此时正在摆弄他养的山茶花,精神矍铄,似乎颇为高兴,“你四叔公,还好么?”   邹静恒并没有想到老人家会这么直白地问话,掂量了一番,才缓缓开口:“不太好,像是受了不小的刺激。”   “这样。”邹睿点头沉思,丝毫不见忧心之色,景琛蹙眉,问道:“太|祖|爷爷,罗刹木是您给的么?”   “是我给的。”邹睿掐下一片叶子,放在手里捻了几下,“效果,应该很好吧?”   “为什么?那位先生已经死了。”景琛欲言又止,语气中似有责怪,邹睿轻笑:“没办法,谁让他,入了我那孙儿的眼呢!”   景琛的后背顿时发凉,邹睿又道:“孩子啊,人,是复杂的,爱|欲、贪婪、野心、仇恨等等情绪,都会左右一个人的判断,谁都不可能完全清楚另一个的想法。过去的事,就到此为止,莫要深究啦!走吧,进屋喝茶去!”   邹静恒一脸的恍惚,到此为止?就是说,什么都结束了?不对,他明明有那么多不解,不甘心,不情愿,现在是说算了,便算了?   邹睿见两个人都没有动弹,又杵了杵拐杖,提点道:“人要向前看,死去了,便是死去了,活着,就要好好过。秘密进了棺材,就不要去掀它,入土为安,便好。”   景琛与邹静恒面面相觑,邹睿的意思,二人都清楚,那些他们曾希望了解的过去,恐怕真的无法触及了。   “太|祖|爷爷是为你好,我的恒儿只要记住这一点,就可以了。”邹睿也不勉强两个孩子现在明白过来,对于他们来说,实属不易,便温言劝道,“你们既不愿喝茶,就回去吧。”   “那恒儿,就先走了。”邹静恒不知所措,呆愣着,抓着身边人的手就往院子外头走。景琛回了个头,邹睿恰好也在看他,还对他微微颔首,眼神总是慈爱,褪去了所有的精明,只单单的,安详的,是个长辈的眼神。   不要问,不要说,不要懂,现在这样,就很好,聪明一世,难得糊涂。   “阿恒。”   “嗯?”   “我们晚上吃什么?”   邹静恒停下来,疑惑地看了看景琛:“怎么突然问起这个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景琛耸耸肩,笑道,“大概我被吓傻了。”   “胡闹!”邹静恒也被逗笑了,将人揽进怀里,道,“走吧,回去再说。”   “好嘞!” 第40章 亡   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,外头终于是下了场隆重的大雪,一如春风来,满院梨花白,掩埋了过往所有好坏。   天气正好,率真的小伙儿打破了篱笆院的结界,收拾了一番,就蹲在廊下,刨了个土坑,随随便便捡来几块砖头,搭起一个土灶。铺上一层枯枝,放上几个地瓜,填上些碎木屑,点火,青烟徐徐。   做完这一切,他就提着个木桶,跑到院子里,挖了一桶今早的新雪,挨着烤地瓜的坑,又挖了了一个稍微高些的,开始烧水,忙得不亦乐乎,头上的碎发飘来飘去,分外可爱。   “你在干什么?”邹静恒早早回来,就找不到人,往里头走一走,就看见了这样有趣的画面。   “烤地瓜呀!”景琛抹了把脸,想休整下仪容,结果越描越黑,邹静恒大笑:“别抹了,过来,我给你擦擦!”   “好嘞!”景琛快活地奔过去,站到了人还跟头,笑道,“我烤完了,分你一个尝尝!”   “好好好。”邹静恒无奈,边给人擦脸边问道,“怎么躲这儿烤地瓜?厨房不方便?”   “我怕烧了,挖个土炕,灭火也容易。”景琛大大咧咧地摇摇头,邹静恒掐住他两边的脸颊肉,笑道:“行行行,你忙你忙,我去做午饭了。”   “我想喝粥,少放点葱花,多打个鸡蛋。”   “你要求真多,以后我就养不起你了!”   “我家有钱,到时候多贴你一点聘礼就好啦!”   邹静恒被噎得满脸通红,嗔怪道:“忙你的去吧!”   景琛就喜欢他这副害羞的样子,恬不知耻地继续说道:“你要是不喜欢聘礼,也可以当成我的嫁妆,对不对,反正——”   邹静恒捏住他的下巴,又气又恼:“你可闭嘴吧!我走了!”   景琛笑嘻嘻地揉揉脸,看着人走远,又回去捣鼓他的地瓜。   那位先生去世有些时日了,风声逐渐平息,果真如邹睿所说那般,入了土,再无波澜。景琛大概是觉得周围寂寞了些,忽然哼起了小调子,他这人是记不住具体的词句的,唱着唱着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,然而他仍然乐在其中。   “阿恒,你看,我的地瓜!”景琛兜着几块黑乎乎的东西跑进了厨房,随便往桌上一倒,“呼,烫死了!”   “哈哈,不是你要贪嘴的?”邹静恒摆上碗筷,捏住景琛黑不溜秋的爪子,笑道,“你看看,快去洗手!”   “好。”景琛应得痛快,转身就去收拾自己。   “公子!公子!不好了!不好了!”李瑭咋咋呼呼地冲进来,大叫,“出大事了!”   “怎么了?”邹静恒奇怪,景琛也凑了过来,李瑭来不及喘气,哆嗦道:“四……四老爷,疯了!”   “什么?”景琛二人异口同声地惊呼,李瑭咽了咽口水,道:“刚刚传来的消息,说是四老爷疯了,提着剑把院里的侍人都砍了,逃出来的仆役都吓死了!”   “现在呢?太|祖爷爷那边怎么说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李瑭摇摇头,景琛拍拍他的背,帮他顺顺气,“我刚得到消息就来通知你了,太|祖|公那边大概也有动作了。”   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邹静恒表情凝重,道,“你喝口水,先休息一下吧。”   “公子你不去看看么?”李瑭话一出口,就被景琛打了一巴掌后脑勺:“去什么去,砍了那么多人,那么血腥,看个屁!”   “哦。”李瑭摸摸耳朵,满脸绯红,景琛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邹静恒,轻轻叹气:“我们刚好要吃午饭,你也一块坐吧。”   “不了,我还要回家去呢,出了这么大事,那些个长辈又要集会了,我爹娘可能有事要嘱咐我。”李瑭拒绝了景琛的好意,对方也不强求,随手塞了他一块地瓜,就把人哄走了。   “这小屁孩,成天慌慌张张的,迟早有天被他吓死!”景琛嘟囔着,邹静恒缓缓说道:“随他吧。”   “我们晚点再去,先吃饭。”   “嗯。”   心有余悸,食之无味。景琛喝完一碗粥,就不想再动筷子了,邹静恒亦是如此。   “走吧。”   我们去看看,最后,送一程。  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颓废地坐在众人中间,不停地大笑,满身血污,怀里抱着个缺了一角的牌位,摇来摇去。笑了没多久,他又开始嚎啕大哭,先是啊啊地干叫,后来开始一抽一抽地浑身抖动。再往一边瞧瞧,几个佩剑的亲随正在敛尸,一排排放好,有男有女,死相各异。   景琛心惊,握着邹静恒的手,站在人群里,观望着即将发生的事情。   “动手吧。”邹睿摆摆手,几个人就开始往邹庭秋身上泼烈酒,一次又一次,直到冲刷干净满身污垢。火折子划出一个刚好的弧度,“嘭”地一声,邹庭秋瞬间燃烧了起来。可他依旧大笑着,景琛总觉得他的眼神,在死死地盯着自己。   “你是沧浪的人!景氏的人!”邹庭秋大叫一声,就倒地而死。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,任由大火将他烧了个干净,邹静恒揽住景琛的肩膀,没有多言。   “这次真得结束了。”   “嗯。”   景琛抬头,看了看前头的邹睿,迟疑地说道:“太|祖|爷爷,好像也老了许多。上次见他,他的背还没这么佝偻。”   “太|祖|爷爷,上了年纪了。”邹静恒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前方,“也罢,也罢。”   人已老,莫追,莫问。   景琛还是那个快活的年轻人,吃吃喝喝玩玩笑笑,到处搜罗稀奇的玩意儿,偶尔和李瑭吵吵架,日子清闲,至少,邹静恒是这么觉得的。   “阿恒,我要回去了。”晚上,景琛一如既往地趴在邹静恒身上,耳鬓厮磨,“我要回家过个年,处理点事情,你要是想我,就飞鸽传书给我。”   “我可不会想你这个无赖!”   “哦,是吗?那我不回来了!”   景琛翻了个身,就从人身上滚了下来,面朝着床里头,邹静恒轻笑,拥住他,道:“好好好,我想你。”   “嘿嘿!”得了便宜的景琛又乖乖滚进了人的怀里,笑着,“那行,我尽快回来,毕竟,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。”   “闭嘴!”   “你看你,又害羞了,一个大男人,脸皮这么薄干什么?”景琛亲吻了他的额头,道,“你要不愿意,我可以换个说法。”   “什……什么?”   “我现在是你的人了,不会轻易离开你的。”   “睡你的吧!”   “哎呀,我伤心了,要阿恒亲亲才肯睡!”   邹静恒立马吻了上去,景琛顺势拉上了被子……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分章奇烂无比 第41章 回家过年   第二天一早,景琛就跟着邹静恒去给太|祖|公问安,说是要回家过年,这些日子感谢他的照顾了。老人家很是慈爱,送了两个孩子一对暖玉,弄得景琛这个厚脸皮都不太好意思起来。   “多谢太|祖|爷爷。”   “谢什么,不过一点心意,以后的路啊,还得你们自己走!”邹睿笑着,命人端了两杯茶来,对着二人说道,“老头儿虽然年纪大了,可也不是过于迂腐之人,你们的真心,我能理解。但家里情况复杂,你们又都是男人,断不可能像寻常人家那样,热热闹闹地操办一番。你们若不嫌弃,就给太|祖|爷爷磕上三个头,敬上一杯茶,老头儿就当成了礼,以后若是去了,在天上,也能保佑你们。”   “太|祖|爷爷,您别这么说,您一定会活得长久的!”邹静恒瞬间红了眼,景琛亦是,邹睿摆摆手,笑道:“人老了,总归要去的。我这辈子,活得够长了,再长,就没有意思了。”   他深深地注视着景琛,像在追忆过往,带着怀念,带着不舍,带着解脱,缓缓地说道:“琛琛啊,你是个好孩子,太|祖|爷爷头天见你,就知道。照顾好自己,不要太折腾,不要受伤,让我的恒儿担心。”   “我会的,太|祖|爷爷您放心!”景琛吸吸鼻子,就跪了下来,邹静恒挨着他,二人齐齐磕了三个响头。   邹睿不免笑了:“轻点磕,小心头上破皮,回家不好看!”   “嘿嘿,我皮厚,不碍事!”景琛捧了一杯茶,恭敬地送了过去,“太|祖|爷爷您喝茶!”   “好好好。”邹睿笑呵呵地接过,轻轻抿了一口,又接过邹静恒的那一杯,也只啜了一下,就放在了一边。   “孩子,记住今天磕过的头,莫要忘了。即使不再相爱,太|祖|爷爷也希望你们好聚好散,不要起了冲突,两败俱伤。”   “不会的,在发生冲突前,我一定想到完满的解决办法!”景琛信誓旦旦地说道,邹静恒轻笑:“是是是,我家琛琛最聪明了!”   景琛被这一笑,闹得耳朵根都是红的,挠挠头,嘟囔着:“本来就是!”   “好啦好啦,时候不早了,回去收拾收拾,该走了。”邹睿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,拄着拐杖站起来,“太|祖|爷爷送你们去门口。”   “太|祖|爷爷您歇着,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。”景琛扶住他,老人家确实执意要往外头走,嘴里念着:“送送,送送你们。”   邹静恒搀住另一边,两人对视了一下,就没再推辞。邹睿似乎真老了,走路都不太利索,和头次露面时相去甚远。景琛没有细究里头的缘由,理不清的,不如算了吧。   等两人拜别邹老太爷,回了院子,邹静恒关上门,把景琛抱在怀里,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。   “好了好了,我都记住了。”   “记住了就要做到。”   “行!我发誓!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咬了咬他的耳垂,红着脸小声说道,“我会想你的。”   每天,每时,每刻。   “等过了这段时间,我们就不分开了。”景琛暖得心都要化了,说话都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,没了以往的可爱劲儿,变得些许撩人。   邹静恒脸红到脖子根儿,一下就松了手:“走吧走吧,不早了。”   景琛难得没再逗他,亲吻了他的嘴角,便笑着背起他的包裹,出了门,沿着来时的山路往镇上走。   他仍然穿着来时的衣服,裹着邹静恒那件大氅,身上背着他心爱的佩剑和三叔的遗物,长发高束,飘逸的发带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上下翻飞,只背影,就显得极其挺拔俊秀。   正正好的年纪,正正好的少年郎,正正好是自己的,邹静恒捂着脸,咯咯地笑个不停。   景琛精通御剑之术,出了北邙的地界,就往家飞奔,不消两三日就到了。   “二公子回来了!”守门的仆役见到风尘仆仆的人儿,格外高兴,赶忙进去通报。景琛慢悠悠地往家里走,第一个碰到的就是软绵绵的景禹。   “二叔!”小鱼儿大叫着扑过来,景琛一把将他抱起来。   “二叔,我想死你了!”小孩儿抱着景琛的脖子就不撒手,“你不在,我爹爹都不肯让我多吃点心,好生气!”   “哟,合着你二叔就是给你提供点心的?”景琛佯做生气地要丢掉他,小鱼儿软软地哼了一声,就自己爬了下去:“二叔坏坏,我去找我娘亲了!”   “臭小子!你又胖了一圈!”景琛嘲笑他,小鱼儿奔到赶来的景云身边,委屈地要抱抱,然而他爹并没有理他,跟在后头的金采儿也是偷笑。   “小姑,二叔欺负我!”   “小鱼儿放心,姑姑替你打他!”景婷笑着牵住他的手,又把人拖到跟前。   “阿琛。”   “二哥!”   “琛琛哥哥。”   景琛一眼扫过去,就笑了:“大哥好,嫂嫂好。枫桥和明月都来了?”   景婷嚷着:“我呢,你怎么不叫我?”   “你都要打我了,我干嘛叫你?”   众人大笑。   景云道:“走了,进屋,爹娘还有小姑都等着你呢!”   “好嘞!”景琛走过去,勾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的肩膀,笑道,“枫桥,你好像长高了不少。”   “我许久没过来了,上次还是琛琛哥哥佩剑的时候呢!”腼腆的少年笑着回答,景婷道:“二哥你别压着人家,枫桥还在长身体呢!”   “咱哥俩好,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压着他了!”景琛回头做了个鬼脸,跟在景婷后头的小姑娘不由地笑起来,景琛挤挤眼睛,道:“明月,你说琛琛哥哥有没有道理?”   “嗯,有。”小姑娘很郑重地点点头,一行人又是一阵笑。   “坐在里头就听见你们几个人笑了,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告诉我这个老婆子啊!”一个娇小的妇人站在门口,鹅蛋脸,弯月眉,盘着高高的发髻,正笑盈盈地望着吵吵闹闹走过来的几个人。   “娘!”景琛奔过去站好,“我回来了,想我没?”   “想!可把娘担心坏了!”王夫人抱着他的心肝儿宝贝儿,左看看右看看,说道,“我家琛琛就是好看!”   “他是你生的,当然随你,好看!”景岳先生坐在屋里,剥着他的花生米吃,王夫人嗔怪道:“死老头,也不嫌臊!”   “都几十年的夫妻了,你就别跟个刚进门的小媳妇似的了,孩子们都看着呢!”   “你还知道孩子们在呢,好好吃你的去!”王夫人嘴上怪罪着,转身却给他倒了杯水,递过去,“喝点水,别噎着了。”   景琛进去一瞧,他爹身边还坐了个人,一袭青灰的长衣,直拖到脚后跟,原本就瘦的人显得更老些,面色也透着病态的红,但精神不错,温和地笑着。   “小姑。”他上前给人行了个礼,景盈点点头:“琛琛好。”   “他好着呢,出去这些日子,我怎么看都胖了。”景岳抱起他的小孙儿,给了几粒花生米,小景禹连连附和:“就是就是,二叔还说小鱼儿胖了,小鱼儿不胖!”   “爷孙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儿子,问过我意见了吗?”王夫人横眉竖眼的,景岳怏怏地放下人,道:“夫人说的是,下次不敢了。”   小鱼儿赶忙躲到他爹身后,景云笑笑:“放心,祖母不打你。”   “我打你。”王夫人瞪了他一眼,“管好你儿子,不许欺负我儿子。”   “可你打云儿,他媳妇儿也心疼啊。”景岳插了句嘴,众人哄笑。   景盈看着也是有趣,时不时聊上两句,贺嵩铭不是个东西,不提也罢。景琛打了个马虎眼,说是先去收拾东西,就回了屋,王夫人跟在他后面嘱咐道:“琛琛啊,娘让人烧些热水,你记得洗个澡,到时辰来吃饭!”   “哎!我记着了!”   景琛头也不回地直奔屋内,锁上门,仍然是自己离开时的样子,很好很安全。他拆开包裹,取出玉佩和佩剑,放在书桌上,恭敬地磕了几个头。   “三叔,琛琛对不起你,琛琛决定把你不在人世的消息隐瞒下去。你不要怪我,我有私心,我怕我爹受不住,怕小姑受不住,怕我家接受不阿恒。我爱他们,所以,委屈您,不能落叶归根了。”   景琛跪在地上,看着静静躺着的佩剑,他认得,那是他父亲的手艺。一想到当年,尚且年轻的父亲,亲手给自己的幼弟打了一把佩剑,送他出游,盼望他早日出息,站在渡口,年复一年地等着归期,景琛就心疼,就难受。斗转星移,整整二十余载,父亲老了,年过半百,不想他受刺激,那就当三叔仍是记忆中的少年吧。   景琛为自己的私心寻找到充分的理由,也备受折磨,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,可除了继续爱着,别无他法。   “三叔,您别怪我,我需要,足够的时间去解决这个事情。阿恒是晴儿姐姐疼爱的弟弟,您也很喜欢他对不对?所以,委屈您了,真得,对不起。”   景琛有些沉重,重新收好那两样东西,藏在床下的暗格里,才悄悄出了门,他发誓,会保守这个秘密,再无旁人知晓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十万多字啦!然而主线居然还没开始(看这个书名就知道了,这可是有正儿八经剧情的!)我也是沉迷发糖,不务正业2333333 第42章 锦盒   年节时的沧浪城,到处都是一派热闹的景象,张灯结彩,喜气洋洋,走街串巷的小贩,四处戏耍的孩童,窈窕的女子或是魁梧的大汉,来来往往的人们,无不透着欢喜。   景琛此时正和卫冉坐在茶馆里喝茶,他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题,就是给妹妹说亲。你说这老爷子无巧不巧,怎么就看上了自己的发小呢?景琛刚开始听到哥哥说这个消息的时候,差点没吓昏过去。   “阿琛,你加油,哥哥相信你。”   一看大哥拼命憋笑的模样,他就气不打一处来:“你不是说,爹让你先挑几个的吗,你说,是不是你把小冉的名字搞上去的?”   “冤枉啊我,我哪知道爹爹的眼光这么不一般?”景云也是一脸的叫苦不迭,劝道,“好弟弟,乖琛琛,你就帮哥哥这个忙吧,哥哥的耳朵都要被爹唠叨出茧子了!”   景琛哭丧着脸:“你信不信我相亲的话一出,我和小冉这么多年的友谊,就完了!”   “试试嘛,试试。”景云难得讨好地笑着,景琛默默翻了个白眼,哼了又哼,才不情不愿地问道:“相亲,婷婷知道吗?”   “知道啊,婷婷貌似还很高兴。”   景琛目瞪口呆:“我的天啊,我不在的这几个月,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   “不清楚。”景云也是茫然地摇摇头,“你出门的那段时间,小冉过来找过你几次,都是婷婷陪着他。哦,对,两个人还一起养肥了那只大鲵,现在那个小东西已经快抵得上那个池塘大了。没准儿,就是那时候看对了眼!”   “我的妈呀!”景琛扭曲着脸,心想,小冉,你也太不小心了!怎么就让我家小魔头上了心呢?转念再想,自己这个发小,心地善良,脾气好得没话说,家境不错,还很会照顾人,婷婷看上他,也不为过。但是,他对谁都这个态度啊,万一闹出笑话来,可咋办呢?   “好了好了,别纠结了,你先试探试探,哥哥相信,我家琛琛最聪明了!”景云还俏皮地给他竖了两个大拇指,景琛一把拍掉:“都当爹的人了,注意点形象!”   如此,景琛便硬着头皮约了人出来,然而坐了一个时辰,茶都喝了两壶了,他愣是没憋出一句话。   “阿琛,你有心事吗?”卫冉还是很单纯地关心着老友,他哪里想得到这种事情,景琛眨巴了下眼睛,心里很烦躁,冷静,琛琛你要冷静,别慌啊!   “小冉啊。”   “哎,什么事儿,你说。”   景琛憋着一口气,可看见卫冉淳朴的眼神,他就泄了气:“小冉啊。”   “嗯,怎么了?”   “那个,咱们认识多久了?”   卫冉整张脸上都写着不解,他道:“从七岁开始,现在差不多十三年了。”   “嗷,这样。”景琛深吸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,暗暗搓了搓手,踌躇道,“那我有句话,不知当讲不当讲?”   “你说,我听着呢。”卫冉以为自己猜得不错,大概是景琛又闯了祸,要去自己家避避风头,便放心地喝了一口茶。   “你觉得我妹妹怎么样?”   “挺好的呀,很可爱。”卫冉随手拿了块点心,吃了起来。   “哦——那,你,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?”   卫冉迟疑了一会儿,嚼了两口点心,道:“我啊,喜欢温柔大方的,或者,娇小可爱些的,黏我一点。”   “温柔大方,娇小可爱,黏人一点?”景琛寻思着,这些自家妹妹都对不上啊!   “你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卫冉吃完手上这块,又去尝了尝另一盘,笑问,“难不成,你有心上人了?”   “有是有——”景琛现在有点糊涂,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,卫冉惊得噎住了:“啥?”   “啊?”   卫冉咕噜咕噜喝了许多水,顺好气,才凑过去:“你什么时候有人了,我怎么不知道?”   景琛心想坏事了,红着脸挠挠头,快速找着说辞,卫冉拍拍他的肩膀,一副我很懂的样子:“是不是出门那段时间?哎,我们谁跟谁呀,放心,我暂时不告诉伯父伯母,快和我说说,长什么样儿啊,好看不?”   “那可,不是一般的好看!”   “哦?”卫冉挑挑眉毛,问道,“那么好看?”   “对呀,好看死了!我可稀罕他了!”景琛想到邹静恒那张脸,想到在北邙的日子,再厚的脸皮也扛不住从里头透出来的害羞,卫冉得意地大笑:“行啊,你很能耐嘛!”   “彼此彼此。”景琛嘟囔着,卫冉不解:“啊?”   “没事!”景琛总觉得这样不是办法,可他根本开不了口,都快急死了。   “请问,哪位是景琛景公子?”   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,两人齐齐朝一旁看去。   “我是,请问姑娘有什么事儿吗?”景琛点头笑道,“莫不是我们闲聊声太大,扰了姑娘的雅兴?”   “公子说笑了,这茶楼不就是供人歇脚谈笑的么?”那姑娘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,着了一身红白相映的荷花衣裙,绾着弯弯的月牙髻,戴着一串琉璃白的璎珞,笑起来露着两个小小的虎牙,颇为明艳。两人都看呆了眼,卫冉一胳膊捅了捅景琛,小声问道:“你心上人?”   “不是啊。”   “那她点名道姓地来找你?”   “说不是就不是,我不认识她!”   那姑娘见两人你来我往地推搡,不由地轻笑:“我姓李,奉我家主人之名,来给景公子送点东西。”   “你家主人?”景琛正疑惑,那姑娘身后的小仆就恭敬地奉上一个锦盒:“公子一看便知。”   景琛接过那四四方方的盒子,雕花黑漆,还有些分量,谁会给自己送这种东西?他抬头问道:“敢问姑娘——哎,人呢?”   卫冉也是呆住了:“刚还在这儿呢,不会是天上的仙女儿吧?”   “说不定!”景琛得意地晃了晃脑袋,“让本公子瞧瞧,这里头到底是什么!”   他摆弄了两下,摸到一个小巧的机关,往里头按了一下,“咔哒”,一股凉气就冒了出来,等水雾尽散,景琛就看见里头放着个冰雕,比盒子稍微小一些,上面刻着一个人的背影,桃花与发带,海棠与白衣,翩翩少年郎。景琛一下就慌了神,他给我刻的,阿恒给我刻的,一时间,巨大的幸福感袭来,头晕目眩,无法思考。   “琛琛吾爱?”一旁的卫冉注意到冰雕下方的小字,突然啧啧了两声,“想不到啊,还是位很豪爽的姑娘。”   景琛惊了一下,“啪嗒”就把盒子关上了,捂在怀里,支支吾吾道:“不许看,我的。”   “我的妈呀!”卫冉惊得下巴都要掉了,戏谑道,“这还是我家脸皮赛城墙的景公子吗?”   “你可拉倒吧,敢情我干得哪件事,你没掺和过?我厚颜无耻,你也就是个泼皮无赖!”景琛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,两个人都笑起来,卫冉道:“你快和我说说,是个什么样的姑娘?”   景琛想了想,注视着卫冉,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,心情有些复杂,如果告诉他,自己爱的,是个男人,他会不会吓死?   “你干看着我做什么,不好意思?”卫冉奇怪,“放心,信不过别人,还信不过我吗?”   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景琛摇摇头,“我是怕吓着你。”   “没事儿,我胆子大,你说。”   景琛眼咕噜一转,招招手:“那你附耳过来。” 第43章 化形   景琛怀抱着邹静恒送他的锦盒,一步一步,略带沮丧地回了家。一进门,景云就迎了上来:“怎么样?”   景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,摇了摇头就继续往他院子里走,景云一见这情形,心想坏了,肯定出了差池,便跟上去说道:“阿琛,你别难过,都是大哥不好,大哥不该让你去的。”   “你懂个屁!”景琛怏怏地翻了个白眼,撇着嘴,道,“我回去睡一觉,晚饭的时候再叫我,还有,不许和爹娘说,不然,我就把这事儿告诉我嫂嫂!”   “哎,好好好,你去,你去。”景云见这架势,不免自责,连哄带骗地把人安抚下来,才着急着忙地去找金采儿商量,别到时候这亲相不成,还连累景琛没了朋友。可他偏偏猜错了心思,景琛不谈,卫冉是谁,若是因为这事和自己弟弟翻脸,怎么叫兄弟呢?景琛真正忧心的,是卫冉得知自己和邹静恒的事情之后的态度。   “你当真?”卫冉转着手里的茶杯,里头漂着的几许茶叶浮浮沉沉,一如他此刻的神情,难以捉摸。   “嗯,真心。”景琛坐在他对面,跟被审讯的犯人似的,心里忐忑不安。   “那可是邹家的独苗啊,你想好了!”卫冉不轻不重地放下杯子,蹙眉劝道,“且不说伯父伯母,邹家那边定会咬得死死的,你怎么办?”   “我现在还没有太好的办法,只能走一步,看一步。”景琛自然是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的,可他就是放不下那人,哪怕剜去他的心肝,都不能阻止。   卫冉瞪了他一眼,重重地叹气:“阿琛,这回,我不能袒护你了。”   “你要干嘛,不会要去我爹娘那里揭发我吧?”景琛尴尬地笑了笑,卫冉一把揪住他的前襟,使劲儿摇了摇:“景琛,景公子,你可越来越能耐了!”   “小冉——”景琛讨好地笑着,卫冉便松了手,重新坐了回去:“你让我想想,再想想。”   “好。”景琛鼻子泛酸,他最信任的朋友,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,此时此刻,竟也不能理解自己,但又何错之有,中间夹杂的种种,哪一个不足以让这段感情夭折?   卫冉看着有些出神的景琛,便知他苦,心里一软,就稍微让了步:“你放心,我和你一起想办法,嗯,暂时就先这样吧,我先回去了。”   “好。”景琛背起桃花,就从二楼跳了下去,卫冉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惊呼,还有挚友无所顾忌的大笑,长叹一声,也缓缓地下了楼。   卫家和景家隔了一个巷子,他们从小念书的学堂,就在中间的一座宅子里,年迈的夫子正坐在门口晒太阳,眯着眼睛,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,垂垂老矣。卫冉不经意地一瞥,便油然而生一股怀念之情,顿住脚,恭敬地给这位老人行了个礼,就像小时候头天进学堂那样,有模有样,战战兢兢。   “是小冉么?”老人家忽然开了口,卫冉吓了一跳,慌忙点头:“是,夫子有礼。”   “哈哈,老头儿许久不教书了,不用夫子长,夫子短的了。”老人家笑着,苍老的脸上满是太阳照出来的酡红,像喝醉了酒一般,卫冉笑道:“一日为师,便终生为师,礼数不可废。”   老人家乐呵呵地说道:“小冉是个乖孩子,不像琛琛,成天胡闹。”   “夫子许久没见过阿琛了,他现在特别好,是个有担当的人了。”卫冉垂首,只用余光悄悄观察着他从前的先生,虽然老人家教他读书时,就已经年过花甲,可精神矍铄,严厉又仁慈,满腹诗书,传道授业解惑,让人尊敬。   “知道,夫子都知道,前些日子还听人说起他来,说是抓到了那条大鲵,厉害坏了!”老先生满是欣慰,“你们这些孩子,成长得快,夫子老了,以后这沧浪城,还要靠你们!”   卫冉抿抿嘴:“学生明白,夫子放心。”   老先生问道:“明白便好,改天和琛琛一起过来看看老头儿,回去吧,不耽误你了。”   “先生保重身体,学生先回去了。”卫冉又鞠了一躬,才怅然若失地走回家去。   景琛躺在床上,辗转反侧。他抚着那个锦盒,没由来地酸楚,冰雕啊,这沧浪地天气很快就会暖起来,不能长久的,只是时令的产物,终究抵不过年岁。   “邹静恒,我景琛爱你,为了你,什么都忍得,你呢,是不是也一样?”他呢喃着,闭上了眼睛。他又开始想念他的二叔,想念那个叫景岚的男子,人如其名般的温柔。   “二叔。”景琛念叨着,不小心流了泪,“你也走了很久了。”   如果你还在,倘若你真的在,是不是,就会理解我,就会帮帮我,就会像小时候那样,对我说,我家琛琛是个乖孩子,二叔相信你?景琛把脸埋在被子里,滚了两圈,“扑通”就掉了下去,被随便丢在一旁的桃花也可怜地中了招,被景琛压在了身下。   “好烦啊!”团团的被子里传出一阵哀嚎,桃花剑芒大作,景琛觉得有什么东西托着自己的腰,一下就顶了起来,很快就双脚离地,悬空躺着了。   “桃花?”景琛伸出半个脑袋来,万万没想到,一眼就看见了一张苍白的脸,吓得他赶紧缩了回去,“何方妖孽!敢戏弄于我!”   桃花默默翻了个白眼,道:“睁开你的狗眼,看看老子是谁?”   “你他妈说成精就成精啊,日你祖宗!”景琛躲在被子里,就是不出来,桃花一生气,就把人丢了出去。   “啊!”惨绝人寰的叫声,景琛连同身上的被子,缩在墙角不敢动弹,妈|的,疼死老子了!   桃花轻轻飘了过去,一屁股坐到了景琛的脑袋上,下面的人剧烈地蠕动,可就是起不来。   “你他|妈要闷死老子吗?”   “闷死就闷死,我还能出去找另一个。”一个懒洋洋的男声说道,景琛大叫:“你他|妈良心被狗吃了?当初要不是老子把你捡回来,你早就和那堆柴火一样烧成灰了!”   “哼,你大爷我活了一千年了,还没人有这个本事把我烧成灰!”那人挪了挪屁股,坐到了景琛的肚子上,可怜的景公子才勉强爬出半个脑袋,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。   “怎么样,感觉如何?”男人笑眯眯地看着被憋的满脸通红的景琛,戏谑地问道。景琛皱着眉头,半晌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句:“你怎么这么丑?”   周围一片寂静。   “啊,大爷,小的知错了!您饶了我!”   “祖宗,别打脸!”   “疼疼疼,我真错了,求你!”   ·······   景琛凄凉地裹着他的小被子,灰头土脸,两颊都是拳头印,要多可怜有多可怜,为此,一向自诩坚强的景公子还哭得像个小孩,男人掐着他的脖子,恶狠狠地说道:“下次再胡说八道,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了!”   “嗯。”景琛哽咽着点点头,可就是丑,太丑了,都不配做本公子的佩剑!男人很瘦很高,嘴唇发黑,颧骨高耸,眼窝深陷,从眉心劈下来一道暗紫的疤痕,一直深入脖子根,让他的脸看上去仿佛分成了两半,十分吓人。   “哎,你,干嘛,突然化形啊?”景琛小心翼翼地问道,男人不耐烦地说道:“看你难过,就出来安慰你一下。”   景琛委屈死了:“哦,那多谢。”   你他|妈没吓死我就行了,大哥!下次通知一声行不行?   男人见他耷拉着脑袋,便蹲下身子,掐住他的下巴,迫使他抬起头来:“哎呦,好像下手重了些。”   景琛忍了又忍,才没翻白眼,男人轻笑:“长得真像。”   “嗯?”景琛还没诧异完,就感觉一个凉凉的东西贴到了自己肿|胀的脸上。   “你干嘛!”景琛急急往后仰,一下撞到了身后的墙根,痛得他眼泪又出来了,男人哈哈大笑:“你还真是可爱!”   “滚!”景琛咆哮着,麻|痹,刚刚是被自己的佩剑轻薄了?   “好,我滚,有事再叫我。”男人不以为意,嘱咐道,“我难得出来看看你,下次别这么着急,弄伤了自己。”   “慢着!”景琛虽然被打得头疼,但好歹有点神智,大声问道,“你说老子像谁!”   “哦,这个啊——”男人沉吟片刻,满不在乎地说道,“像我以前喜欢的人,不然,这么多年,我怎么就挑了你一个?”   “我日,你他|妈剑就剑吧,怎么还给老子弄出个前世今生来?”景琛气急败坏地吼着,男人也不恼,笑着:“我喜欢,你管得着?”   “我是阿恒一个人的,你别妄想了!”   “臭小子,你祖宗我活了这么些年,这都不懂?”男人又蹲下来,一把抱住景琛,也不顾怀里人的挣扎,温和地说道,“傻孩子,你用了我这么久,就不肯我亲你一下?放心吧,我不会怎么样的,你记着,无论何时,我都会保护你的。”   景琛刚想反驳,就顿觉一阵强烈的倦意袭来,眼皮沉重,一下就昏睡了过去。   “阿琛,阿琛?”景云摇了摇这个睡得跟死猪似的弟弟,口水流了一枕头,心里又气又笑。景琛迷迷糊糊睁开眼,软软地叫了一声:“大哥?”   “起来吃晚饭了。”景云温和地说道,景琛忽然惊得坐起来,捂着脸:“哎,我的脸不肿了?”他又摸摸身上,没有伤痕,又摸摸被子,干干净净的,我|日,难道是我在做梦?   “怎么了?”景云左看右看,道,“你的脸不挺好的吗?”   景琛又四处摸了摸,桃花正绞在被子里,没有任何反应,他拍拍自己的脸,道:“没事儿,我做了个梦,梦见我被人打了。”   “哈哈!”景云忍俊不禁,“你是不是在外头招惹了什么冤家,做梦都不安生?”   “没有没有。”景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,“大哥你先过去吧,我换身衣服就来。”   “好,那你快些,爹娘小姑都等着呢。”   “好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桃花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!不过!他活在另一本书里!哈哈哈哈哈! 第44章 友谊   卫冉回家一想就是三天,坐在自己房里,一动不动地发着呆,饭都懒得做,可把他爹卫冲急坏了。要知道,人是铁,饭是钢,一顿不吃饿得慌,卫冉他娘修佛,吃得少,连带着控制家里的伙食,卫冲一天的盼头就是儿子给他做点宵夜尝尝,现在弄出这副模样来,他能不着急?   “我的乖宝宝,你怎么了啊,是不是心情不好?”胖墩墩的卫爹爹趴在桌角,巴巴地望着他的宝贝儿子,“你和爹说说,怎么回事儿啊?”   “没什么大事。”卫冉撑着下巴,望着窗台上自己养得几盆水仙,绿油油一片,个个枝叶繁盛,长势喜人。   卫冲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,不解:“你怎么一天到晚盯着它看?难道要成仙啦?”   卫冉长叹一声:“唉,爹,你不懂。”   “你不说,爹爹当然不懂了!”卫冲急得坐直了身体,卫冉扭头看了他一眼,撇撇嘴,问道:“爹,你说,如果有一天,你的朋友需要你的帮助,但那件事情很棘手,弄不好会赔上巨大的代价,你还会同意吗?”   卫冲抠着手指,盘算了一会儿,问道:“琛琛?”   卫冉想了想,毕竟是自己的父亲,猜到是必然的,便没有隐瞒,艰难地点了点头:“嗯。”   “那要看什么事情了。”发福的中年人难得摆出正经的模样,似乎要好好地教育儿子一番,“我年轻那会儿,非白要□□,也曾来找过我,我们商量了一晚上,第二天一早,就歃血为盟,揭竿起义了。”   非白就是景家现任家主景岳的字,我非善类,不配白衣,饮尽仇人血,渡化千层恨。这是他决意从歹人手中夺回大权的第一天,跪在父母坟前,亲自给自己束冠时取的。那会儿的卫冲,还是个毛头小子,懵懵懂懂的,做事只凭一股热血。   卫冉注视着严肃的父亲,圆溜溜的眼睛透着许多他无法理解的情绪。卫冉是极少听到父亲说起往事的,印象中,这个男人仿佛一直是这般和蔼可亲的模样,有事不烦心,无事不烦心。   “爹,你当时为什么决定跟着景伯伯呀?”   卫冲眯了眯眼睛,笑道:“父亲当时,只是家中庶子,没有地位,但也算吃得饱,穿得暖。可你景伯伯,那时候却十分苦,三个弟弟妹妹都要靠他一个人养活。我时不时偷点干粮出来,接济一下。虽然为此事经常挨打,但现在想想,倒还挺有趣。再后来,算是年轻气盛吧,拜了把子,兄弟有难,一时冲动,抄起家伙就决定参与了。”   卫冉噗嗤一声就笑出来:“可爹你现在,养得和一只小肥猪似的,一点都比不上景伯伯的精神头!”   “没有心事,当然过得好。”卫冲只是小小地怀念了一下过去,眼睛一眨,就掩盖了许多秘密,“别挖苦你爹我了,说说你吧!”   卫冉一听,眉头又不自觉地皱起:“唉,两肋插刀我不怕,就怕两败俱伤,致使渔翁得利,愧对沧浪百姓。”   卫冉想起迟暮的夫子,想起每日擦肩的沧浪百姓,那么多鲜活的人儿,若是某天因为一段感情,再次陷入纷乱中,这天下名门又该如何看待这绵延千年的古老城池呢?   卫冲摇摇头,拍拍儿子的肩膀:“你做了一个决定,不到最后,怎么知道结果是对是错呢?你和琛琛从小就认识,他是什么性格,你不了解?倘若连你都不能理解他,那琛琛恐怕真得孤立无援了。”   卫冉小心地问道:“爹,你当时帮景伯伯□□的时候,有害怕过吗?”   “有。”卫冲很直接,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,“但苟且地活下去,更需要勇气,相比之下,爹爹还是决定赌一把。”   卫冉的眼睛闪过一道光,似乎豁然开朗,对啊,若是自己都不能理解景琛,那他该怎么办呢?不就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么,事在人为,哪有斗不过所谓天命的道理?想到这儿,卫冉“腾”一下站起来,说道:“我去去就回。”   “哎,那晚上的宵夜还有吗?”卫冲赶紧抓住人问道,善良的年轻人回眸一笑:“我藏了些点心在床底下,爹你自己找找,我晚上回来做给你吃!啊,乖!”   “好的,乖儿子。”卫冲笑眯眯地松开手,见人跑远,才鬼鬼祟祟地把门带上,动手去搜罗吃的了。   “卫老大你来了?”卫冉刚踏进景家家门,迎面而来的门生就笑起来,“二公子在他院里头呢!”   “哈哈,谢谢啊!改天老大带好吃的给你们!”   “不谢不谢!”   嬉笑声中,卫冉就转了个弯,直奔景琛的院子。   “阿琛,你在吗?”卫冉叩着门,却半天与人响应,“哎,人呢?”  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,一个迷糊的声音从窗口传来:“是小冉啊。”   卫冉循声过去,发现景琛正站在窗口,揉着他惺忪的眼睛。   “刚睡醒么?”   “嗯,最近一直犯困,不知道为什么。”   卫冉有些着急,关切地问道:“不舒服么?”   “没有,我好着呢!”景琛又露出他标志性的酒窝,眼睛却发肿,没什么神气,卫冉道:“阿琛,我考虑好了。”   “嗯。”   “我会帮你的,你不要担心。”   景琛正在揉眼睛的手忽然一顿,就感觉有风穿过窗沿,清爽的,温暖的,吹散了连日来的阴霾。   “果然小冉最好了。”   他说着,两个人便都笑了。   “不要揉眼睛了,怪疼的。”   “嗯,你等下,我给你开个门。”   “不用了,我想你屋里应该没有下脚的地方了。”   景琛笑着摇摇头:“哪有,我马上就给你收拾出来!”   “可拉倒吧!我还不了解你?”卫冉从怀里掏出一支小巧的哨笛,递过去,“有事儿就吹这个,我改进过了,不会向以前那样出问题了。”   “哈哈哈哈,你是说吹这个把九条巷的野狗都招来的事情吗?”景琛想到小时候第一次做这玩意儿,被一大群野猫野狗逼到树上,哭了一天的惨痛经历,就笑到浑身抽搐。   卫冉尴尬地把笛子砸到了他脑袋上:“还不是因为你突发奇想,破坏了我原来的设计,还好意思笑?笑笑笑,笑个屁!”   “好好好,我的错,我的错!”景琛高兴地拾起东西,塞到了衣袖里,“改天我去向林婶婶借只信鸽来,以防万一。”   “好。”卫冉点头道,“那你快去把你的狗窝收拾一下,我先回家给我爹做饭了。”   “等下。”景琛叫住了抬脚要走的卫冉,“小冉,帮我个忙。”   “什么忙?”   景琛张张嘴,刚要说话,突然一阵眩晕,便一头歪倒在地。   “阿琛!”卫冉顿感不妙,直接从窗户翻了进去,探了探人的脉搏,一时心惊,赶紧将人弄到床上去,出门请大夫去了。   怎么就经脉逆乱了? 第45章 兄弟   然而卫冉还没走出景家家门口,就与景婷撞了个正着。   “哎呀,卫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啊,害我好一通找!”景婷喘着气,似乎颇有微词,卫冉一猜便知道她所谓何事,道:“你别着急,我这不是来了吗?你先去阿琛那里,我出门请个大夫,他情况不是很好。”   “我的天!”景婷更是白了脸,原地转了两圈,拦着人道,“不行,卫哥哥你回去,现在只有你劝得住我二哥了,我去找大夫,一炷香的时间就到!”   卫冉一想也是,便不推辞,二人分头行动,他顺着原路折了回去。躺着的人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,惨白着脸,攥着双手,牙关紧闭,一抽一抽地抖动。卫冉不敢轻易给他灌气,生怕一根筋不对,害他废了修为。   景婷行动力很强,迅速请来了大夫,扎了针,开了药,着急吩咐下去煎煮,慌慌张张可算弄完了所有的事情。等稍晚时候,景琛的脉息平复了一些,二人才舒了一口气,蹑手蹑脚出门说话。   “阿琛这是怎么了?我前几天见他还挺好的啊!”卫冉抱|胸倚在廊下的柱子上,眉头紧锁,小姑娘叹了一口气:“前天二哥和爹爹吵了一架,晚上就说头痛,在他屋里睡了两天。我早上来见他,看他萎靡不振的,就想去找你来劝劝,没想到跑到你家,卫叔叔却说你出门了。”   卫冉诧异,景琛从来都不怕他爹训斥,厚脸皮,还嘴硬,这么多年下来,为这种事情气血攻心,可真真儿是头一遭。   “你知道为什么吵架么?”卫冉问道,景婷踌躇片刻,示意他附耳过来:“卫哥哥,我信你,这事儿你可别传出去。”   “行,你说。”   “邹家的那位老太爷去世了。”   卫冉大惊失色:“过世了?”   “是啊,过世了,就前两天的事儿。”景婷一本正经地向人解释着,“事情还没完全传开来,我父亲得到的消息,说是邹家等老太爷头七一过,就会举行新任家主的继任仪式。”   卫冉这下明白了,景琛要去北邙,他父亲不肯,因为无论吊唁或是观礼,都需要一家之主带头前往,一般嫡长子陪同,嫡妻以下的女眷都要留在家中,即便是景琛这样的身份,去了也会显得不尊重。   “好,我知道了,我回去一趟。”若是猜得不错,父亲那里也应该得到通知,晚上就会集会,商量诸多事宜。他必须赶在父亲出门前,留个话,给景琛争取个机会。   “嗯,卫哥哥你去吧,我看着我二哥。”景婷点头应道,卫冉转身便要走,忽然又折回来,问道:“又可大哥怎么说?”   又可是景云的字,卫冉很尊敬他,因此称呼上总是恭谨。景婷蹙眉:“大哥也不同意二哥去,他事情也多,估计还不知道二哥病了呢!”   卫冉飞快地思索了一下,景云虽然宽厚,但心思敏锐,恐怕猜到了不对劲,站在长子和大哥的立场,他的选择不无道理。然而景琛性子倔,硬碰硬肯定没有好处。卫冉沉吟片刻,道:“嗯,那行,我先回去,你看着点阿琛,若是不好,尽快通知我。”   “嗯嗯。”   卫冉一路火花带闪电地飞奔回家,谢天谢地,他可亲可爱的爹爹还没出门。   “爹,我求你一个事儿!”卫冉高声嚷着,吓了正在换衣服的卫冲一跳:“怎么了?”   “爹!”卫冉抓着他的胳膊,边喘边说道,“你去景伯伯那边,替我谋个差事!”   卫冲愣了片刻,注视着儿子紧张的脸,忽然像明白了什么,笑道:“成,爹帮你,保准让我的乖宝宝当上护卫首领!”   “谢谢爹!”卫冉高兴地接过丫鬟手里的衣服,就要给他爹套上,卫冲摆摆手:“你去忙你的,小心些,别让你景伯伯发现了。”   卫冉憨憨一笑:“还是爹您通情达理,等这事儿过去,儿子天天给你做好吃的!”   “别贫了,快去吧!”   “嗯!”   卫冉又是风一般地离了家,这次,他选择翻墙,从小道一路穿过去,等再次到了景琛的小院儿,已是满头大汗。   “卫哥哥,你这么快就回来了?”坐在床边的景婷立马起身,卫冉叉着腰,许久才缓过劲来:“婷婷你帮我个忙,去听听看长辈们的安排,回来再告诉我。”   景婷不解:“为什么?过了集会,安排自然就下来了,不能再等等?”   卫冉想了想,道:“这次事关重大,我想知道负责押送挽幛这些祭品的是谁,你能帮我么?”若是父亲争取不到,他还能再去与选中的护卫首领沟通一下,讨个位子,把景琛塞进去,不能以景家二公子的身份去,那就换一个,怎么去不是去呢?   景婷本就对卫冉怀有好感,现在人这么恳请自己,哪有不答应的道理,何况还只是打听个消息而已,便应了下来。卫冉千恩万谢地将她送走,看了眼安安静静躺着的景琛,又一次探了探人的脉搏,就忍不住笑起来:“你起不起?”   “不起。”那人闭着眼睛,若无其事地应着,卫冉一把将人揪起来:“你刚刚都听清楚了?”   “清楚了。”景琛也憋不住,露出两个圆圆的酒窝,“小冉最好了。”   “你可能耐了!”卫冉一松手,景琛就又直直地躺倒在床,“还好那位大夫高明,不然,估计三天都走不动路!”   “我这是相思成疾,小冉,你不懂的。”景琛终于睁开浮肿的眼睛,委屈巴巴地说着,“我本来想提着剑就跑,可踏出院子,就后悔了。若是这么干,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笑话我家?我爹要是真给气坏了,我和阿恒可就真完了!”   “所以,你一着急,一生气,就气血攻心,经脉逆乱了?”卫冉又气又笑,“你还真是会折腾!”   “哎,你那是没遇到心爱的人,等你有了,没准儿比我还疯狂呢!”景琛没脸没皮地和友人开起来玩笑,卫冉啧啧两声,给人掖好被角,道:“算了,都是兄弟,放心,这次我顶着!”   “哈哈,够意思!”景琛大笑一声,又一阵头痛,只好乖乖躺好,不敢喘大气。卫冉无奈地拍拍景琛的狗|腿,道:“那你先养养神,等我拿到护卫首领的资格,就给你化妆易容,咱们啊,悄悄溜进去!”   “我也不要求太多,只要见他一面就好。”景琛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,“我做梦都想着他,就怕他受那些迂腐长辈的气!”   “知道了知道了,我会说服景伯伯的。”卫冉说完这句话,就起身出了门。 第46章 北上   “你想让小冉做这次的护卫首领?”坐在上位的景岳听了老友一席话,不经陷入沉思。   “孩子大了,想让他出去多历练历练,还望家主体谅我这个做父亲的心情。”卫冲笑着,一如往常憨态可掬,“再者,其他诸位家中,也没有年纪合适的后辈,我儿不才,但也是各位叔叔伯伯看着长大的,想必,都会放心些。”   在场的几位长辈听了,也觉得在理,便纷纷赞同。景岳目光如炬,牢牢盯着这个发福的中年人,想他自十五岁起追随自己,披荆斩棘,无往不利,如今却锋芒尽收,逍遥快活地过着自己的日子,这人,聪明至极,不过如此。   从卫冲提议要卫冉做护卫首领的那一刻起,景岳便隐约猜到了其中的缘由,他本欲拒绝,自己的儿子实在太过胡闹,哪是一个卫冉镇得住的?可当他与卫冲的眼神交会时,景岳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负剑而立的少年,站在自己身侧,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左膀右臂。   他忽然笑起来,用一种颇为欣慰的语气说道:“小冉,还是像你。”如你一般忠诚,如你一般可靠,如你一般,几十年坚定不移地支持着我。我想,我们的后辈,也会结下这样深厚的情谊。   卫冲作揖行礼,笑道:“多谢家主。”   “好了,事情已定,各家,都下去忙吧,尽早出发。”景岳挥一挥衣袖,便赢来众人的齐声应和,躲在窗户下边偷听的卫冉和景婷不由地相视一笑,小姑娘登时红了脸,还好他们躲的角落比较暗,看不太出来。卫冉小声道:“婷婷,你回去通知下阿琛,说事情成功了,我明天再来找他。”   “嗯嗯。”景婷连连点头,卫冲这才放心地离开。   三日后,景家就准备好吊唁的物品,浩浩荡荡北上了。临行前,景岳先生将金海七夫妇接过来同住,毕竟他与夫人一走,景云和那个闹腾鬼又跟着,家里只剩下儿媳妇儿管事,实在辛苦。一家子在门口絮叨了一会儿,伪装成一个随从的景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相亲相爱,没由来的委屈。再朝前看看,景婷那个死丫头居然黏在卫冉身边,不知道在说些什么,想想自己,景琛就更是难过,唉,阿恒,你可千万理解我的一片真心,可不能成了家主,就抛弃我了!景琛耷拉着脑袋,好不容易等来出发的命令,才终于振奋起来。   景家这次挑选前去吊唁和观礼的随从,都是各家各户报上来的小辈门生,无一不是年轻气盛的郎君,加上本身又是修仙大族的缘故,因此比天下各路世家到的都早。邹家得知了消息,自然不敢怠慢,邹静恒与父母并着一众长辈,早早地候在了山门口。   景岳走在最前头,一眼就瞧见了众人口里的新任家主,心头一惊,面上却不显露分毫,仍然客气地与人寒暄。邹静恒亦是礼数周到,不见丝毫胆怯,只不过,那余光似有深意,仿佛在盘算着什么。站在景岳身后的景云,则在暗中观察着现在的场面。他作为大哥,作为长子,心思敏锐,孝顺而开明,因此对于弟弟和父亲之间可能会发生的矛盾,他必须提前做好斡旋的准备,避免出现更糟糕的情况。   景云瞧见邹家的一众长辈,无一不是凝重的神色,尤其是邹静恒的父亲,总感觉浑浑噩噩,期期艾艾,一副病态。倒是邹静恒的母亲显得十分精明,尤其那上挑的柳叶眉,说话时总一抖一抖的,仿佛生怕别人不知她的得意劲儿,与自己母亲一对比,简直是天壤之别。如此,景云再看向邹静恒时,就对过世的邹老太爷产生了极大的敬畏之情,想他老人家,忍受了这么多年子嗣的不堪,抗下许多族人的虎视眈眈,终于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,走得时候大概万分欣慰。   待走完所有流程,邹家便安顿了舟车劳顿的景氏众人,这时候,北邙的好处就体现得淋漓尽致。整座北邙山,群峰林立,但又彼此相连,山路亦不算陡峭,盘旋而上,缓缓而下,各家住于此处,即可互通信息,又免去许多不便。   因着事情繁多,邹静恒并没有过多招待,只安排了几个门生做向导,景岳表示理解,吩咐那些个少年青年们莫要胡闹生事,就许他们四下走动了。隐藏在人群中的景琛终于松了一口气,趁着没人注意他,就偷摸着去幽会心上人了。   “云儿,去跟着你弟弟。”景岳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,淡淡地吩咐道,景云称是,就紧跟了上去。   景琛轻车熟路地回了他当初住的院子,仍然是刚来时的模样,那么冷清和寂寞。景琛不由地鼻子发酸,他住了这么久,都没法给这个院子带来几许生气,那邹静恒呢,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,是不是更痛苦?他自认不是容易伤感的人,可这会儿却忍不住红了眼。   “阿恒,我回来了,你想我么?”   景琛从衣柜里翻出几件邹静恒的衣物,就跑到温泉里,把自己里里外外弄干净,再回去,躺在床上,被子里都是邹静恒的味道,让人安心,让人幸福。景琛将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,不断地对自己说,就睡一晚,就陪他睡一晚,抱抱他,看看他好不好,是不是瘦了,没关系的,父亲不会注意的,小冉也会帮衬着自己的。脑海里一片混乱的景琛,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,等他再次睁眼,便看见了心心念念的人儿注视着自己。   景琛笑着,开口叫他:“阿恒!”   邹静恒愣在原地,许久没有答话。   “是不是吓到你了?”景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邹静恒面无表情道:“景公子跑来我房间做什么?”   景琛心惊,他叫我,景公子?为什么,不该叫我琛琛么?半晌,景琛都呆愣着,没有动静,最后,他只能惨然一笑:“我想你,就来了。”   邹静恒望着他,用一种陌生,甚至带有一点鄙夷的口吻说道:“景公子这么惦记我做什么?”   景琛顿时傻了眼,这语气,怎么跟仇人似的?就算第一次见面,他都不曾这般冷漠疏远过。   “阿恒,你怎么了,是不是不舒服?是不是因为太|祖爷爷去世了,你太难过,所以——”   “出去。”   晴天霹雳。   景琛呆滞地看着眼前人,明明一个多月前,还躺在一张床上谈天说地的人,忽然就翻了脸,转了性,任谁都受不住。   景琛怯怯地问道:“阿恒,你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?”听说人一受刺激,就容易心神失常,你与老太公感情这么好,一定是太难过了,所以才这么对我的,嗯,一定是这样。   “出去吧。”   语气只是稍稍缓和一点,就那么一点。景琛漠然地点点头,摇摇晃晃就出了门。明明来时的路那么平坦,怎么现在这么崎岖?深一脚浅一脚的,一点都不好走。   景云眼睁睁瞧着弟弟,一晃一晃地往前走,心有不忍,却不敢上前,他太了解景琛了,若是这会儿出现在人面前,估计会哭昏过去。   卫冉可能也是发现自己的兄弟不见了,赶紧沿着山路找过去,正茫然无措时,忽然一瞥,就看见下面的山坡上一前一后,走着两个人。   “阿琛!”他大声疾呼,景云跟在后头,想必已经知道,也没有必要隐瞒。   卫冉这一呼唤,景琛就抬起了头,看见发小在对他招手,夕阳的余晖洒在那人的肩头,恍惚间,仿佛是年幼时,那人来找自己玩,没有忧愁,没有烦恼,没有所谓的爱恨情仇,只是单纯的快乐。   景琛突然哈哈大笑,抹了把奔涌而出的泪水,就恢复了以往玩世不恭的模样,也向卫冉招招手:“小冉,你过来,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!”   “好!”卫冉急匆匆地下来,景云悄悄躲了进了路边的树后,就当谁都没发现他吧。等走近一看,卫冉才发现景琛面色发白,关切地问道:“你怎么了?我给你的人|皮|面|具呢?”   “戴着不舒服,我给摘了!”景琛满不在乎地揉揉脸,笑道,“哎呀,别操心了,走,我们浪去!”   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,不需要过多的解释,他会懂的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在倒春寒的时节冻成狗,找了张十分符合现在心情的表情包做封面(真得超级戳萌点呢!),等天气暖和了再撤下来吧,爱你们! 第47章 偶然   “小冉,我们翻过去。”景琛指着一户人家的后墙,小声地说道,卫冉疑惑:“翻过去?”   “对,我们要进去找个人,但是,不能走正门。”景琛神神秘秘的,敷衍着理由,卫冉奇怪地看了他两眼,但也没有多问,脚下一用力,攀着墙垣就翻了过去。随后,景琛也落了地,招呼着兄弟随他来。   “阿琛,我们这样鬼鬼祟祟的,被人家逮着了怎么办?”   “打他一顿咯!”   “我的天,”卫冉惊得差点失声叫出来,“这可是邹家,你居然要打架斗殴,信不信你爹扒掉你一层皮?”   景琛嘿嘿一笑:“我爹不会知道的,我见到人就走。放心,我先前来过,他家人不多,小屁孩的父母也不管他,我们小心避开就行了。”   “小屁孩?”   “阿恒的小跟班。”   “这样啊。”卫冉若有所思,便不再吱声。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山下,天边只残留些殷红的晚霞,整个院子真如景琛所言,萧索无人,想来时期特殊,也是理所当然。   “阿琛,你说的那个人回来了吗?会不会还在忙,见不到?”   “阿恒都回来了,我可不信小屁孩没回来,何况——”景琛刚要说那小屁孩上不了台面,但转念一想,并不全是他本身的错,这样的说辞实在伤人,便咽下了后半句,摇了摇头,“何况,他们感情那么好。”   “嗯。”卫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下一刻,景琛就停在了他的面前。   “小冉,你帮我把个风,我进去瞧瞧。”   “好的,你小心点。”   景琛蹑手蹑脚进了门,刚摸到李塘的床边,就撞见了一个红衣姑娘。“妈呀!”许是做贼心虚,他脱口而出一声惊呼,赶紧捂住了嘴,那姑娘忍不住笑起来,卫冉听到里头的动静,以为景琛遇到了危险,立马冲了进去,见到人的那一刻,也是惊得说话都不利索:“仙····仙女?”   那姑娘笑得更欢了:“二位公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趣!”   原来竟是那天送东西来的人,此时正捧着瓷碗,站在床头,景琛没有意料,就被吓了一跳,而卫冉则是单单觉得她好看,如此,闹了个大红脸。   “景公子是来找我弟弟的?”那姑娘温和地问道,景琛愣了片刻:“你弟弟?”   “啊,对不住。”那姑娘忽然想起什么来,微笑道,“我叫李敏,是小塘的亲姐姐。”   “你是小屁孩的姐姐?”景琛诧异,“我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?他人呢?”   李敏稍稍让开了身子,轻叹一声:“小塘病了,这些天一直睡着,人都没意识。”   景琛一侧头,就看见小屁孩安静地躺着,人仿佛瘦了不少,但脸色还算好,没有苍白到那种程度。他又端详了一会儿一旁担忧的李敏,对方同样在观察着他,对视许久,景琛说道:“你们也是一群有趣的人。”   “公子过奖了。”   微微一笑,不敢多言。   “走吧。”景琛转过身,大步出了门,卫冉又扫了一眼这间屋子,便紧随其后,离开了。回去的山路十分静谧,无风无月,纯粹只是冷。景琛无聊地折下路边横生出来的灌木枝,肆意地挥舞着,卫冉笑道:“桃花我给你带来了,我们回去较量。”   “谁要和你打?”景琛也是无奈,“我只是在思考问题,不是心里有气。”   卫冉一下蹿到前头,张开双臂,拦住了景琛,对方大笑:“你干嘛?”   “别想了,与我喝酒去!”   “哪里有酒?”   “我偷偷藏了点在随行的包裹里。”   “胖叔叔酿得甜米酒?”   “正是。”   景琛一拳打在人肩膀上,笑道:“够意思!”   “别告诉人啊,只能喝一点点。”   “知道了——”景琛不耐烦地拉长了语调,甩开人就往回跑,空荡荡的山路上只留下几声快活的笑声。   景云回去就通知了大伙儿,说是二公子也悄悄跟来了,嘱咐他们不要声张,因此两拨人碰面,只是心照不宣地打了招呼,就各自回了屋。卫冉翻出两壶甜米酒,却只肯景琛喝二两,对方怪他小气,但仍然美滋滋地剥起了花生米,仿佛什么烦心事儿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。   李敏重新穿上她那件火红的斗篷,提着一盏灯,便出了家门。这只是第一天,往后还有许多日子要挨过去,她不是很清楚太|祖公临终前的意思,也不是很懂主人现在的心情,但作为属下,忠诚是第一位。   景琛喝完酒,就嚷着要和卫冉挤一屋,被景云拧着耳朵往外头拽,大叫:“哥哥,你不要欺负我!”   “闭嘴吧,等会儿父亲来了,你的屁股就不保了!”景云低喝,“你看看你这样子,装什么装?平时喝一桶都没事的人,这会儿撒起酒疯来了?”   景琛撇着嘴,一屁股坐到地上,景云揪着他的后领就要把人提起来,结果这个泼皮一把抱住了卫冉的腿,死活不撒手:“我不走,我有大事要和小冉商量!”   “你能有什么大事,死不了就不要说了!”   “死了我就说不了了!”   “哎哟,我的祖宗!”景云难得着急,看了眼一旁淡定的卫冉,道“小冉,把腿抬起来!”   “不行不行,我是真有事儿!”景琛索性抱着卫冉的腿往上爬,试图逃跑,景云一巴掌就给人打晕了过去,景琛轱辘一声滚到了地上,脸朝下,没有动静了。   “不给点颜色看看,正当大哥治不住你?”景云很生气,卫冉很好笑:“阿琛今天受委屈了,但他不敢说,又可大哥就不要难为他了。”   “小冉,阿琛这脾气,有一半是你惯的!”景云不轻不重地呵斥了他一句,卫冉不在意地笑笑:“谁让我知道的最多呢?”   景云叹了一口气:“你们哦,省点心吧,大哥也不想以后闹得太僵,脸面是其次,最重要的,还是人心!”   “大哥是个聪明人,只去听了一回,便什么都明白,以后景伯伯那里,就劳您周旋了。”卫冉抱拳行礼,景云摇摇头:“谁让我是大哥呢?”   一句话,两人都各怀心事地笑了,随后,躺在地上的无赖就被拖回了景云的房里,捆在了床上,生怕晚上做噩梦,闹得每个人都不好。可常言道,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,景琛难免会弄出动静来。景云就这样捆了他好几天,一有时间便要与人谈心,从家族恩怨,谈到世人眼光,直说得景琛耳朵起茧子。   “大哥,您能不能高抬贵手,放了弟弟我啊?”景琛窝在角落里,可怜巴巴地和他哥哥谈条件,“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胡闹了,好不好?”   “不好,在回去之前,你都不能踏出这个院子。”   “为什么啊,你居然软禁我?”景琛没有佩剑,完全破不开景云的结界,晚上又被人捆着手脚,导致真气被缚,现在精神都有些萎靡。   “大哥是为你好。”景云叹气道,“我本以为,你与邹静恒要好,只是觉得家里闷了,想去外头看看,没想到却是动了心。早知如此,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去北邙,是大哥的错。阿琛,你听大哥一句,放弃吧,好吗?”   “我不!”景琛梗着脖子大吼,“我喜欢他,有什么不对?”   “但那天伤心的人又是谁?”景云见他这么倔,不想和他正面冲突,仍然好生相劝,“阿琛,大哥是心疼你!你知不知道,这几天,你几乎整晚都在叫邹静恒的名字,可你有没有想过,你口里的人,并不一定把你放在心上!”   景琛的身体微微发抖,那天邹静恒的话又一次回响在耳侧,扎伤了他的心,景云轻叹:“阿琛,这世间感情,两情相悦倒还好,怕就怕一片真心向明月,奈何明月不照君!”   景琛红着眼思索片刻,才缓缓开口:“现在只是情况特殊,大哥你先放开我,我很快就能查出真相的。”   景云沉默不语,景琛又道:“你实在不放心,可以让小冉看着我。”   “小冉忙着呢,你以为护卫首领这么好当?”景云摆摆手,拒绝了景琛的请求。   “那你让我见见他,我有事儿和他说。真的,很重要。”景琛心一横,若是大哥再不答应,他就只能干些出格的事情了。好在景云这次没有太过坚持,只思忖一会儿便解了他的束缚。   要说这卫冉简直是希望的曙光——景琛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的佩剑,是自个儿的桃花。   “小冉,你这障眼法使得真好,居然能骗过我大哥!”   “是又可大哥让我带来的。”   卫冉的一句话,让景琛握剑的手顿了顿,他摩挲了两下剑柄,没有说话。   “过两天就是继任仪式了,你好好休息,那天,做个决定吧。”卫冉没有透露太多的消息,只是拍拍友人的肩膀,笑道,“放心,不管怎么样,我们都是兄弟。”   “嗯。”景琛的眼中酸涩,不愿去深究其中的缘由,可能是大哥突然的回心转意,也可能是卫冉暗地里坚持不懈的劝说,但无论如何,有这句话足矣。   他端详着桃花的剑鞘,想到过往的日子,却生生产生一股不甘,邹静恒,你到底如何想我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这一章,不会写标题,尴尬 第48章 决裂   此后不久,邹家的继任仪式就正式开始了。景琛混在人群里,目不转睛地盯着上头气宇轩昂的男人,他的心上人。祭天祭祖祭山神,礼乐吹彻山野,那些附庸齐齐跪拜,高呼着无聊的家世族规。景琛愣怔着,思绪万千。那人真好看,比以往所有的样子都好看,可惜了,不属于自己。白雪皑皑的群峰,盘旋而过的飞鸟,灿烂明媚的日光,这天地之大,却是容不下他一颗真心。   景琛忽然就红了眼,他该有多爱他呀,竟会妄想着,与那人一同站在最高处,接受所有人的祝福,该是多贪心,多可怜。   繁复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了,邹静恒只要接过象征着家主地位的玉佩便可。呈上礼盒的,是一个未曾出现在视线中的中年人,左臂的袖子空荡荡的,现场出现了些许躁动声。   “你是谁?”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,景琛循声望去,是左边为首的某个白发苍苍的老头,大概又是什么德高望重的长辈。   邹静恒显然也是被问住了,但很快就从容答道:“他是太|祖爷爷先前的亲随。”   “老朽不曾见过。”那老头儿操|着浓重的鼻音,高声道,“那玉佩乃是家主信物,岂是一个断臂之人能捧的?”   景琛嗤之以鼻,心想,都到这种地步了,有些不识趣的人还要给邹静恒小鞋穿,鸡蛋里挑骨头,真是愚蠢。   邹静恒冷笑:“六爷恐怕不是觉得他不配,是觉得我不配吧!”   “老朽没有此意,家主误会了。”那老头儿嘴上这么说,却杵着拐杖稍稍侧过身去,站在他身后的人表情不一,有偷偷摸摸笑的,也有左右观望的,还有窃窃私语的,邹静恒冷了脸,却不愿与之纠缠,道:“六爷没有此意最好,那继任仪式就算礼成了!”   说罢,他稳稳接过那锦盒,将玉佩取出,束于腰上,等待着下面的人行礼。可是,只有陆陆续续几个人有动作,剩下的人被挑了头,都有不情愿,尤其是个别年长的,更是如此。   邹静恒的怒气达到了顶点,还有其他世家在场,这些老古董不就是存心让他难堪么?然而他却忍了下来,他倒要看看,究竟有多少人不服他!   果不其然,现场的猜测声一点点响了起来,尤其是新晋的几个,气焰甚高,本来就颇有王侯将相,宁有种乎的发展劲儿,这会儿更表现的淋漓尽致。唯独景氏岿然不动,安静至极。   景琛有些着急地看着前头的老爹,心想,难不成自己的父亲也要看热闹了?但景岳并没有,他只是在等待时机。   “诸位,景某有句话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   所有人都逐渐安静下来,准备听听这位怎么说,毕竟,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还没人敢在景氏头上动土。   “景家主请讲。”又是先前那个问话的老头儿,景岳清清嗓子,道:“家主继位,乃是一门之大事,我等前来观礼,是为了将来能与邹家永结秦晋之好,可是,老人家带头坏了规矩,不仅是对邹公子的不敬,也是对过世的邹老太爷不敬,依在下看,着实不该,按家法伺候吧。”   一时,人群炸开了锅,邹家好几个长辈纷纷指责景岳胡言,但他做了这近四十年的领袖,岂是这种场面能慑住的?只见他轻轻一笑,对着上头的邹静恒说道:“家主新立,该是树立威信的时候,此时不除,更待何时?”   “多谢景先生教诲。”邹静恒笑着,有几个人急了眼,便要拔剑相向,却听到山上传来一阵虎啸,穿进而过,振聋发聩。众人侧目,只见一头白色猛虎跃上了楼顶,飞快地奔向了邹静恒。   “肉肉。”他笑了笑,抚着乖巧的大兽的耳朵,说道,“你都这么大了。”   那白虎一声长啸,露出了血盆大口,径直扑到了那老头儿身上,一口咬断了他的脖子,鲜血喷涌,四溅各处,离的近些的人,甚至被从头淋到脚。   “嗷呜——”凶相毕露,额前一抹黑亮的毛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几个人被吓破了胆,四下逃窜。邹家没人敢动,因为在北邙的传说里,白虎是瑞兽,是这座山的守护神,它只会吃掉那些图谋不轨之人,若是伤了它,将会受到上天的诅咒,永生永世,万劫不复。   刚刚所有附和的人都瑟瑟发抖,也有人庆幸不曾多言,剩下的些许都藏藏好,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。   白虎只咬了一会儿,便停了下来,蹲在地上,舔它的爪子,被轰得零散的人又慢慢聚集过来,甚至有的虔诚地向它下跪,不知在请求什么。   邹静恒缓缓走下来,肉肉蹲在他身边,亲昵地蹭蹭他的脚,这一次,所有邹家的人都跪了下来,高呼家主之名,保佑这个家族繁荣昌盛。   景琛冷眼看着这场闹剧,不由地冷笑,盯着被团团围住的邹静恒,再次红了眼。肉肉却是敏锐地察觉到景琛的视线,挪了挪身子,就慢慢朝他走来。景氏的各位都主动让开一条道,眼见这只白虎踩出一条血印子。   景琛奇怪地看着越走越近的白虎,看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,总觉得可爱,一点也不怕,便不由自主地伸开双臂,那白虎嗷呜一声,就扑到了景琛身上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人一虎在地上翻滚,景琛笑得直哭:“痒……痒……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   肉肉坚持不懈地舔着他的脸,还用爪子挠他的胸口,景琛完全招架不住,怎么就突然对他撒起娇来了?   “阿……阿恒……救……我……唉哟……”景琛气都快喘不过来了,邹静恒居然还在看热闹,成心要与他生分?   “肉肉。”邹静恒亦是疑惑,便唤了一声,但那白虎只是停止了动作,仍然趴在人身上,不肯起来,硕大的身躯把景琛整个人都覆盖住了。   “哎呦,邹家的大猫可真黏人!”景琛动了动,试图爬起来,却失败了。   “桃花,快来救救老子!”他大叫,一阵剑芒掠过,桃花从中间挤了进去,托着这只大白猫就起来了,肉肉似乎还不肯,嗷呜嗷呜地叫着,景琛起来抹了把脸,满是血污。   “可把我压死了。”景琛松了一口气,一抬头就看见那些人死死地盯着自己,“干嘛都看着我,我这么丑也是那只白虎害的!”   “回去洗个脸就是,别叫唤了。”景岳制止了儿子,邹静恒笑道:“白虎是北邙的瑞兽,极少与人亲近,它喜欢景公子,亦是我两家之福。”   景琛愣了愣,那人,真得变了。   周遭又开始热闹起来,寒暄的,客套的,虚伪或是真诚的,一张张陌生的嘴脸。景琛忽感一阵眩晕,身上的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,令人作呕。但他一动不动,不肯退让,不知在倔强些什么。   恍惚间,他仿佛看见有个浑身是血的人在朝自己爬来,咯咯冷笑:“你居然没有死!二十年前,你居然没被烧死!”   二十年前?三叔?景琛猛然清醒过来,想阻止那人说下去,可是为时已晚,那个疯子尖叫着:“景家主,二十年前,太/祖公曾烧死过一个人,就是你景氏的人!和你儿子一样大!”   下一刻,他就被邹静恒身边的那个独臂人一剑割断了喉咙。   景岳阴沉着脸,所有景氏的人,都吃惊不小。邹静恒拱手道:“让景先生见笑了。”   “烧死的那人,叫什么名字?”   冥冥中,仿佛自有天意。   邹静恒顿了许久,才略有歉意地说道:“年代日久,不知姓名。”   景岳点点头,淡淡地说道:“嗯。”   “琛儿,到父亲这边来。”   景琛懵了一会儿,卫冉搡了一下他,小声道:“过去啊。”   对方这才上前,站到了景岳身边,拱手行礼道:“父亲。”   “邹家主,我儿前些日子多受您照顾,景某在此谢过。”   邹静恒看了看无措的景琛,淡然道:“景家主言重了,景公子机谋果敢,令人敬佩。”   “琛儿,给邹家主行个礼,就随父亲走吧。”景岳只轻声嘱咐着,景琛红着眼,注视着邹静恒,对方也在看着他,要走了,我要走了,阿恒,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意味着,我们可能,再也见不到了。   “阿恒,我——”景琛哽咽着,攥紧拳头,道,“能留在这里吗?”   恳求你,答应我,求你。   “我家近期多有不便,还望景公子体谅。”   五雷轰顶。   他不要我了,他真得不要我了。   景琛忽然笑起来,露着他标志性的酒窝:“开个玩笑而已,邹家主莫要放在心上,在下先行告辞了。”说罢,他匆匆抱拳行礼,就慌忙跑开了,卫冉与景云交换了眼色,拾起桃花就追了上去。 第49章 放手   景琛一路狂奔,跑到了当初的那个山洞里,发疯似的将原先被劈开的碎石重新垒好。当光线被完全遮挡住,里头黑黢黢一片时,他终于崩溃地窝在曾经覆盖蓝玉簪的地方,嚎啕大哭起来。可哭了一会儿,他就累了,发不出声音,头很痛,心很痛,开始抽噎,满脸通红。   “三……三叔,对……对不……不……起……”景琛混乱地自言自语,无力地蜷缩着,若是能就此停留在这天,大概也是种解脱。   卫冉着急地满山呼唤,就是寻不到景琛的身影,无奈之下,他将友人的佩剑立在地里,期冀着:“桃花,能感受到阿琛去哪儿了吗?”   桃花的剑芒一闪,继而寒光大作,“嗖——”地一声向远处飞去。   “青杏,跟上去!”卫冉低唤,御剑而行。   景云安顿好下面的门生,就去了父亲的屋子。   “爹,娘。”   景岳一脸凝重,王夫人站在他身侧,焦急万分。   “云儿,去把你弟弟带来。”半晌,这位家主才下达了命令,“小心些,别凶他。”   “好。”   卫冉紧跟着桃花,寻到那个山洞,扒开那堆碎石,就看见景琛躺在地上,小小的一团。卫冉不敢大声,只是悄悄过去,拍拍他的背,唤道:“阿琛?阿琛?”   一动不动。   卫冉将桃花和青杏别在腰上,背起友人,稳稳地出了山洞。他走路没有声音,除了偶尔裤腿的摩挲声,四周静得出奇。   “阿琛,你记不记得,小时候我们上山去捉兔子,结果你跑丢了,那么多叔叔婶婶去找,都没找到,最后还是我把你带回来的。”他轻轻地说着,用着一种怀念的,令人动容的语气。背上的人很安静,呼吸很平稳,胸膛微微起伏,仍有意识,却不肯回应。   “阿琛,以后别一个人乱跑了,好吗?”   “琛琛是个好孩子,以后不会折腾自己,不会让自己受伤,让你担心,让你难过了。”景琛呢喃着,脑海里全是那天,两人给邹睿磕头的情景,他哽咽着笑出声来,卫冉注视着前方,沉默不语。   景岳算了算时辰,就知道人要来了,便命人沏了壶茶,坐在屋里等。   邹静恒只身前来,带了点礼物。   “邹家主客气了。”   “景先生仗义执言,这点礼物,不成敬意,还望前辈收下。”   “比起这个,不如告诉景某,二十年前,到底发生了什么吧。”   景岳隔着袅袅轻烟,凝视着这个后生,淡定从容,沉着大气。他怎么都不会想到,那天,自己的儿子带回来的人,居然是邹家唯一的继承人。   “景先生,想知道些什么呢?是那人的身份,还是整件事情的经过?”邹静恒眸中深沉,“若是身份,晚辈真心不知,若是经过,也只能说上一二。”   “邹家主,见过那人吗?”   “寥寥数面。”   “可记得那人,右手腕上是否有道伤疤?”   “有。”   邹静恒回答得干净利落,景岳心惊:“可有佩玉?现在何处?”   邹静恒沉吟片刻,道:“实不相瞒,我确实找到过那位的尸首,但他的遗物,被景二公子捡走了。”   景岳瞪大了眼睛:“捡走了?”   “对,”邹静恒点点头,“若我记得不错,二公子似乎还给他磕了头,但是否认识,晚辈就不得而知了。”   景岳有些恍惚,他的儿子,在对他撒谎,在骗他?他看了看眼前这个人,又想到景琛先前的恳求,那亲昵的语气,再想想那孩子的二叔,景岳顿时红了眼。   “前辈?”邹静恒试探着,景岳冷笑:“莫要叫我前辈,景某担当不起。”   “前辈这是何意?”   “邹家主不要装傻,白白浪费景某对你的好感!”景岳一拍桌子,喝道,“先前在仪式上,景某不愿两家起正面冲突,坐使渔翁得利,但现在,景某要提醒你一句,杀弟之仇,不共戴天!”   邹静恒只是淡淡地笑着:“景前辈,是个聪明人。但您不要忘了,二公子也在其中,还望您稍安勿躁。”   “他是我儿子,不劳邹家主挂心!”景岳冷冷地盯着他,“就当我管教无方,偏偏看上了你!”   邹静恒也拉下脸来:“呵,景前辈说话,还是客气些好,今时不比往日,晚辈是真心想与景氏交好,先生千万以大局为重,告辞!”说罢,拂袖而去。   一直站在门口的景云拦下了他,笑道:“我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所说的每一个字。”   邹静恒亦是微笑:“我也希望景前辈不要后悔他的决定。”   “你们邹家,真狠心。”景云摇了摇头,便进了屋。   邹静恒无畏地出了院子,却正好与回来的卫冉打了个照面,对方微微颔首,算是给了反应。擦肩而过的一瞬间,邹静恒不经意地看了眼趴着的景琛,意外觉得心口仿佛被针扎了,密密麻麻的疼痛,奇怪了,明明算好的一步棋,怎么会有这种感觉?但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,他走了一段路,就又恢复了冷漠的样子。   “爹。”景琛缩着脑袋,站在他父亲面前,不敢抬头。   “跪下。”   景琛犹豫片刻,缓缓地跪了下去。   “告诉父亲,你三叔的遗物,被你藏哪儿了?”   威严的,极具压迫性的语气,景琛有些发抖,他很清楚,逃不过了。   “孩儿,孩儿,将,将它下葬了。”   “撒谎!”   景岳一拍桌子,站起来,走到景琛面前,呵斥道:“抬起头来,看着我!”   “爹。”景琛轻唤,目光有些躲闪,景岳看着儿子红肿的眼睛,态度忽然就软了下来,毕竟是养育了这么多年的亲骨肉,哪里舍得他委屈?   “孩子,告诉父亲,到底怎么了?”景岳试图哄他,也跪在他面前,道,“听话,说呀。”   景琛偷偷看了眼父亲身后,一脸担忧的大哥和卫冉,哆嗦了几下,开口道:“我,不想说。”   “啪!”景岳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,直打得景琛眼冒金星,滚倒在地。   “孽障!”这位一向自诩稳重的家主,终于达到了愤怒的顶峰,可他却又是哭了,将人揽在怀里,重重地锤了几拳,“我怎么就生了你?怎么就生了你!”   “爹,孩儿知错了,知错了。”景琛也嚎啕大哭着,“疼,疼啊,爹。”   景岳掐着他的脸,老泪纵横:“孩子,听爹的话,咱们回家,你忘了他,好不好?好不好?”   “我想知道真相。”   “去他|娘|的真相!”景岳大喝一声,“邹家害死了你三叔,单凭这件事,我都不可能答应,你乖乖听话,就还是爹爹的儿子!”   “二弟,点个头吧。”   “阿琛,听景伯伯的话吧。”   景琛忽然笑起来,邹静恒,你听到了吗,他们一个个,都在叫我服软,你说我是肯还是不肯?我要是应了,你会后悔吗?   “他不爱你了,阿琛,点个头吧。”   卫冉的话,将景琛最后的幻想击的粉碎,也对,他不会知道的,也不会挽留的,这一切,都是他一手造成的,不能怪自己,要怪,就怪这上天太狠心。   景琛终于明白,为什么邹睿一直强调说,秘密进了棺材,就不要去掀它,因为你即使挖坟掘墓,都不可能知道它活的样子了。   “好。”   景琛终是点了头,服了软,景岳欣慰地拍拍他的背,然而刚一碰,人就倒了下去。 第50章 清醒   景氏很快就撤出了北邙,回去了沧浪。可是景琛却病了一路,到家都不见好转,王夫人几乎每天寸步不离地守着,日日夜夜,心疼得睡不着觉。景岳以水土不服为由,糊弄了她,景云亦是心中有愧,不敢与母亲独处,生怕被这个聪慧的女子瞧出什么古怪来。那天的事情,在场的四人,除了神志不清的景琛,谁都没有提,谁都不敢提。   卫冉来看望过友人几次,带了些他爱吃的点心,可每每都放到坏,毫无动静。   “阿琛,我帮你盯着邹家的动向了,你快些好起来,我再与你细说。”卫冉附在友人的耳边,柔声哄着,他不指望景琛能听到,但说出来,却能让自己,稍稍好受些。   “对不起。”他喃喃着,“小时候,你总是帮我打架,替我出头,可你需要我的时候,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。”   景琛的呼吸很浅,眼睫毛微微颤动,仿佛即将醒来,但很快就平静下来。卫冉知道,他还被困在梦里,挣扎着,没有回来的意思。   “阿琛,我先走了。”卫冉略带沮丧地站起身来,悄然离去。   北邙在老太爷去世的第三个月,突然开始下大雪,声势之浩大,仿佛要活活淹没整个世间。摧枯拉朽的山风呼啸,拍打着厚重的院门,倍感压抑。   邹静恒正坐在屋里,处理着他的事务,突如其来的大雪势必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,他必须做好万全之策。这是他成为家主以来的第一个考验,能否赢得声望,在此一举。   肥肥壮壮的白虎趴在他脚下,眯着眼睛,打着盹儿,偶尔翻个身,就压到了邹静恒的脚背。软软的触感传来,青年人不由地微笑:“肉肉,去远一点的地方睡。”   白虎打了个滚儿,反而挨得更近了,它将身子盘起来,抱着邹静恒的小腿,轻轻啃咬。邹静恒轻笑,弯下腰想去抱它,忽然手一顿,以前,他是不是也这样抱过一个人?   “景琛。”邹静恒念叨着这个名字,他记得这个人,也记得与这个人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,可是为什么,偏偏只剩怀念?   邹静恒想起景琛的眼神,景琛的笑容,景琛的背影,最终也只是得出一个结论——他应该很喜欢自己吧,可惜了,他们终是要分道扬镳的。   他站起身来,不经意地抬了个头,却发现窗外有个人影,白茫茫,轻飘飘。   “谁在外头?”   他问,未有人应答。他奇怪,披上外衣,准备出门一看。   “宝宝。”   邹静恒僵在了原地,谁,在这么叫他?除了姐姐,还有谁?   “哪位?”他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。   “我姓裴。”那个影子温柔地说道,“你以前给我上过香,还记得吗?”   邹静恒蹙眉:“记得。”罗刹木明明已经与四叔公一同烧毁,为何这人的魂魄还会回来?还是在这个时候?   “敢问先生何事找我?”   “来看看你。”   那个白影悄无声息地穿过窗户,飘到邹静恒面前,仍然是去世之前的模样,眉眼宽和而慈爱。   “先生,为何要来看我?”邹静恒奇怪,“这么久了,都未曾去投胎么?”   裴旻笑着:“我答应过一个公子,会保佑他的。”   邹静恒第一个念头就是景琛,但下一刻,裴旻便化作了一团白雾,四周的景象迅速化开,恍惚间,仿佛有什么东西重新从心底钻出芽来,疯狂生长,遍体鳞伤。   “恒儿,把它吃了。”   “好。”   邹静恒没有任何防备,没有任何怀疑,面对这个即将老去的至亲。他甚至没有问,他的太|祖爷爷,给他吃的是什么,仅仅因为老人家说,这是为你好。对啊,都是为他好,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么?更何况,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啊!   但邹静恒忘了,为你好的意思,是保护你不受伤害,单单是你而已,至于其他人,就不在考虑范围内,即使你视为珍宝,即使你捧在手心,捂在心口,都不可能了。   “阿琛。”邹静恒怔怔地流下泪来,他怎么能忘了他们的感情,怎么能说出那种残忍的话?他的爱人,该是多么绝望和痛苦?   “恒儿,不要恨太|祖爷爷,你以后就是邹家的家主了,要以大局为重,你要知道,只有拥有权力,才配得到想要的东西,人也好,物也罢,不过如此。”邹睿临终前的话,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他的耳侧,邹静恒抹了抹脸,披上蓑衣,冒着风雪就出了门。   李瑭仍在熟睡,李敏坐在床头,握着小勺,一口一口地给他喂着药。她喃喃着:“小塘,不要怪姐姐,你好好睡,等过了这段时间,就什么事儿都没了。”   “不要给他吃了!”邹静恒忽然闯进来,一把拍掉了李敏手里的药碗,摔得粉碎,“李敏,随我过来!”   李敏看着眼眶发红的邹静恒,试探着:“公子?”   “把阿塘叫起来吧,我有事要拜托他。”邹静恒压抑了许久,却仍然听的出哽咽声,“快一点,这是命令。”   李敏往前走了一步,拂去他衣肩的残雪:“没有其他人知道了吧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“我爹娘呢?”   “我让段罄支开他们了。”   李敏顿了顿,垂首道:“好,我明天就让小塘去找你。”   邹静恒侧过身,走到床前,看了眼沉沉睡着的李瑭,强烈的悔恨感再次袭来。   “太|祖爷爷吩咐你的?”   “对,怕出意外。”   李瑭不过十六出头,性子急,却十分耿直,若是他从中搅和,估计景琛就不会轻易地被气走,景平之死,也不会被卡的这么巧,让邹静恒得以暂时保全自己和整个家族。说到底,邹睿就是利用了景氏一族,重情义,轻世俗这一点,他死之前都在赌,他赌景岳不会真舍得自己的儿子,赌景琛不会背弃曾经的誓言,所以他选择让这个孩子独自去背负后果。他成功了,至少,他的目的达成了。   “恒儿,太|祖爷爷是为你好。”   邹静恒冷冷地笑着,无法克制地流着泪,他想到景云的那句,你们邹家人,真是狠心。景琛的这位大哥聪明,恐怕早就猜出其中的缘由,只可惜,当时的自己都忘了。   “明天,最迟傍晚,我要见到从前的李瑭。”邹静恒冷言吩咐下去,既然都是狠心人了,不妨再狠些。   “是。”李敏点头,似有千斤重。   次日,邹静恒将厚厚的一叠信交到李瑭手里,让这个孩子去沧浪一趟。   “给景公子?”苏醒过来的李瑭一头雾水,他睡了这么多天,什么都不清楚,李敏给他喝的药,会给人造成幻象,以为自己仍然生活着,所以李瑭天真地以为,只是今天公子终于要给他活干了。   “交到阿琛手上,记着,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念完。以后留在那里,替我盯着他,我处理完大雪的事情就来。”   来不及过多地交代,甚至连半点寒暄都没有,邹静恒只能忍下全部的焦躁,温言嘱咐着。李瑭总觉得公子不对劲,但他没有细究,只认为做了家主,便有了担当,气质也不同了。   “嗯,属下遵命!”既然如此,他也要有做个合格的随从的觉悟了。   “去吧去吧,有任何事及时通知我,我让你姐姐派几个下手随时与你联系。”邹静恒碎碎念着,像极了一个即将送儿子远游的老母亲,李瑭轻笑:“放心吧,公子,我哪怕被打死,都会一直跟着他的。”   “好好好,那你快去吧。”   “好嘞!”   李瑭高高兴兴走了,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,但邹静恒别无他法,谁让现在,只有这个孩子,可以托付呢? 第51章 病   这一天,一直毫无动静的景琛,突然醒了过来,对着他母亲说:“娘,我想喝粥。”。   王夫人喜极而泣,赶忙吩咐下去,整个景家都在庆幸,还好,还好。卫冉也闻讯赶来,景氏几个兄弟姊妹都守着,甚至连小小的景禹都不闹了,趴在金采儿怀里,紧紧地盯着他二叔,圆圆的眼里满满都是担忧。   景琛没有说话,只扫了一眼众人,他父亲站在人群背后,默默的注视着他,很温和,很憔悴,大概是真的伤心伤神。他一口一口地喝碗粥,又重新躺下来,喃喃着:“娘,我再睡一会儿。”   “好好,你睡,娘守着你。”王夫人握着儿子冰冷的手,安抚着,可是到了后半夜,景琛就开始剧烈地抽搐,满地打滚,不停地哭喊着:“娘,疼啊,疼!”   王夫人的心都要碎了,抱着她的孩子,一遍一遍地喊着,琛琛,琛琛。景岳连夜请来沧浪最好的大夫,可是步履蹒跚的老人家只看了一眼,就摇摇头:“某,无能为力。”   王夫人当场昏了过去,景岳也是急得冷汗连连,瘫坐在地上,一片空白。枫桥安慰着不知所措的景婷,尚且年幼的明月抱着她母亲,不敢出声。这个时候,卫冲得了消息,着急地赶来,看了眼屋子里的情况,一把拉住正忙里忙外的景云,道:“云儿,快去秭归,请你晏世叔过来!”   听到秭归两个字的景岳也立刻哆嗦着爬起来,道:“对,还有昌平!昌平一定有办法!”   卫冲连忙按住他,叫道:“我的老大哥,你可保重自己!”说罢,他就转身对着儿子道,“小冉,跟着你景大哥,天黑之前务必将人带来!”   “是,父亲!”卫冉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,踏着剑就随着景云直奔秭归。   秭归晏家,与沧浪景氏同属一脉,百余年前,晏家先祖为躲避灾祸,举族迁移,在淮水一畔扎根。现任家主晏容,字昌平,乃是一奇人,上通天文,下知地理,中可平人事,可谓四海第一术师。但从来喜欢游历,不拘小节,景岳很少能见到他。不过去年开始,因为儿子晏渠即将佩剑,便留在家中,多番教导。现在,这位晏世叔就成了景氏唯一的希望,景云和卫冉不敢怠慢,紧赶慢赶奔到秭归,将人请了过来。   一进景氏的大门,晏容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,只见一抹苍绿的身影,提着个半大的少年,一晃就钻进了屋。   景岳急急迎上来,来不及寒暄,晏容上前一看,景琛血色全无,嘴唇发紫,仿佛在大雪里冻了一夜,浑身冰凉。   “非白大哥,阿琛的症状持续多久了?”晏容蹙眉问道。   “半个多月前开始昏睡,昨天醒了一会儿要喝粥,后来就痛,一直到刚才没力气了,才停下来。”   “只有这么多?”晏容满是疑惑,“前面没有了?你再仔细想想,是不是漏了什么?”   “二哥先前病过一次的!”一旁景婷忽然叫起来,“可是他只睡了两天,大夫来看过一次,扎过针就好了。我以为他没事了,但从北邙回来,二哥就没醒过!”   “什么时候病的,我怎么不知道?”景岳吃惊地看向女儿,景婷撇撇嘴:“就是出发前和你吵架的那次啊!你和大哥都忙呢,都不知道!”   景岳沉默了,晏容吩咐道:“小渠,带哥哥姐姐们先出去。”   一旁捂着耳朵的少年小声回应:“是,爹。”   景婷不解:“晏叔叔,我二哥到底怎么了?为什么我们都要出去?”   “放心,晏叔叔会保住他的。”晏容摇摇头,扫了扫周围,指着卫冉说道,“你留下,其他人都出去。”   “嗯。”卫冉握紧青杏的剑柄,眼神坚定而忠诚。   晏容等人都离开了,封住四周的所有的空隙,对着景岳说道:“景大哥,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沧浪江驱鬼的事情么?”   “记得。”景岳哪里敢忘记,屠尽违逆之人的那个夏天,沧浪江如同一片死水,鬼气汹涌,令人胆寒。   “我怀疑,有个恶灵在琛琛的身边。”晏容此话一出,卫冉顿时吓住了:“什么?”   要知道,恶灵这种东西贪食生魂,一旦被它盯上,势必吞其心神,非死即残,无法挽救。   晏容摇摇头:“恶灵不一定啃噬魂魄,也可能只是想要具肉体,比如水鬼之类。总之,我要先试着能不能找到气息,景大哥你助阵,卫小兄弟护法吧!”   “好。”二人齐齐点头。   角落里的桃花忽然剑芒大作,“嗖——”地一声,袭向卫冉,青杏出鞘,生生拦下这一招,“铛——”,双剑迸出火花,青杏拦腰而断,桃花却稳稳地立在了床头。   卫冉胸口一痛,吐出一口血来,晏容立即缚住桃花,却见层层咒文间,闪现出一个清瘦的人影。   “景岳,天下异动将始,北邙大雪便是先兆,且去风海山一探究竟,景琛会在出发前醒来,莫要惊动他。”   一个悠远的声音传来,仿佛跨越了数百年的光阴,景岳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,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。   “谨遵恩祖教诲。”   他逐字逐句地念着,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。卫冉不解,想去询问,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。   那飘渺的人影笑道:“孩子,你很聪明,但现在,不是质问我的时候。快些去准备,枫晚桥的桥洞底下,埋了个好东西,比你的青杏好使多了。”   卫冉的喉结上下移动,挣扎着要说些什么,他看了看左右,景岳仍然垂首跪着,晏容如同雕塑般,一动不动。   那人影飘向景琛,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:“可惜,差一点你就是我的了。但仔细想想,又对不起他,算了,若是见到他,替我问声好,就说,好死不如赖活着。”   卫冉恍惚中,只觉人仿佛在云雾间游走,一刹那,便直直坠落,濒临死亡的痛苦让他尖叫起来。   “小冉。”   出现在卫冉眼前的,是景琛那张欠揍的笑脸。   “阿琛?”   卫冉惊惧,一动身子,就发现自个儿躺在地上,枕着青杏和桃花,满身灰尘。   “哎!”景琛一如既往地笑着,嘴角的酒窝都比从前深一些,卫冉赶忙爬起来,问道:“你怎么样,好些了么?”   “好很多了。”景琛裹着他的被子,笑道,“我做了个特别特别长的梦,梦见我变成了丑八怪,所有人都要杀死我。我拼命地跑,拼命地跑,躲到了一口大鼎里,才没有死。”   卫冉轻笑:“你他妈要吓死我了!”   “哈哈,对不起,以后不会了。”景琛笑着,“我想喝粥,多打点蛋花,少放点葱。”   “好,我去给你弄。”卫冉将桃花放在景琛床头,“你歇会儿,我去告诉景伯伯他们。”   “他们都知道啊!”景琛坏笑,“你睡得特别沉,我就没让人吵你。”   卫冉摩挲着青杏,笑道:“你都不叫我让人看我笑话么?”   “因为难得嘛!”景琛笑着,将人往外赶,“好啦好啦,我现在还病着呢,快去做!”   “滚!”卫冉拍了拍他的头,小小地骂了一句,就出了门。   他的青杏没有断,他所认识的人还是那般模样,卫冉看着路过的一张张熟悉的脸,产生了十分强烈的不真实感,可他不敢多想,纵然是梦,那也一并梦下去吧,至少景琛还在,大家都在,没什么害怕的。 第52章 将心比心   李塘揣着信,坐在景家大门斜对面的一条巷子口,琢磨着怎么进去。他刚来时听人说,景家的二公子生了场大病,跟着了魔似的,景家主限制了人员进出,唯恐出事。原本以为可以顺利见到人的李塘便傻了眼,他修为不高,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去。虽说可以找姐姐的随从帮忙,但少年郎却莫名地忐忑,他心中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告诫着,这件事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做,只有自己能做成。因此,他隐藏了自己的行踪,悄悄地等待着时机。   景家的大门口闪现一个年轻的身影,李塘一眼就认定,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,他立马站起身来,鬼鬼祟祟地跟在后头。卫冉走了一半,忽然轻笑,摇了摇头,随便钻进了一条窄巷。   李塘害怕跟丢,也着急跟了上去,结果一转身,就发现那人抱胸而立,倚着墙面,笑道:“原来是你呀!”   李塘吐吐舌头,被发现了。他紧张地走上前,挠挠头:“卫公子。”   卫冉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“我,我家公子让我来送封信,可我找不到景公子人。”李塘曾想过许多种方式来解释他的来意,生怕被拒,可当他看见卫冉的样子,就很紧张,虽说只有一面之缘,可李塘对这个人的印象十分好,感觉就是人们常说的菩萨心肠的大好人,所以,他没有一丁点隐瞒的意思,念着如果是这人,应该能顺利些?   卫冉靠近了一小步,李塘又缩了缩脑袋,仿佛撒谎被抓包的小孩,有点无措,只听那人问道:“你家公子,找琛琛做什么?”   “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,但是北邙下大雪了,公子事务繁多,没法来,就让我来了。”李塘试图理直气壮些,却发现根本没法抬头,不知为何,他感觉很不好。   卫冉犹豫着,没有立刻回答。李塘又小心地补充道:“我家公子说这封信很重要,一定要我交到景公子手上,还要看着他读完。”   “他这么说的?”   “嗯,就是这么嘱咐我的。”   卫冉盯着李塘打量了许久,从头到脚,从里到外,轻笑一声:“他也是放心你这么个小屁孩来!”   李塘忽然就很委屈,怎么一个个都说自己是小屁孩?不就是比不过他们这些个公子哥儿们么,有什么好炫耀的?正当他愤懑不平的时候,头顶就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:“行了,随我来吧,晚一点我带你见他。”   “多谢卫公子!”李塘一哄就容易高兴,给人一个大大的笑脸,卫冉却是有一丝无奈,他道:“不过阿琛最近身体不好,你最好别给我带来什么坏消息。”   “不会不会。”李塘连连摇头,“我家公子可喜欢景公子了,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,就怕出了差池!”   卫冉蹙眉:“喜欢?”若是真喜欢,会做出那种事情?他有点看不清邹静恒这个人,毕竟接触不多,但从景琛的叙述中,那人从前,应该极其温柔善良,可亲眼所见,却又是另一番情景,到底是人心善变,还是另有隐情呢?   李塘见这人脸色不好,以为对方误会了什么,便解释道:“就是,像亲兄弟那样,我家孩子少,所以公子很喜欢他。”   此话一出,卫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,邹静恒到底怎么想的,是派了个白痴来和他们交涉吗,还是说觉得装个傻能糊弄过去?李塘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,沮丧不已,想了想,又道:“对不起,我是真不清楚内情,接到的命令就是来送信,我——”   “好了好了,不怪你。”卫冉缓和了下气氛,生怕这人越描越黑,到时候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,“你见到阿琛,千万别多话,万一吵起来,我互不住你。”   “多谢卫公子!”李塘又看见了希望的曙光,这人脾气果然很好,他没看走眼,“你真好!”   卫冉笑笑:“不客气,我现在要回家给我爹做饭,你一起来吃吧,吃完我们再去找阿琛。”   “好·····好。”李塘有些不好意思,麻烦人家还要去蹭饭,卫冉拍拍他的肩:“走吧。”   “嗯嗯。”   李塘随着卫冉进了他家,首先见到的就是一个胖胖的叔叔,正在院子里晃悠。   “爹,娘。”卫冉上前行了礼,李塘这才发现原来廊下还坐着位妇人,他不敢怠慢,也上前行礼:“伯父伯母好。”   “你好。”那妇人穿着朴素,头发也只是用一根檀木簪绾着,手里拿着一串佛珠,慈眉善目,“是小冉的朋友吧?”   “是啊,娘,我带他回来吃顿饭。”   “好,你快去做吧,别饿着人家。”秋夫人说话慢吞吞的,十分可爱,“孩子,多吃些,别客气,伯父伯母就不陪你了。”   李塘连连点头:“嗯嗯,伯母您忙。”   秋夫人笑笑,看了眼院子里的丈夫,呵斥道:“怎么又慢下来了,走快些,你看看,都胖成什么样了?”   “哎呦,我的心肝儿,我跑得可快了,你看你看!”胖乎乎的卫冲气喘吁吁地绕着一棵大树小跑,卫冉笑道:“爹您加油,儿子先下去了!”   “小冉!晚上吃什么!”   “娘让你吃什么,就什么呗!”   “儿啊!”   “住口,还想偷懒?”   卫冉哈哈大笑,带着李瑭就跑走了。小屁孩大概是没想到,他心目中的这位大善人做饭真极其特别非常好吃,卫冉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。   “多谢卫公子,嗝——”李瑭刚放下筷子,就打了个响亮的饱嗝,脸一下就红了,卫冉笑道:“没事儿,喜欢吃就多吃些,难得来一趟。”   李瑭憋得耳朵根都红了,艰难地点点头:“嗯。”   卫冉见他还是在打嗝,就给人倒了杯水,让他慢慢喝下去,自己在背后给他顺气。   “卫公子,有点痒。”李瑭扭了扭腰,想笑又不好意思,卫冉诧异:“痒吗?我力道控制得挺好的呀!”   “就是痒啊!”李瑭终是憋不住,噗嗤一笑,卫冉索性作罢:“好吧,你先歇会儿,别一会儿见到阿琛,不停地打嗝,看阿琛不笑死你!”   “不会,我可不敢惹景公子。”李瑭这么说着,又是一个嗝儿冒出来,卫冉无奈地笑着:“随你,我去找人了啊!”   “谢谢卫公子!”   “不用谢,我帮你也有自己的原因。”卫冉目光炯炯,“希望能有个好结局吧。”   李瑭不懂他眼神的深意,只是觉得各为其主,各有各的打算,便不做深究:“我也是。”   卫冉没有点破,心想李瑭尚且年轻,家族恩怨对他实在过于沉重,要知道自己这么大的时候,也不过和景琛在水底捉乌龟玩呢!   “那你稍等,我去去就回。”   “哎,好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牙疼去医院了,可能写的有点飘,对不住小天使们了QAQ 第53章 信   李塘忐忑不安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认真看信的年轻人,瞧着他越来越阴沉的脸,心里直发毛,又不敢乱猜缘由,便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卫冉,希望对方能有办法,结果,卫冉却也是紧蹙着眉头,没有出面解围的意思。李塘壮了许久的胆子,才敢小心地问道:“景公子,你,看完了吗?”   “嗯。”景琛挥一挥手中的信纸,仿佛是在嘲笑,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,“我来回看了好几遍了。”   李塘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,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,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,只好硬着头皮问道:“景公子,你能把话说明白些吗?我听不太懂。”   景琛无所谓地笑笑:“就是说,信我看了,你回去告诉他便好,其他的不用操心。”   李塘不放心地看向卫冉,却又被景琛笑话:“你看着小冉做什么,敢情在他这儿吃了一顿饭,就指望人家帮你到底了?”   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李塘这次没有向往常一样恼怒,反而谨慎起来,他想想临行前公子的眼神,担忧的,期许的,仿佛寄托了无数希望在自己身上,不对,绝对不能是这个结果。李塘感觉到一丝危险,来自心底深处,他意识到,若是这次不能带回满意的消息,那么,事情可能会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。所以,李塘再次鼓起勇气问道:“没有别的么,景公子,你再想想,有没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给我家公子的?”   景琛看着他,沉吟片刻,面上稍有苦涩:“你就说,家中事务繁多,以后可能不会去北邙了。”说罢,他上前,拍了拍李塘的肩膀:“我记得,以前我教过你剑术,你就当这次还我恩情吧,不要问的太多,为你好,也为我好。”   “阿琛。”许久不曾开口的卫冉忽然叫了友人一声,“晚一点我再劝他回去,你身体还没完全好,先回去休息吧。”   景琛颇具深意地看了他一眼,苦笑:“小冉,你这人就是心软,还不如我呢!”   卫冉抿抿嘴:“我也没有办法,可我总要给你留条后路,万一哪天你抱着我哭怎么办?”   景琛上去就是一拳,打在人胸口:“得了吧,你好好劝劝,我走了。”   “我送送你。”卫冉讨好地就要迈出步子,被景琛打住了,“别,照顾好你家客人吧!”说罢,他就转过身,晃晃悠悠离开了。   一脸茫然的李塘听完他们打哑谜,十分尴尬,卫冉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:“行了,别发呆了,好好做事去。”   李塘犹豫片刻,腆着脸问道:“卫公子,我能不能,在你家住几天?”   “嗯?”卫冉觉得,这孩子还不是特别笨,看来以后可以稍稍提点些。   “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,您行行好,让我住下吧!”李塘恳求着,卫冉眼咕噜一转,追问:“你为什么想住我家,若是想留在沧浪,大可去外头住间客栈。”   李塘想了想,还是决定小小地透露一点信息,毕竟人家刚刚帮了自己一把,说不定,殊途同归呢?   “我家公子,希望我留在景公子身边,他很担心。”   卫冉一琢磨,大概就明白了,自己没有猜错事情的走向,只不过孰是孰非,就难以定夺了,但又有什么关系,只要人活着,没有过不去的坎,没有医不好的伤。景琛如此,他亦如此,渡尽劫波兄弟在,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?   “好,我答应你,可你要听我的话,不能闯祸,现在风声大,小心行事。”   “谢谢卫公子!”李塘终于有些高兴了,他念叨着,“能不能借我些笔墨?”   “书房你随意用,要是愿意,以后就当是我家新来的师弟,跟着我吧!”卫冉答应得很痛快,他既做了决定,就不会疏忽任何细节。   “谢谢你!”少年郎雀跃着,他大概没有想到这人是这般的好吧!所以说,凡事往前进一步,谁知道会不会柳暗花明呢?   晚上,李塘准备给邹静恒回信,写了许多张纸,都不满意,撕掉重来。最后,他掂量一番,只写了一句:“景公子抱恙,精神尚可,面色不佳。”   当晚,这薄薄的信纸,便连夜送往了北邙。邹静恒拆开,坐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着,满脑子都是景琛病了这句话。他病得重不重,有没有好好吃饭,是不是瘦了?精神尚可,是怎么个样子?邹静恒乱了心神,什么都理不清,恍惚中,好像有个声音在对他说,去沧浪吧,去看看那个人,就一眼,一眼就好。等回过神来时,邹静恒已经将李敏和段罄找来了。   “我即刻去沧浪一趟,最迟后天晚上到家,李敏,替我注意下这边的动向,不可有闪失。”他淡然地吩咐着,李敏却满眼忧虑:“家主,现在大雪封山,北邙百姓生活堪忧,您这一走——”   “坚持两天一夜,好吗?”邹静恒不是在命令,而是在恳求,他算好了时间,倘若是段罄御剑,应该能以最快的速度来回,“近期那些老古董不会找麻烦的,虽然他们不喜欢我,但不会拿北邙基业开玩笑。”   李敏见他坚决,考虑许久,仍是决定让他去,毕竟这样,谁都放心些。   “好。”她点头道,“但你答应我,不论结局如何,都不能停留。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得了承诺,来不及再交代几句,便披上他的大氅,招呼着段罄就出了门,独臂的中年男人召出佩剑,载着他们的家主,匆匆赶往沧浪。   景琛还是有点萎靡,睡得比往常要久一些,王夫人是被吓怕了,差了几个门生看着他,说一旦睡得久,就要过来回禀自己。晏家父子住了下来,晏容除了每日给景琛医治,就是在和景岳秘密地商量着事情。十六岁的晏渠则一直跟在景婷后面,但情况特殊,不敢太近,便与相熟的贺家兄妹玩耍,今早甚至还要拉上卫冉家新来的“师弟”一起做纸鸢,说再等几天,沧浪的风便会起来,到时候便是踏青的好时节了。李塘不习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,枫桥性子安静,明月更甚,只有晏渠呱噪地说个不停,口口声声要给头天来的小师弟温暖,被景婷揪着耳朵呵斥:“闭嘴吧,还不赶紧给我去熬浆糊?”   “哎呀,我早吩咐下去了,婷婷姐姐你不要担心!”晏渠摸着发红的耳朵,招呼着几个人继续搭骨架,李塘好奇地问道:“你们的风筝怎么这么大啊?”   “哈哈,大一点飞起来才好玩!”晏渠开心地解释着,“沧浪江边开阔,江风吹起来可爽了,你力气稍微小点,就变成它放你了!”   枫桥笑笑:“小渠哥哥以前被吹跑过,还是琛琛哥哥把他弄下来的呢!”   几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,晏渠红着脸道:“才不是,我那会儿没有注意而已!”   李塘看了看他们两个,笑问:“原来晏师兄是哥哥吗?”   “对呀,我比枫桥大两个月,我五月生的!”晏渠瞧了一眼比自己高了两寸的枫桥,忽然撇撇嘴,“我只是长的有点显小而已。”   景婷摇摇头:“你可不止长的小,性子还小!”   晏渠一下泄了气,略有沮丧,明月安慰他道:“小渠哥哥别担心,总会成熟起来的。”   “明月,你还不如不说。”晏渠捂着胸口,小小地哀嚎,“扎心了扎心了!”   几个人又是一阵轰笑,景婷转向李塘问道:“你呢,多大呀?”   “我也十六,不过,我是正月里生的。”李塘顿时支吾起来,他已经整整十六了,可什么都学不好,说出来真丢人。   晏渠挤过来,笑道:“没事儿,比我大几个月而已嘛,我就不称呼你哥哥了,大家都是兄弟,随意些!”   景婷又推了他一把,嗔怪:“站好了说话,谁准你离得这么近的?”   “哦。”晏渠怏怏地缩回去,明月忽然叹道:“琛琛哥哥病了,今年的纸鸢怕是飞不高了。”   “放心,我找你卫哥哥来,也一样!”景婷笑着,晏渠心里五味杂陈。李塘稀奇,也满心期待起来,他摸摸自己的脸,薄薄的一层人|皮面具,念着,公子当初,肯定也是这般欢喜吧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一不小心修仙了 第54章 纸鸢   景琛正躺在床上,看着二叔从前的书籍。他脑袋有点沉,昏昏的,却实在睡不着,心情很微妙,仿佛应该做些什么,可又不清楚到底要做什么,略有茫然。他读着手里的书,怀念起小时候的日子,胸口就一阵温热。   “阿琛!”   “二哥!”   “琛琛哥哥!”   一声声的呼唤,景琛侧过头去,窗口挤着一张张熟悉的笑脸,小冉、婷婷、小渠、枫桥、明月,都满脸笑意地注视着他,恍惚中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春日,那些灿烂的时光都未曾远去。   “阿琛,我们去放风筝啊!”领头的卫冉笑着,景琛忽然怔住了,下意识点点头:“好,我换身衣服就来。”   “琛琛哥哥快来,我们先出门啦!”趴在窗沿上的晏渠嚷嚷着,就招呼着几个人跑了,景琛眼瞧着一个大大的阴影一闪而过,不由自主地笑起来:“你小心再被吹到天上去!”   “不会不会!”晏渠的声音远远地传来,卫冉笑笑:“阿琛,今天的风还挺大的,你确信可以出门么?”   “怎么不能,我好着呢!”景琛一骨碌就爬起来,身子一晃,就又栽了回去,“哎呀,失误!”   卫冉摇摇头:“唉,我还是进来吧,免得你又摔着了!”   景琛道:“行啊!”眼睛一瞟,却看见友人身边站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,他垂首,却没有戳破。景琛信任卫冉,非常信任这个人,这是在整整十三年的时间里积累下的情谊,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李塘就破坏了呢?   卫冉轻车熟路地从窗户翻进来,别问他为什么不走门,毕竟这么多年,爬窗户早就是本能了。景琛从衣柜里扒拉出几件衣服,丢给卫冉:“你看看,我穿哪件好?”   “哈哈,随便穿穿,大伙儿都这么熟了,你还矫情?”   景琛晃晃脑袋:“这你就不懂了,万一其他去放风筝的,有人看上我了呢?”   “得了吧,快穿!”卫冉一点都不信,笑笑帮他整理好衣服,道,“我让李塘留下了。”   “看见了。”景琛系好腰带,漫不经心地说道,“你不用特意来告诉我,我都理解。”   “我不担心这个。”卫冉耸耸肩,“这孩子,以前好像受过伤,我打算让晏叔叔看看。”   “什么时候的事儿?”   “上次他吃撑了,我给他顺气发现的。”   景琛轻笑:“你让我说你什么好,烂好人!”   卫冉笑而不语。两人收拾完,就径直推开了门,卫冉召来青杏,载着景琛和李塘直奔沧浪江边。   春日的江水总是泛着明媚的绿光,千帆竞过,白鹭齐飞,无数的风筝点缀在万里的晴空,整个沧浪都是年轻而朝气的。景琛仰面躺在一块大石头上,听着弟弟妹妹们的笑声,中间夹杂着卫冉无奈的呼唤:“小渠,别往那边跑!有人!”   景琛笑着,一条胳膊搭在额前,遮住些许阳光,他没有睡,只是在怀念,时不时会心痛一下。他侧耳倾听,发现有个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有个人在悄悄靠近自己。景琛勾起一抹坏笑,大概是谁想要吓唬自己一番,就耐心地等待着,等那人站定,他猛地起身,扑到人身上,笑道:“让我看看,是谁这么无聊!”   然而下一刻,他就愣住了。   来人是邹静恒。   但他来不及抽身,就被人紧紧地抱住,往地上一滚,压在了岩石后面的草|地上。景琛有些茫然,邹静恒抱着他,亲昵地亲了亲他的侧脸,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:“阿琛,阿琛。”   今天天气太好了,照得人头晕,景琛这般想着,也回抱住他,念道:“嗯。”   邹静恒稍稍抬起头来,注视着景琛,他的爱人,瘦了些,但眼神依旧干净,嘴角的酒窝仍然可爱。他缓缓靠近,近乎虔诚地吻着景琛的眉心、眼睛、嘴唇,很温柔,很小心,生怕一用力,就会弄碎什么东西。   景琛眨眨眼,忽然笑起来:“你什么时候有胡茬了?有点痒,你亲我。”   “我赶了一天的路,来看你。”   暖暖的语调,却又那么哀戚,那么悲伤。太久了,实在太久了,久到景琛觉得上一次见到邹静恒,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,那么遥远,那么熟悉。他本以为,他是心有怨恨的,可他偏偏猜错了,他还爱他,无法克制。   “对不起。”邹静恒附在他耳边说着,温热的气息让景琛一阵心酸:“我看完信了。”   “好。”   “我们,我们····”景琛有些哽咽,“还是不要在一起吧。”   如果非要在一起,只会伤害更多人而已。我本以为,人定胜天,可是,人不胜情,难以抉择。   “我会说服景岳先生的。”邹静恒似乎猜到景琛的想法,坚定地回答道,还好,他还会为自己难过,还好,一切都不算晚。   景琛无奈地笑出声:“傻子才会想这种馊主意。”   “信我。”邹静恒低声说道,便啃了一下景琛的脖子,呢喃着,“我马上就要走了,北邙那边还有许多事情,你照顾好自己,随时与我联系。”   “你与其嘱咐这些事,不如抓紧时间多亲我两下,天知道下次见面什么时候呢?”景琛笑着,动了动身子,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抱着人,邹静恒轻笑,便吻了上去。   卫冉眼瞧着几个弟弟妹妹玩的高兴,李塘似乎也没那么拘束了,便准备过来看看景琛的情况。结果一走近他躺着的那块岩石,就看见人站在后面的草|地上,两眼放空。   “阿琛?”   景琛被这一声吓了一跳,立马转过身去,卫冉看见他头上粘了根野草,就笑了:“你是不是睡觉滚下去了?”   “啊,对。”景琛愣了愣,才不好意思地走出来,卫冉这才注意到他脖子那儿有些红点点,问道:“你是不是被虫子蛰了?”   “没,没有。”景琛捂住裸|露在外的脖子,掩饰道,“我们去找婷婷他们吧。”   “好。”卫冉没有多想,沧浪水草丰美,自然蚊虫较多,便没有多疑,带着人便去寻景婷几个。   天气正好,每个人都很开心,晏渠做的纸鸢飞得最高,正得意地大喊:“婷婷姐姐,你看,你看!”   景婷万万没想到这混小子多了个心眼儿,在风筝上头动了手脚,先前做的时候看不出来,这会儿阳光一照,上面大大的“婷”字要多显眼有多显眼。   “臭小子!”景婷又羞又恼,跺着脚就去追人,晏渠早就料到会被追杀,攥着风筝线绕着人群跑,贺家兄妹看热闹,李塘在傻笑,景琛心想,以后也要给邹静恒做一个这样的风筝,写上两个人的名字,让老天爷看看,让全天下都看看。卫冉看着友人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神情,虽不知缘由,却也欢喜,去日苦多,且随它去。 第55章 不会起名字   几人一直疯玩到傍晚,折腾到没力气才慢悠悠地往家走。景琛似乎很高兴,还摇头晃脑地唱起了小曲儿,卫冉轻笑:“你都好了?”   “是啊,今天天气好,脑子不昏了!”景琛十分得意的模样,晏渠指着他脖子上的红点点嚷嚷着:“我看是被虫子蛰了,疼醒的!”   话音未落,他就被景琛狠狠地踹了一脚屁股:“滚滚滚,走好你的路!”   晏渠捂着被踹疼的屁股,一扭一扭地往景婷那边挪,对方反手一推:“你可别来找我,我受不起!”   一旁的枫桥上来扶住他,笑着:“小渠哥哥,我搭着你,走一会儿就不疼了。”   景婷揽着明月的胳膊,指着委屈巴巴的晏渠道:“明月,你看这人,就会装可怜,以后你劝劝你哥哥,别总上当!”   “我哥哥心软,和姐姐的哥哥一个样子!”明月抿抿嘴,景琛笑着:“但我妹妹就没有你哥哥的妹妹嘴甜!”   “好好说话,你们有毛病?”景婷佯做生气地瞪了眼两人,明月吐吐舌头,仍然乖巧地依偎着她姐姐。十二三岁的姑娘,性子又好,这时候难免害羞。   卫冉也是满脸笑意:“今天难得这么高兴,随他们吧!”   “卫哥哥就是烂好人!我哥哥就是被惯的!”景婷嗔怪着,景琛回呛了她一句:“你不也是你卫哥哥惯大的?”   景婷顿时红了脸,明月咯咯笑着:“我们都是卫哥哥惯大的,谁让卫哥哥人这么好?”   “就是,二哥你学学人家!”   景琛一脸无辜:“我不用学,有人惯着我呢!倒是你,可收敛些脾气,别把人吓跑了!”   “不会的,婷婷姐姐,我会学着卫哥哥那样惯着你的!”晏渠以为景琛在暗示自己,就忙不迭接过话头,几人哄笑,景婷懊恼地哼了一声,拉着明月就跑到了最前头。   “还不快去看着你的姐姐妹妹,若摔着了可不得了!”景琛装腔作势地嚷道,刚刚还捂着屁股的晏渠跑的比谁都快,枫桥在后头追着,笑个不停。   “你不去?”卫冉憋笑,景琛摇摇头:“我可不去,都快到家门口了!”   “也对。”卫冉不再答话,三人默默走了一段路,景琛回过身,对着不曾发一言的李瑭道:“小屁孩,你安心在小冉家住着,不要闯祸,剩下的事情都好办!”   李瑭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,就知道景琛认出了自己。他注视着那人和善的面容,忽然一阵感动:“多谢景公子。”   “哈哈,不谢!”景琛大手一挥,仿佛又是那个他所熟悉的爽朗的年轻人,“我先回去了,改天继续教你练剑吧!”   “嗯,好!”李瑭郑重地点点头,卫冉忍不住乐了:“那你可要做好准备,小心被打。”   “被打?”   “对呀,我和阿琛都是被师父打出来的。”卫冉回忆起小时候一起学剑的日子,不由地露出怀念之情,“不过师父他老人家过世很久了。”   “我以为景公子是跟着景岳先生学的剑。”   “不不不,”卫冉可劲儿摆摆手,道,“景伯伯那段时间很忙,请的是族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教我们的。”   “这样啊。”李瑭心里说不上来的微妙,他自小就没人教导,前前后后零零散散地跟着别家孩子一起学习,但因为天生愚钝,始终不得要领,因此父母颇为不喜,加上姐姐又聪慧过人,如此一来,他就更不受宠了。   “啊,对了,你看!”卫冉指着巷子一边的一所宅子,道,“那是我夫子的家,他教我和阿琛读书,小时候没少挨批评,但他人特别好,还教我们怎么养乌龟呢!”   李瑭噗嗤一笑,刚刚一瞬间的惆怅立刻烟消云散:“感觉你和景公子小时候真好玩!”   “哈哈,那是,我从七岁开始就认识阿琛了,两个人玩的特别好!”卫冉笑着,宛若春风拂面,李瑭艳羡:“要是我也能有这样的朋友就好了。”   “会有的。”卫冉并不是在安慰,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,“你再大一点,出门游历,自然会结交许多人,到时候说不定就有知己了。”   “那我现在能结交卫公子吗?”李瑭几乎没有任何犹豫,脱口而出,虽有一时的尴尬,但他却满怀期望,卫冉亦是温和:“行啊!”   “嗯!”   无须过多解释,这人,本来就很好啊!   李瑭喜滋滋地跟着人回了家,卫冉仍然是掌勺的大厨,管着家里的一日三餐。今天分外高兴,少年甚至多吃了一碗饭,晚上又开始打嗝。卫冉无奈,便带着人在院子里散心。天阶夜色凉如水,春夜仍是有些寒气,但不妨事,两人还不至于被冻着。   “过几天,我让小渠的父亲给你看看身体。”   “嗯嗯。”   李瑭居然什么都没问,可能过于兴奋,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,便听由人安排。卫冉也没有多心,带着人转悠消食,说着天南海北的故事,倒觉得挺有趣。   景琛则坐在他房里,擦拭着景平的佩剑,若有所思,若有所念。   “三叔,您是不是在怪我?”他轻声问道,之后又久久的沉默。   桃花忽然动了动身形,景琛抱起手里的剑就钻进了被子里,露出一个脑袋,呵斥:“你干嘛,又想吓唬老子?”   可桃花只是剑芒微闪,就又归于沉寂。景琛等待了一会儿,见真没动静了,才小心爬出来。结果刚露出上半身,就被人逮了个正着。   “别打脸!”景琛下意识地就去捂脸,身后的男人笑着:“不打你,我宠你。”   “拉倒吧,你是不是又觊觎我?”景琛从指缝里偷窥着人,“我可警告你,再乱来,老子现在就送你去投胎!”   “我是你的佩剑,你的心情会影响到我的。”桃花似是喃喃自语,“你见到你爱人了,高兴了,可我却见不到我爱的人了。”   “所以?”景琛挑挑眉,桃花掰开他的手指,笑道:“我不是说了么,你很像他,我出来看看你,解解闷。”   “啧啧,可怜。”景琛戏谑地晃晃脑袋,桃花却忽然将他的脸按在自己胸口,道:“你记着,你也是我养大的,只能我不要你,不准你不要我!”   景琛被闷得喘不过气来,但他不敢乱动,生怕又被揍一顿,天知道为啥这个男人力气这么大?   “行行行,您老说什么都行!”   桃花这才满意地松开人,温柔地哄着:“睡吧,我看着你。”   景琛注视那张深情的脸,知道那双眼睛的人并不是自己,虽然同情,却也不想多问,毕竟千年岁月,那个让桃花心心念念的人,恐怕已经不知轮回几世,前尘尽忘。与其伤口撒盐,徒增烦恼,不如装作糊涂,不管不问。   “那我睡了啊,你看时间自己回去。”说罢,景琛就裹着他的小被子,往床角一滚,蜷着身子睡了过去。桃花依偎着他,眼睛一闭,就回到了他的梦境中,再重温一遍,过去的往事。 第56章 风海山   沧浪的江风一起,便是无休无止地吹了两个多月,波涛汹涌,连最有经验的船夫都未敢出航。   景岳和晏容站在莫愁渡口,宽大的衣袖迎着大风翻飞,眉头紧锁,忧心忡忡。   “非白大哥,风海异动,怕是要波及天下苍生啊!”晏容叹道,他口里的风海山位于东海北去九千九百里处,是修仙之人所推崇神山,据说东海泉眼就藏在此山下,海脉绵延而出,灌养天下生灵。如今他夜观星象,算出此劫,景氏作为统领沧浪三十二城的领袖,必须做出抉择。   “此行凶险,兄长早作打算。”晏容非常清楚要派谁去,只是父母之心,他怎会不理解?所要他劝,于情不忍。   “昌平,你说,恩祖神魂返世,当真是要琛琛去吗?”景岳想起那晚,就满是忧愁,“我的儿子,不过就是个成天插科打诨的臭小子,东头摸鱼,西边捉鸟,不务正业,怎么就要他去呢?”   晏容沉默不语,景岳又一声长叹:“可他偏偏又是我的儿子,他不去,谁去?”   “阿琛是个好孩子。”   许久,晏容才说了这么一句话,景岳却红了眼:“早知如此,当初就多疼他些,好过现在后悔了。”   “风海山虽凶险,但也不至于有去无回,恩祖既有指示,也会保佑琛琛的。”晏容急忙宽慰着,但实在力不从心,前车之鉴太多,任谁都不可能不担忧。   江风卷着巨浪,一遍一遍地冲击着岸边的巨岩,诉不尽凄苦,道不尽哀愁。   景琛正顶着风,照看着他院里的青竹。这是他二叔留给他为数不多的念想之一,他必须保护好。虽说青竹千磨万击还坚劲,但上头的木牌却受不住。景琛挨个儿将它们取下来,用油纸包包好,等风过去,再挂上去。   “琛琛哥哥,景伯伯让你过去一趟!”晏渠跑过来唤他,景琛从竹林里出来,应了一声:“哎,好!”   欢快的少年便又转身往回跑:“那我先去玩啦,你快点,别让景伯伯等久了!”   “臭小子!”景琛学着他爹骂他那样,嗔怪着晏渠,少年并不在意,溜得比江底的鱼儿都快。   景琛将怀里的木牌放到屋里,小心摆好,理了理衣服头发,才出了门。景岳正站在廊下,注视着他的儿子,欢快地向他走来。这位中年人恍然记起,很久很久以前,这个孩子刚开始学走路的时候,就是这样扬着一张笑脸,摇摆着小小的身躯,一步一步地靠近,那时候景琛还小,不会叫人,咿咿呀呀地抱着他的腿,可爱地笑着。   “爹,你找我?”景琛露着他标志性的酒窝,快活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。   景岳愣了一下,才缓缓道:“你来了。”   “是啊,爹你找我有事儿?”景琛顺了顺额前飞起来的呆毛,笑笑,“这段时间风真大!”   景岳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,道:“跟爹来一个地方。”   “唔,好。”   景琛并不知道要去哪里,更不知道父亲的眼神意味着什么,但他从不是拘泥于这种事情的人。   “祠堂?”景琛呆住了,“爹,你带我来这儿干嘛?”他最近可乖了,没做任何大逆不道的事情。   “跟爹进来,别怕。”景岳推开厚重的大门,似乎是在哄着儿子,这样的语气让景琛好笑:“您有什么事儿直说就行,搞得这么严肃,吓死我了!”   “进来,不要多话。”景岳没有呵斥,声音低低的,像要说出一个秘密,只能让景琛知道。年轻人抿抿嘴,就踏进去脚。   沧浪景氏绵延千年,香火不断,祠堂也建的极具历史的厚重感,青杉松柏,砖墙掩映。景琛长这么大,从未来过,心里好奇又敬畏。这里是景氏一族之长才能来的地方,每位家主的继位仪式都在这里举行。可是过去的百年间,兵戈不断,这座古老的宅子便被尘封在岁月里,每走一步,仿佛都可以听见从遥远的曾经传来的声音。   景琛跟着父亲,走到一间屋子前,看着人打开那厚重的门锁,“吱呀——”,一股阴风扑面而来,景琛不由地打了个哆嗦。   景岳点上屋子里的灯,找到蒲团,对着儿子说道:“琛琛,跪在这儿。”   景琛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壁画,谪仙般的男人,盘腿坐在一株梨花树下,落英缤纷,一手牵着一根红绫,那头拴在一个正在学走路的孩子腰上,看不出男女;另一手哄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睡觉,脚边的书籍散了一地。   是位慈爱的父亲。   景琛看得出神,一阵熟悉的感觉翻涌,他应该认识这个人,他的脑海里闪现一个令人震惊的念头——壁画上的,是桃花。   “跪下吧,孩子。”景岳见儿子没有动,便又吩咐了一句,景琛这才缓缓跪下来。   景岳拆开他的发带,剪下正中一缕头发,放在祭台上,点燃一根香烛,便开始做法。   景琛觉得好玩,但又不敢动,就侧了侧身子,想偷看父亲的表情,却忽感一阵疲惫,昏昏欲睡。   有什么东西从头顶倾泻而下,灌注全身,暖洋洋的,像冬天坐在门口晒太阳,很舒服。   景琛迷迷瞪瞪地睁着眼睛,景岳对他说道:“孩子,此去风海,千万小心。”   “好。”他想回答,却觉得眼皮仿佛有千斤重,头一歪,就睡了过去。   等他再次醒来,家里就聚集了许多长辈,似乎在商议着大事,弟弟妹妹们趴在窗户边上,悄悄往里头看。   “你们都挤在这里干嘛?”景琛奇怪,晏渠伸着食指,做了个噤声的动作:“琛琛哥哥,你过来。”   景琛上前,往里头一瞄,就看见卫冉跪在堂上,一片寂静。   “小冉?”   “嘘,哥哥你小声点。”   “怎么了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景婷摇摇头,“好像在交代什么。”   景琛正奇怪呢,就看见卫冉给几位长辈分别磕了头,才恭敬地退出来。   “小冉。”   卫冉看了眼迎过来的景琛,却一句话不说,拉着人就跑,后头几个根本追不上。   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景琛坐在学堂门口的大树上,笑问。   卫冉道:“没什么,我请求景伯伯让我和你一起去风海山了。”   景琛心里不是滋味:“你跟着去干嘛?那里又不好玩。”   “我是这么想的。”卫冉靠在树干上,一本正经地解释着,“风海山异动,天下的修仙世族肯定会推出人选前去,我们毕竟家大业大,势必要领头。邹家说不定就是邹静恒,你万一有问题,我还能帮衬你一点。”   “可是——”   “哎呀哎呀,都决定好了,不要多想啦!”卫冉笑着,“更何况,只是去探探情况,不会有什么的!”   景琛张张嘴,不知如何反驳,卫冉太好了,不论对谁,都是一片赤诚,也总是这样,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这一边。   “小冉啊,你以后多留点心,我怕你有天被人骗了都不知道。”   半晌,景琛才没头没脑地蹦出来一句,卫冉大笑:“我可不像你,三言两语就被人骗走了!”   “他可不是一般人!”景琛挑着眉毛,一脸得意,“我见他第一眼,就决定喜欢他了。”   “行行行,你爱怎么着怎么着,反正啊,我尽到我的责任就行了!”卫冉晃荡了两下腿,就径直跳了下去,景琛嚷嚷着:“你又回去做饭啦?”   “是啊,不然我爹又要委屈了!”卫冉只留给景琛一个挺拔的背影,他的青杏剑芒微露,衬得主人十分俊秀。   景琛回忆起当日一同接受父辈考核时,卫冉铿锵有力的誓言:“既为兄弟,便要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,纵然刀山火海,义不容辞!”   他大笑着,仰面倒挂在树上,苍天待他不薄,父母血亲,挚爱知己,一样不缺,那么为这些人,赴汤蹈火,何所畏惧? 第57章 捉迷藏   一个月后,天下名门齐聚北邙夜郎峰,商讨风海山异动一事。   景琛随着他父亲一同前来,却因为资历尚浅,被安排在当初住着的院子里,不能随意走动。恰好卫冉又去送小屁孩回家了,他一个人呆着也是无聊,就背着桃花,偷偷溜了。   可能是上次打击太大,景琛心有余悸,没敢直接钻人房里,而是先去找了一圈邹静恒。但走到半路,他转念又想,那人估计还在主持会议,肯定接近不了。如此一来,景琛的兴致便焉了许多,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山上闲逛。   赶巧的是,卫冉也忙完了手头的事情,正往回走,两人正正好碰了个头。   “小冉啊,你这么快就好了?”景琛笑嘻嘻地揶揄着他的老友,“小屁孩没留你吃饭?那个神仙姐姐呢?”   卫冉直直给了他一拳:“拉倒吧,那位神仙姐姐不在家,我只见着小塘的父母。”   “啧啧,我认识小屁孩这么久,感觉都没你熟!”景琛摇头晃脑地搭着人肩膀,卫冉笑着:“他毕竟在我家住了些日子,一日三餐都是我管着,当然要放开些!”   “哦,合着我教了他一个多月剑术,就白费心了?”   “你要不一直打他,他也会感激你的!”   “我那是恨铁不成钢!他再稍微聪明点,能让我这么生气?”   卫冉揪了揪景琛的呆毛,笑了笑:“好了好了,不提这事儿了,我跟你说啊,离家前,晏叔叔说,小塘的情况不算好,等我们回来,我还想把他再带过去。”   景琛斜睨了他一眼,撇撇嘴:“怎么着,当好人当上瘾了?”   “没有。”卫冉摇摇头,“只是觉得这孩子确实可怜,想帮帮他。”   景琛啧啧两声,道:“我看呐,指不定他给你下套呢,就抓着你性子好,想讨点便宜!”   “哈哈,说的好像你不是这样啊似的!”卫冉无所谓地吹起了口哨,景琛哼了一声,就不再追究这件事儿了。   两个人闲着也是闲着,就像小时候那样四处浪荡,东瞧瞧,西看看,景琛甚至折了几根软木枝,盘成了一个兔子模样。   “小冉,这送你了!”景琛随手地丢过去,卫冉一拍,就掉在了地上。   “你居然糟蹋我的心意!”   “这么丑,我可不要!”   两人互相瞪了一眼,又傻笑起来。   “哎呀,快闷死我了!”景琛哀叹,“什么时候能好啊?”   “是啊是啊,再不好,我家琛琛就要给憋死了!”卫冉笑着,景琛搡了搡他:“你这人,最近学坏了啊,哪天你要是有心上人了,我肯定狠狠地笑话你一顿!”   “我还不知道她在哪儿呢!”   “说不定就在这儿,你的缘分要来了!”   景琛神神鬼鬼地看了看四周,卫冉拍了下他的后脑勺,打趣道:“行了行了,到时候就拜托景公子帮我出谋划策啦!”   “嘿嘿,那是,咱俩谁跟谁呀!”景琛拍拍胸脯,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。   卫冉看了看天色,已是接近黄昏,便提议道:“这会儿,景伯伯他们应该结束了,我们回去等着吧。”   “快结束了啊?”景琛眼骨碌一转,笑道,“小冉,我过去一趟,你替我瞒下我爹,万事顶住!”   “行,你去!”卫冉横竖拦不住,也不想管他,景琛踏着剑就跑了。   等飞奔到邹静恒的小院,他想了想,决定钻到床底下,吓唬吓唬那人。昏黄的日光散落在地上,透着些许温馨和寂寞,就像景琛的内心一样,欣喜的同时,又有点不甘。这种不甘,不是因为那人的失算导致两人差点破裂,而是因为长久以来,他似乎总是在追逐那人,有些疲惫,又不肯放弃。   “唉,我他|妈真稀罕死你了!”景琛暗自唾弃着,却发现自己饿了。   “啊,早知道先吃一顿再来了!”按照那人的性子,估计还要忙一会儿,自己这么早过来埋伏干嘛?景琛嘀咕着,颇有埋怨地抱着剑,闭目养神。结果,因为今天和卫冉跑了许久的山路,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。   邹静恒素来沉稳,进屋都是悄无声息的。可他今天一回来,就发现了不对劲。   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流动在空气中,让他的心,扑通扑通直跳。   阿琛?   邹静恒耐下性子,扫了一眼四周,不知道为什么,他就觉得,这个年轻人躲在床底下。   邹静恒忍着笑,一点点靠近,小心蹲下来,掀开一看,景琛正安静地蜷着身子,似乎睡着了。   多么熟悉的一张脸,曾经多少个日夜徘徊在身边的笑容,邹静恒忽然红了眼。   他对不起这个人。   “阿琛。”   邹静恒温柔地叫着他的名字,伸手想将他抱出来,可是刚碰到人,景琛就蓦地睁开眼睛,有些茫然地看着他。   “阿琛。”邹静恒有些欣喜,景琛愣了愣,噗嗤笑出声来:“居然被你发现了!我还想吓唬你来着!”   说罢,他就自个儿爬了出来,邹静恒一把抱住他,紧紧地,仿佛穷尽了毕生所有的力气。景琛竟是挣脱不开,只好笑着,略带撒娇的意味:“你别这么用力,我身上,嗯,不是很干净。”   “没关系,我们可以去洗澡。”   “可我没衣服换啊!”   “穿我的。”   “穿你的,我爹会有揍我的。”   “今晚睡在这儿,我给你把衣服洗了,明天等它干了,你再换回去。”   景琛有些呆滞,邹静恒又开始亲他的脖子,暧昧地问道:“好吗?”   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耳侧,一滴血淌了下来。   “我又流鼻血了!”景琛捂着脸,我的亲娘啊,当真快要气血攻心,喷血而亡了!   邹静恒无奈,起身给他止血。好不容易止住了,景琛又开始满脸潮红,他支支吾吾说道:“阿……阿恒,我们……去……洗澡吧?”   邹静恒只看了他一眼,就明白怎么回事了,都是年轻气盛的人,不是吗?   “嗯。”邹静恒轻笑,忽然又亲了一口景琛的唇,哑着嗓子道:“你先过去,等我。”   景琛这回很有面子的没流鼻血,他咽咽口水,便得意地往暗道里一钻,跑去泡温泉了。邹静恒收拾了一会儿,揣着一盒软膏,才略有紧张地跟着进去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卧槽卧槽!我想开车!等我酝酿一下!酝酿一下!!!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!祈祷不要翻!可能会憋一会儿!! 第58章 温泉   景琛光|着|身|子泡在温泉里,只露出个脑袋,心情微妙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。松柏掩映的深处,昏黄的六角灯在水面上投下大片的光斑,惹的人心痒。   “要镇静。”景琛不由自主地给自己打气,却又傻乎乎地笑起来,憋了一口气,就沉到泉水里。闷了一会儿,他就钻了出来,喘了喘,翻了个身,扑腾到另一头去了。水花四溅,走过来的邹静恒笑道:“你以为这温泉是沧浪江吗?还想在里头游泳?”   景琛红了脸,转过身来,正要辩解几句,就撞到了人身上。邹静恒温柔的笑着,满眼欢喜和宠溺,他撩开景琛额前湿漉漉的头发,哑着嗓子道:“快让我看看。”   “看什么,你又不是没见过我!”景琛憋的五脏六腑都有点灼热,邹静恒本就生的好看,是那种鬼斧神工的画匠都描绘不出来的好看,眉眼深情的快让他溺死了。   “可我总觉得,很久没有见过你了。”邹静恒念叨着,景琛揶揄他:“难道你做梦没梦到过我?”   对方一愣,凑过来,咬了咬他的耳朵,轻声道:“我做梦,梦见和你上|了|床,你一直捂着脸,不肯给我看。”   “我!”景琛刚想和人理论,就被吻住了唇,一同淹到了水里。光影重叠,自以为水性极好的他,完全换不了气,只能死死地抓着人的背,我|日,早知道就不教这人游水了!一个长吻结束,邹静恒将人抱起来,坐在自己膝上,景琛趴在他肩膀上直喘气,皮肤炽热,满脸绯红。   “我·····我差点···就死了。”景琛嘟囔着,却压抑不住语气中的兴奋,邹静恒贴着他的脸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道:“小傻子。”   “哈哈,我·····哎,你咬我干嘛?”景琛动了动,却忽然意识到两人姿势的暧昧,一下就蔫了,邹静恒亲吻着他的脖子,顺势就把人压在了温泉边。   景琛半睁着眼,有些放空,明月皎皎,是个好天气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我真不是故意踩刹车的!!!我一定是!憋坏了!! 第59章 不会写题目   景琛枕着心上人的胳膊,困得眼皮打架,可他却睡不着,哪哪儿都疼,一动也不想动。邹静恒侧过身,搂住他的腰,柔声道:“我给你捏捏吧。”   “好。”景琛嗫嚅着,乖巧的像只猫。邹静恒又忍不住亲吻了他,惹得对方轻笑:“你可别再折腾我了,等天亮,我回去怎么见人呢?”   “放心,不折腾你的。”邹静恒压低了声音,哄着他,“快睡吧。”   “你记得叫醒我,不然我会睡死过去的。”   “嗯,好。”   邹静恒拉上被子,祈祷着明天不会太早到来。   景琛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,总是梦到在两个人一起泡温泉,一遍一遍地重温着那些旖旎的事情,时而紧张,时而甜蜜,时而又夹杂着惭愧。他感觉总有一双温暖的手,在自己身上游离,温热的气息席卷了全身,由里到外,喘不过气来。   “唔·······”他蹙眉,发出一声呻|吟,尾音上扬,满是撒娇的意味。可他仍然睡得深沉,闭着眼睛,分不清现实和梦境。邹静恒吻开他结在一起的眉头,又缓缓俯下身子。他从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贪心,如此的不耻,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,他快要疯了。如果自己的内心,是一片荒芜的草地,那么,景琛就如同偶然坠落的星火,烧的他意识不清,只想就此沉沦下去。   “阿琛,阿琛···”他爱恋地念着这个人的名字,喘着粗气。已是春末时节,北邙的夜晚却仍然有些寒凉。邹静恒私心地点上了熏香和红烛,昏黄的烛光掩映下,只能隐约瞧见床上起伏着的身影,整间屋子仿佛都萦绕着一股灼热的湿气。   景琛不自觉地蜷起双腿,飘飘然中,觉得自己仿佛趴在沧浪江的一叶扁舟上,江水即将淹没头顶,让他产生了求生的本能。他在梦中唤着邹静恒的名字,一遍又一遍,一切就这样失控了。   第二天,景琛到底是没能起得来。   卫冉左等右等,等不回来人,早上景岳先生还过来问了几句,他谎称景琛睡着,把人拦在了屋外。可纸终究包不住火,卫冉心急,就决定出门寻一寻。刚找了几个邹家的门生问路,翻过一座山头,他便跑到了邹静恒的院门口。   院门大敞,里头的景象一览无余。   “这院子怎么这么冷清?”卫冉抖抖肩膀,总觉得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,他背着青杏,故作淡定地往里走去。可能是北邙气候的原因,道路有些僵硬,踩上去怪怪的,卫冉微微蹙眉,忽然听到谈话声。仔细一辨,是一男一女。卫冉顿时好奇心大涨,便悄悄寻了过去。   “以后还请哥哥多多关照了。”   “哪里的话,霜儿这次能拔得头筹,母亲也很高兴。”   “多亏了姨母为我说话,母亲才肯我过来,不然,哪能有这般荣幸呢?”   “都是一家人,不用客气的。”   卫冉听得满头雾水,邹静恒的表妹?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?正疑惑间,两人的声音便小了下去,应该是寒暄结束,那位姑娘打道回府了。思量再三,卫冉决定趁着这个时候,偷偷溜进去,吓唬景琛一下,让这个无赖放自己鸽子!说好今天回来,结果半天没人影!他估摸着刚刚邹静恒站的地方离他的屋子不远,眼睛一闭,就随手钻到了一间房里。   “果然!”卫冉狡黠地笑着,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头,准备掀掉他的被子,可他刚伸出手,就觉得景琛不太对。   “怎么脸这么红?”卫冉嘟囔着,摸了摸人的额头,“我的亲娘啊,这么烫!”他吓得赶紧蹲下来,唤着友人:“阿琛,阿琛?”   景琛紧闭着眼睛,满脸潮红,呼吸深重,邹静恒一进屋,就愣住了:“卫公子?”   卫冉转头望去,神色复杂:“阿琛怎么病了?”   “他——”   “你可不要告诉我,是他晚上蹬被子冻着了!”   卫冉走到邹静恒面前,拧着眉毛,掂量着他的措辞:“我吧,还是懂一些医术的。那个什么,嗯,也还是知道点皮毛的。”   “所以?”邹静恒抿抿嘴,似乎想笑,卫冉有些着急,有些尴尬,甚至想骂人,但他忍了又忍,瞪了对方一眼:“我警告你,最好不要在风口浪尖上惹事,景伯伯那里我顶着,你照顾好我朋友。”   “多谢卫公子了。”邹静恒终是笑了,都说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,景琛和卫冉,性格上难免有共同之处,虽然卫冉显得更稳重些,但言辞方面,还是比较可爱的。   “不用谢,我没揍你就算好的了!”卫冉在心里唾弃了这对狗|男男一千零一遍,才问道,“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?”   “暂时没有了。”   “门口那姑娘是谁?”   “我姨母的女儿。”   “哦,只是寒暄?”   “对。”邹静恒笑着,他知道卫冉打的什么心思,郑重说道,“我绝对没有告诉她阿琛的事情。”   卫冉抬头望了望天花板,长舒一口气:“唉,你们啊,真是够折腾!”   “因为卫公子心胸宽广,重情重义啊!”邹静恒恭维着他,卫冉翻了个白眼,招招手:“行了行了,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,怎么听怎么别扭!我走了啊,你最好老实点!晚上我抽空会再来的!”   “好,恭送卫公子。”   “别,我受不起,你以后啊,好好拍拍景伯伯的马屁吧!”卫冉竖起右手,只给人留了个帅气的背影。邹静恒平复了下情绪,才去忙活。本来要给景琛煮点粥的,结果路亭霜过来,耽搁了一下,还好现在不晚,来的卫冉也是个明事理的人,不然恐怕又要费一番口舌,这也许是自己的福气吧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隐形的小三轮!!!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我怎么觉得蹬个破三轮都晕车?药丸!! 第60章 危机   但千算万算,不如天算,卫冉前脚进了院子,后脚景岳就跟了过来。   “小冉。”   “啊!”卫冉吓得失声叫出来,景岳瞪了他一眼,责怪道:“怎么这般失态?”   “对不起,景伯伯。”卫冉耷拉着脑袋,垂着手,悄悄用脚跟带上了屋门。   景岳看着他的小动作,和自己儿子如出一辙,不由地好笑:“别偷偷摸摸的了,真以为你伯伯我那么容易上当?”   “啊?”卫冉愣了一下,心想不好,景岳知道景琛不在了。   “说吧,你和阿琛又在盘算什么,他人呢?”   果然,卫冉咯噔一下,盯着景岳严肃的脸,整个人都扭曲了。说实话吧,估计景琛就完蛋了,不说实话吧,可能他和景琛都吃不了,兜着走,何况,在邹家,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,景琛肯定个邹静恒在一起啊!   “那景伯伯想怎么办呢?”思来想去,卫冉才踌躇着问道,景岳却出乎意料地冷静:“当然是把他带回来,好好劝劝,你放心,现在事态有变,伯伯我不会和邹家起正面冲突的。”   卫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,道:“那,能让我去说吗?”   景岳这会儿却是笑了:“你?你不包庇他就不错了,还指望你劝他?”   卫冉被笑得脖子根儿都红了,满是羞愧,欲言又止,景岳道:“孩子,你的心情,伯伯能理解。当年,你爹也差不多。”   卫冉心情复杂,景岳拍拍他的肩,道:“可是你爹的决定,是正确的,和这些事,性质不一样,你懂吗?”   “不对。”年轻人摇摇头,回忆起父亲教导他的话,反驳道,“我爹说,凡事不到最后一刻,谁对谁错,还没有定数。”   景岳板着张脸,道:“所以,这是要和我对着干了?”   卫冉不语,景岳是重情重义之人,他三弟的死,无疑是道抹不去的疤痕,景琛与邹静恒相爱,已经触到了底线,与仇人欢|好,等于践踏了他的尊严。   “算了,不逼你了,我自己去找他!”景岳拂袖便走,卫冉一听,更是不得了,急忙拦住:“别,景伯伯,我随你一起去!”   景岳满腹狐疑:“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儿?”   卫冉现在恨不得仰天长啸,怎么就巧的这么丧心病狂?他一点都周旋的余地都没有!但卫冉仍然努力保持着镇定,道:“不是啊,我怕阿琛被打。”   景岳一听就乐了:“放心,看在你的面上,不打他!”   “好好好,多谢景伯伯赏晚辈这个面子!”卫冉讨好地笑着,“我给你带路!”   “行,你走前头!”景岳没有再猜疑,大手一挥,就让人一同前去了。   而邹静恒给景琛喂了些米粥,上了些药,就坐在床头,深情地看着他。   先前各家集会,推举家中优秀的年轻人,一起前往风海山探个究竟。景家是景琛和卫冉,他与表妹路亭霜代表北邙,这天下势力就去了十之七八,剩下那个叫郭英俊的年轻人,只有过一面之缘,模样可亲,就是不清楚底细,听说是新晋的几个家族中难得翘楚。   邹静恒轻轻抚着景琛的脸庞,道:“我就知道你会来。”   所以他力排众议,无论如何要前去东海。谁知道往后会是什么样子,能多在呆一会儿是一会儿,这是邹静恒给自己最大的容忍。他身担重责,不能为一己私欲,枉自行事,可他始终放不下这人,何况心怀愧疚?   “阿琛。”他呢喃着,指腹划过这人的侧脸,他轻轻吻上去,无比虔诚。   “景伯伯,就是这儿。”卫冉指着一处住宅,对着景岳说道,精明的中年人眯着眼睛,笑着:“不是这儿吧?”   当然不是这儿,这是李瑭家,可这时候要是被捉|奸|在床,阿琛不被打死才怪!卫冉不由地哆嗦了一下,道:“是这儿吧,我应该没记错,要不我先进去问问?”   “也好。”景岳点点头,想来应该是卫冉只来过一两次,这北邙地势险要,记不住也是正常,就没有多疑。   卫冉便一本正经地前去敲门,来人是个不认识的小厮,拱手问道:“请问是哪位?”   “我叫卫冉,来找李塘,你告诉他,让他去找你家家主,说我带人过去了。”卫冉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,塞到人手里,“还请一字不漏地转告,千万拜托。”   小厮掂量了几下,就眉开眼笑道:“好,公子放心。”   卫冉笑着,走回来告诉景岳说,当真是他记错了,还说问到了正确的方向,要带人去,两人便再次踏上山路。   李塘得了消息,立马猜到大事不妙,慌忙抄小路奔到邹静恒的院子里,通知主人这件事。   “先帮我把阿琛安顿到那间竹屋吧。”邹静恒吩咐道,李塘点头,迅速行动起来。   另一边的卫冉则是慢悠悠带着人晃荡,说是可以顺路熟悉下地形,这样下次就不会迷路了,还满口胡言着,说若御剑飞行,恐怕会被别家嘲笑炫耀,景岳竟也没有反对他的说辞,也许是隐隐约约感到不安,觉得到时候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。   两人晃悠着,总算到了邹静恒的院子。   景岳在门口愣了片刻,卫冉奇怪:“景伯伯,怎么了?”   “阿平来过这儿。”他眼中深沉,“我感受到他残留的气息了。”   卫冉诧异,也静心感受,却察觉不出一丝亡魂的气息。   “你是感受不出来的,孩子。”景岳忽然哽咽,“你不认识阿平,不会知道的,他也走了很久了。”   他的弟弟,曾经是名满沧浪的剑客,如今,却化成了异乡群山中一缕残风,教他如何不伤心?   “走吧,进去看看。”景岳冷静了一会儿,才前去敲门。 第61章 闹剧   邹静恒是早早有了准备,恭恭敬敬将人迎了进来,李塘下去煮茶,卫冉就坐在旁边,紧盯局势的发展。   “阿琛在哪儿?”景岳开门见山,不是很客气,端着架子,怒气有些压不住。   邹静恒极有耐心,未来的老丈人要发火,怎么都要哄着啊,于是他赔笑道:“阿琛在屋里睡着,晚辈陪您说说话吧。”   “怎么还在睡?”景岳皱眉,心想难不成旧疾复发了?   邹静恒一时不知如何解释,心想若是说了实话,估计这院子就要被拆了,卫冉见状,便插了句嘴:“阿琛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的?”   邹静恒抬眼看了看他,对方可劲儿递着眼色,刹那间便心领神会,开口道:“昨天阿琛心情很好,我们聊了很久,直到早上才睡的。”   景岳黑了脸,面色不喜:“那景某岂不是打扰了邹家主休息?”   “哪里,家中事务繁忙,我起得一般都比较早。”   “那阿琛,景某就先带走了,免得扰了邹家主做事。”   邹静恒没料到景岳在这个地方等着自己,只好匆忙掩饰道:“没关系,他在,我安心。”   景岳咬咬牙,一拍桌子,呵斥道:“邹静恒,老夫奉劝你,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!安心?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啃了!”   邹静恒见对方大发雷霆,却是放下了悬着的心,他早就准备好迎接这一天了,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,他甚至庆幸,景琛还睡着,不会知道今天的事情,不会因此难过伤心。那个人对自己,是如此的宽容,如此的深爱,他有什么资格再放手?   景岳横眉怒目,等待着人回应,卫冉也没法子,便悄悄看向门外,对着躲在那里的李塘比划了几个手势,希望对方能机灵点。   邹静恒郑重说道:“先前,是晚辈对不起阿琛,可是以后都不会这样了,请先生再信我一次。”   “信你?”景岳冷冷地说道,“你让我如何信你?我的儿子为了你,弃父母恩情于不顾,私藏他三叔遗物,欺上瞒下,知情不报,可你呢?那几天的所作所为,对得起他吗!”   景岳握紧拳头,双眼充血,他想起弟弟不明不白的离世,想起儿子病到不省人事的那些天,想起妻子日日夜夜流过的泪,想起所有人担惊受怕的日子,就恨不得抽了这人的筋,扒了他的皮。   “说话!是聋了还是哑巴了?”景岳猛地一拍桌子,对着人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,邹静恒却是任由人发作,一声不吭地承受着,他很清楚,景岳怨气积累已久,这会儿只是找到了突破口,便完完全全撒在了自己的身上。   卫冉也是大气不敢出,更不要说拦着劝着了。   景岳发了许久的火,直到吼也吼不动,邹静恒默默地给人倒了杯水,被对方一把打到了地上,碎了。  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,邹静恒才缓缓开口道:“对不起。”   景岳冷哼一声,刚想出言讽刺,却瞧见儿子走进了门。有点憔悴,似乎睡得不太好,可面上仍带着笑容,他慢慢走近,轻轻唤了一声:“爹。”   景岳差点就以为下一刻他就会倒下去,像那天一样,景琛挠了挠后脑勺,笑着:“爹,我起晚了,对不起啊。”   “闭嘴!”景岳又狠狠拍了下桌子,景琛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肩膀,笑着:“爹,我真不是故意的,您大人有大量,原谅儿子这一次吧!”   “混账!”   “好好好,我混账我混账,您别气。”景琛笑嘻嘻地给人倒了杯水,道,“喝点水,别气坏身子。”   “孽障!”景岳愤怒之余居然有点想笑,愣是憋住了,指着人的鼻子骂道,“老子当年怎么生了你?”   “我怎么知道?”景岳摸摸鼻子,“大概老天爷觉得我哥一个人太寂寞了,送我投胎陪他玩呢!”   “滚!”景岳刚骂完,就不由地笑出来,景琛讨好地笑着:“我滚哪儿去?再怎么着,我也是您儿子啊,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!”   “你还知道你是我儿子!”景岳“腾”地站起来,拧着人的耳朵,呵斥道,“你看看你,哪点像我?”   “追人的本事像你啊!”景琛大言不惭地吐吐舌头,“你年轻时的那点风流事我可一清二楚!”   此话一出,景岳就直接瞪了卫冉一眼,对方嘿嘿一笑:“我就,听我爹讲的。”   景岳上去就是一脚,景琛脸色瞬间白了,日啊,疼死了!邹静恒一看不对,赶紧上来搂着人,附耳低声问道:“没事吧?”   景琛摇摇头,景岳气到五脏六腑都要爆炸,抬脚又要踹,邹静恒一把将人横抱起来,躲了过去。   “我|草,你他|妈快把老子放下来!”景琛看着父亲气到通红的脸,顿感大事不妙,果不其然,景岳拔出佩剑,就朝人砍了过来。   “白日宣|淫!不知廉耻!”   景琛整个人都懵了,他爹说啥?一副我很懂的模样?   邹静恒却是淡定,抱着人东躲西藏,倒是灵活,景岳气急败坏地大喝一声:“卫冉,给我拦住他们!”   可怜的卫冉左看右看,召来佩剑,命令道:“青杏,我们走!”   “你!”景岳震惊中,卫冉踏着佩剑,拖着两个累赘就跑路了。   “你们有种别回来见我!”   群山中,传来一重一重的回音,甚至吓到了部分胆小的鸟儿。   卫冉不敢停留,一口气跑到个荒芜的小角落,才敢放人下来。   “我的亲娘啊,吓死我了!”卫冉喘着粗气,瘫坐在地上,景琛窝在人怀里,哈哈大笑:“小冉,够意思!”   “闭嘴吧,大哥!”卫冉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,咽了咽口水,才摆手道,“你迟早害死我!”   邹静恒笑着,微微颔首:“多谢卫公子仗义相助。”   “别,都是弟夫了,不用跟哥哥客气!”卫冉大笑,躺到在地,景琛想去闹他,结果一动,腰就疼的不得了,天知道他今天怎么走到那间屋子的!   “行,今天这便宜就给你占了,看哪天,大爷怎么收拾你!”景琛恐吓完,就躺在了邹静恒怀里,道,“我歇歇,累死了。”   “好。”邹静恒亲吻着他的眉心,将人抱抱好,如视珍宝。   卫冉啧啧两声,也不去打扰人家,歇了会儿,突然坐直身体,惊吓道:“小塘呢?”   “我的妈,小屁孩还在院子里!”景琛也不敢歇了,生怕李塘被景岳逮到,邹静恒连忙按住他,“别紧张,阿瑭对地形可比你们熟悉,这时候应该回家了,我们去找找看。”   卫冉和景琛点头,三人收拾了一会儿,才像李瑭家走去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卖萌打滚求收藏求评论啊!!!小天使们的爱就是最大的鼓励!! 第62章 来玩啊   景岳见一个两个都和自己对着干,心里又急又气,奈何人在屋檐下,不好随意发作,只能提着剑,一身怨气地往安排的住处走。   刚走到院子里,一个门生就来禀报他说,一位郭姓公子前来拜访,此时正坐在大堂里等着。景岳奇怪,郭英俊这会儿来拜访自己?想想可能是为风海山一事,便收敛了许多怒气,整理一下衣物,就随人进去了。   另一头的景琛他们偷偷摸摸跑到李塘家,邹静恒拦着要翻墙的两人,不由地轻笑:“走正门!”   景琛挠挠后脑勺,不好意思道:“对哦,你是家主了,今时不比往日!”   卫冉摇摇头,第一个去敲门,出来的小厮亦是客气,恭敬地将几人迎了进去。   景琛刚跨进门,觉得这次来,和以往有很大差别,他搡搡身边的邹静恒,问道:“阿恒,这里是不是修整过?”   “李敏弄的,她喜欢这样。”邹静恒笑着,奉承他道,“想不到景公子感觉挺敏锐的吗?”   “那可不!”景琛得意地露出两个酒窝,话锋一转,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:“小屁孩的姐姐,一定比他厉害许多!”   “是啊,李敏天资聪颖,是个人才。”   “他父母也肯定多疼他姐姐一点。”   景琛似乎是漫不经心地一提,却让邹静恒的心头一紧,这人看着懒散,实则十分通透,万幸他当初没有选择放手,一念之差,可能自己就万劫不复了。   念着,邹静恒不由握住景琛的手,对方打趣道:“这么黏我啊?要是被小屁孩看见,可别又闹我!”   卫冉笑着:“小塘可比你乖巧!”   景琛一个趔趄,差点没站稳: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没什么。”卫冉摇摇头,想着临行前晏容的嘱咐,再想想刚刚景琛的话,不由地为李瑭担忧,“我只是想,这孩子,挺好的,就是有点可惜。”   景琛笑嘻嘻地勾住卫冉的肩膀,道:“吓死我了,还以为你胳膊肘往外拐了!放心,我也是向着小屁孩的,保证他好起来!”   “你?算个屁哦!”卫冉笑着,一把挣开人,景琛翻了个白眼,就又黏着邹静恒去了。   李瑭正在打磨一个小木屋,他打算从山下抱一只小奶狗回来养,主意一打定,就怎么也不肯歇。自离了沧浪,准确地说,离了卫冉,他就感到无比的寂寞,一种无法消减的孤独。他以为他习惯了,可现在发现,其实只是不曾拥有过而已。卫冉太好了,好到令人久久不能忘怀,不能再回到从前。他甚至觉得,凶巴巴的景琛其实很可爱,聒噪的晏渠其实很有男子气概,大大咧咧的景婷有时候也很害羞,他真的很少见到这么鲜活的人了。   李瑭突然想流泪,他今天躲在暗处,悄悄观察着事情的走向,他发现即使景家主再生气,也只会用佩剑的背面对着自己的儿子,到底是亲生父亲,怎么舍得?   “小瑭。”   是李敏。   他回过头去,突然发现了站着的几个人。   卫冉,景琛,邹静恒。   李瑭蓦然流泪。   “我的娘啊,怎么哭了?”景琛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,赶忙上来询问,“是不是被我爹逮着,训了一顿?”   李瑭慌忙抹了抹眼泪,道:“没事。”   “吓死我了!”景琛夸张地捂着胸口,“你要是被打了,我罪过就大了!”   李瑭撇撇嘴,却禁不住笑了:“我不信。”   “你别不信啊,我们可是专程来看你的!”景琛说的无比郑重,边说边把卫冉往前推,“小冉,你说是不是?”   “是啊,小瑭,我们都是过来看你的。”卫冉笑着,李瑭便有些不好意思,李敏道:“你们先进屋聊,我让人去端点心和茶水。”   “哎呀,仙女姐姐这么说,我还真有点饿了!”景琛油腔滑调地恭维着她,李敏笑着:“承蒙景公子抬爱。”说罢,她对李瑭吩咐了几句,就转身离开了。   “你搭狗窝么?”   李瑭愣了一下,点头道:“嗯。”   “这我和小冉在行啊!哥哥们帮你!”景琛撸起袖子就上前来,李瑭赶忙按住他:“不不不……”   “你就让他弄吧!”邹静恒出来打圆场,“他歇了一会儿,有点精神了,难免闹腾些。”   卫冉也安慰他道:“我看着,不会搞砸的。”   李瑭听人这么说,便放下心来,几个小伙子就开始忙活,很快就把狗窝弄好了。   景琛很满意自己的大作,出了一身汗,身上也爽利了许多,头也不昏了,好像还能吃很多东西。他活动了下筋骨,准备去李瑭屋里休息,一抬眼却发现那人和卫冉说着悄悄话。   景琛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。   “你怎么呆住了?”邹静恒给人擦掉脸上的汗,奇怪地问道,景琛摇摇头:“回去和你说。”   “嗯?”邹静恒顺着景琛的目光望去,却没发现哪里异样,实在不清楚景琛在想什么。   李瑭说完,就安排人进去休息,比起从前,似乎成长了不少,也不和景琛顶嘴了,稍稍有点圆滑。卫冉高兴,还给他多讲了些剑术和阵法要诀,小屁孩都一一记下。   景琛闷头吃东西,心里忐忑不安,他总觉得李瑭喜欢自己发小,这就很让烦心了。要知道,卫冉是个老好人的性子,任谁处着都有几分好感,但这不是爱啊,万一到头来闹得一场空,闹红了眼,可怎么收场呢?   景琛瞟了一眼卫冉,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,也怪自己,早些提醒他收敛点性子就好了,现在人没个自觉,小屁孩就更不会明白了。李瑭可不像景婷,自小受宠,拿得起,放得下,最多得不到,闹上两天也就好了,这要是被伤了心,估计就悬了。   景琛愁苦满面,点心也吃不香,邹静恒以为他不舒服,就想带人回去。卫冉也同意,但这会儿景岳可能还在气头上,不方便回去,便想在这边多呆片刻,李瑭自然求之不得,这让景琛更是烦躁,一回到邹静恒的屋子,就滚到人怀里,蹭了又蹭,哼了又哼。   邹静恒奇怪,关切地问道:“是不是身上又疼了?”   “心疼。”   “心疼?”   “嗯。”   景琛仰面躺在人腿上,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的想法,吓了邹静恒一跳:“这种事情可不能随便开玩笑。”   “我知道!只是猜测!”景琛嘟着嘴,长叹一声,“可我的感觉一向很准,我很怕啊!”   邹静恒安慰他:“别怕,我过几天再去试探试探阿瑭。”   “过几天我们就走了!”说到正事儿,景琛翻了个身,道,“我看不如先隔开几天,看看情况。现在风海山异象频出,我们还是不要自乱阵脚吧!”   “那也行,我让李敏多注意他一点。”   “说到李敏,我就奇怪,他们一家子都怎么了,为什么小屁孩有病都不管不问的?”   邹静恒忽然沉默,他抚着景琛的脸,温柔地说道:“人家的家事,不要多问了。”   景琛见他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,便欣然作罢,横竖他也没多大意愿去追究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谁没事给自己添麻烦呢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从不会写章节名字,到完全废了,很绝望 第63章 懵   景岳和郭英俊闲谈了一个下午,直聊到日落西山,留人吃了顿晚饭,才将他送走。回头询问了一个门生,被告知二公子还没回来,景岳意外地没有大发雷霆,只微微点头,便睡下了。   第二天,他早早起身,轻装便服地去寻自己的儿子。   正捧着碗喝粥的景琛惊得差点噎住:“爹。”   “吃完再和我说话。”景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,听不出来是高兴还是生气。景琛心慌慌,飞快地喝完,擦擦嘴就跑了出来,一到人跟前,却又忘了要说什么,竹竿儿似的杵在那里,憋得满脸通红。   “爹来看看你,紧张什么?”景岳握着手,不急不缓地说着,“在吃早饭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在这儿睡得好吗?”   “挺……挺好的。”   “邹家那小子欺负你了没有?”   “啊?”景琛掂量着这话,总觉得仿佛暗藏深意,但想想也可能是自己做贼心虚,猜错了父亲的心思,犹豫间,景岳突然咳嗽了一声,道:“我是说,你身体还好吧?”   “嗯?”景琛这下就不是怀疑了,简直就是惊恐啊,气血上涌,差点没吓昏过去,“爹?”   景岳神色古怪,慢吞吞地嗯了一声,道:“你二叔年轻的时候啊,出过一些状况。”末了,他又清清嗓子,继续道:“所以,你好好保重自己,马上就要起程去风海山了,不要累坏了身子,稍微克制一下,啊。”   景琛被说得面红耳赤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他挠挠发烫的耳朵,瞄着他父亲,问道:“爹,您,是不是气糊涂了?”   “没有的事!”景岳板着张脸,呵斥道,“一码归一码,现在探明风海山一事要紧,剩下的,等你回来咱们再清算!”   “嗯好,都听您的。”景琛缩着脑袋,奉承着他的父亲,景岳又是一番吹胡子瞪眼,直训得景琛半晌抬不起头来。要说这二公子也忍得住性子,没嬉皮笑脸和人打马虎眼,愣是安安静静熬到他爹撒完气,才殷勤地送人回去。   “我的亲娘啊,吓死我了!”景琛揉揉胸口,摇头晃脑地回屋继续喝他的粥。   另一头的卫冉也是糊涂到家,他正陪着李瑭练剑呢,就听见小厮来报,外头有人找他。卫冉走到门口一看,景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,吓得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,他可不记得他告诉过这位伯伯李瑭家在哪儿啊!   “景伯伯。”   “嗯。”   突如其来的沉默。   卫冉心里直打鼓,景岳招招手,让他过来说话,卫冉拧着一张脸,不情不愿地上前了几步。   李瑭躲在门后,从门缝里偷窥着两个人,只见景岳对着卫冉指指点点的,似乎颇有不满。李塘唯恐卫冉因为昨天的事情被揍,盘算着要不要去找公子,但想想邹静恒此刻应该还在忙着出发前最后的事宜,不便去打扰。   他突然很沮丧,因为自己的弱小与无能。   卫冉听完景岳的嘱咐,送人下山,才转身回去。一推开门,就看见李瑭蹲在墙角,无聊地画着圈圈。他走过去,笑道:“你蹲这儿干嘛?”   “啊,没事!”李瑭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,站起来,四下拍拍,卫冉一伸手,就揽住人的肩膀,笑着:“走吧,我们回去继续练习!”   李瑭点点头,便顺势垂下了脑袋,卫冉拧着他的脖子,让他抬起头来:“小伙子,走路要有精神!”   李瑭没由来的一阵委屈,没憋住,就爆发了:“要你管!”   卫冉一下愣住了,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李瑭也懵了,他对着卫冉,发脾气了?   “对不起。”   卫冉看着红着眼睛的李瑭,有点无措。他略有尴尬地轻笑,道:“没事啊,没事的。”   李瑭低下头,半晌都没动作,他大概是疯了,是傻了,景琛说的一点都没错,他就是个坏到骨子里的小屁孩,自卑且懦弱,可怜又可恨。   卫冉想了想,他仿佛没有遇到过李瑭这样的人,偶尔聪明,大部分时候很沉默,突然就有了脾气,捉摸不透。他小心问道:“嗯,你要不要出去走走?”   “不想。”   陷入沉默。   卫冉想,这要是景琛,他就先揍一顿,再好好盘问一番,可这孩子,身手不好,又有伤,万一手上没个准头,那就惨了。卫冉拧着眉毛,深吸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来,他意识到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,可能会威胁到建立不久的信任?   “我要去看看阿琛,景伯伯可能先找过他,你一块儿过去吧,天天窝在家里也不好。”卫冉仍然耐心十足,李瑭僵硬着点了个头,他就踏着青杏带人去了景琛那里。   “阿琛!”   “小冉!”   景琛正在洗碗,水花溅的到处都是,卫冉嫌弃地撇撇嘴:“我家景公子这么勤快啊?”   “是啊,你不服气?”   “服!哪能不服啊!”   景琛笑着,看了眼卫冉身后的李瑭,道:“阿恒还没回来,但是他给我做了点心,分你们一点点。”   卫冉啧啧两声:“你放心,我替你吃完的!”   “呸,瞧你那样!”景琛擦擦手,就带人回屋,李瑭默默地跟在后面,与两人隔了一段距离。   “怎么,小屁孩心情不好?”景琛嘀咕着,卫冉小声回答:“刚刚景伯伯来找我,嘱咐了一会儿,回来人就这样了。”   景琛不可置信地拧着眉毛:“我的娘,这孩子脾气见长啊!哎不对,我爹又去找你啦?”   “嗯,我猜他应该先来的你这儿,就过来问问。”   “嘶,你还别说,我现在觉得我爹,真是博学!”说到这儿,景琛脸又红了,卫冉意味深长地摇摇头:“年轻人,姜还是老的辣!”   景琛可不想听人胡说八道,推开门,道:“请吧!”   落座,倒茶,上点心,一气呵成。   “哎,我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呀?”景琛打算和友人通个气,没把李瑭的事儿放在心上,准备让他一个人好好想想。   “没有什么大事,让我看紧点,别把你弄丢了。还说,昨天那事儿吧,等我们回去再算账。”卫冉漫不经心的模样,景琛就更奇怪了:“他还让我注意点身体,我怎么听怎么奇怪,差点我就以为他同意我和阿恒在一起了。”   “噗——”李瑭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,景琛猛地想起,我的妈呀,忘记告诉小屁孩这件事了!卫冉赶忙给他顺顺气,李瑭摆摆手,道:“没事没事,我都知道的,上次看见了。”   “那你这么大反应?”   “我——”李瑭顿了好一会儿,才憋出一句来:“我没想到,景公子说的这么,这么,干脆?”   景琛懵了懵,继而拍着桌子大笑,李瑭就急了,看看卫冉,又看看景琛,不知道怎么解释。   “小屁孩,哥哥今天就来教教你,怎么做个讨喜的娃娃!”景琛大半个身子往桌上一趴,眼睛飘着李瑭,“先和哥哥说说,为什么不高兴啊?”   李瑭咬着牙,没有吭声。   “啧,不老实,还喜欢发脾气,你这样,谁和你处得来?”景琛翻了个白眼,“过不了多久,我们几个就都要出发了,你一个人留着儿,不得憋死?哦,对,你还可以养条狗,啧啧,想想也是挺可怜的。”   李瑭听了,更是难过,卫冉想了想,还是决定出来打个圆场:“阿琛,你别气他了,他本来身体就不好。”   “我喜欢卫公子。”   景琛顿时呆住了,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,我的哥哥啊,我不是让你说这个啊!   “我喜欢卫公子,今天景先生来找他,我躲在后面偷看,以为卫公子被训了,觉得自己很没用,心情就不好。”   这回,卫冉也彻彻底底没话讲了。   李瑭只说到这里,道了个别,就出了门,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。   “阿琛啊,你说我要不要出去找他?”卫冉呆愣地看着敞开的屋门,一动不动。   “别,我的卫哥哥,你可别在这节骨眼上去找他,我不保证不会出事啊!”   “哦。”   诡异的氛围,静悄悄的,仿佛会闷死两个人。   “你说,为什么他会喜欢我呢?”   “你觉得呢,老好人?”   卫冉缓缓转过头,看向景琛,神神鬼鬼地问道:“我说阿琛,你是不是也喜欢过我?”   “你他|妈拉倒吧!”景琛支起身子就是一拳,打在人胸口,“我看你是被吓傻了,都哪跟哪儿啊!”   卫冉唉声叹气:“我就是不明白才问你的呀!”   “你问我,我就明白啦?”   “那你怎么就知道你喜欢邹静恒呢?他也是个男人吧!”   “感觉啊!”景琛又得瑟地晃晃脑袋,额前的碎发都飘来飘去,“我见他就欢喜,想时时刻刻黏着他,有时候恨不得在床上滚一天!”   “停!打住!”   “行,我闭嘴。”   再次进入尴尬中。   半晌,卫冉问道:“哥哥耶,这几天给小弟打个地铺成吗?”   “可以。”景琛够意思地拍拍胸脯,“我是这么想的,让你和小屁孩隔开几天,你就是太老好人,才会被人惦记上的,要我说,这事只能小屁孩自己想明白,其他人根本劝不了!”   “我怕他,想不明白。”   “你劝他只会伤口上撒盐,到时候他看你都抬不起头来!”景琛难得严肃脸,“听我的,我让阿恒看着他,你放心。”   卫冉思考片刻,觉得景琛在理,便答应了下来。 第64章 出发   结果,李瑭这一去,就再也没来过,景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,不是吃,就是睡,偶尔耍两把桃花。说来更是奇怪,景岳自那以后,便没有再干涉景琛的行动,卫冉将这一切的变化看在眼里,却始终捉摸不透。这种疑虑一直持续到出发那天,忙得成天不见人影的邹静恒主持了誓师大会。   卫冉和景琛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,但事关重大,怎么都要装装样子。尤其是景琛,那嘴巴伶俐着呢,哄得景岳并着一干前辈满心欢喜,卫冉自然少不了好处。   “景前辈,景公子,卫公子。”   景琛转身,看向声音的来源,第一感觉就是这人长得真老实,浓眉大眼,嘴唇略厚,只是有一点而已,穿着一身青灰的士子长衫,非常周正,就像曾经教他读书的夫子那样,扑面而来的朗朗正气。   他也拱手行礼,卫冉亦是上前来,三个人互相认识了一番,景岳就在一旁笑眯眯地注视着几个孩子,景琛察觉到不对劲,眼咕噜一转,便道:“郭公子,我听说除了我们四人,还有一位姑娘?”   “是路亭霜,路姑娘,邹家主的表妹。”郭英俊笑着,目光炯炯,景琛盯着他,问道:“表妹?我可从来没听说过。”   “没有?”郭英俊似乎很是惊讶,景琛笑着:“是啊,难道我应该知道?”   郭英俊微微一愣,便展颜一笑:“在下不是这个意思,只是觉得景公子应该和邹家主关系不错,若是连我都知道的事情,景公子都未曾听闻,确实惊讶了些,唐突之处,还请见谅。”   “没事儿,是人总有不清楚的事情不是么?”景琛抿抿嘴,这人,心思太重,就是不知心性如何,若是心善,交个朋友也不错。   卫冉亦有同感,笑问:“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邹家主有个表妹,十分好奇。”   郭英俊打量了下两人,笑着摇摇头:“我也不甚清楚,反正以后都要相处,到时候不就知道了?”   “也是。”倒是个聪明人,景琛自此便多留了个心眼在郭英俊身上。他老早就听邹静恒说过路亭霜的事情,夜里秉烛闲谈,几分无奈几分叹息。郭英俊若是今天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,就不是缺心眼儿那么简单了。   正闲谈间,景岳去和几位相识的老友走动走动,邹静恒领着路亭霜过来。卫冉只看了这人一眼,便觉得心口扑腾扑腾直跳。   不是特别惊艳的姑娘,却自有一番可爱之处,眉眼含笑,好似山岚初散,天光有晴,体便娟只,若流风之靡草,一步一生资。   景琛笑着:“路姑娘好,路姑娘有礼。”邹静恒想笑,却没有揶揄他,郭英俊也自报家门,唯独卫冉愣了许久,才反应过来。   路亭霜一一行礼,几人互相认识了一番,要说郭英俊是真有意思,明明是个极有目的的人,这会儿却侃侃而谈,让景琛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。邹静恒也是高兴,聊得也开心,路亭霜稍微安静些,卫冉想去搭话,又十分紧张,犹豫间,最后的祭祀也开始了。   白虎伏在五方星台中央,无聊地打着呵欠,景琛扫了一眼周围的摆设,搡搡邹静恒,问道:“阿恒,北邙的山神到底是怎样一位神明啊?”   邹静恒笑着:“传言,是位痴情人。”   “也是个风流种。”景琛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,蓦然笑了。他感受到背后桃花的气息逐渐强烈,温柔的,带着巨大的怀念和忧伤。   “你小心点,我快背不动你了。”景琛默念,却没有办法制止。   邹静恒上前宣念誓词,割破食指,滴血入酒杯,几人挨个儿上前,所谓歃血为盟,景琛总觉得背后沉重,头也开始疼。   “你他|妈要在这儿给我难堪吗?”景琛面色凝重,邹静恒关切地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“没事,头疼。”景琛只淡淡地一说,转眼白虎就爬了起来,扑到了他身上。   “哎呀——”他嚎啕着,一点都不想挣扎。   “肉肉。”邹静恒过来,圈住这只白虎的肚子,想把它抱起来,结果肉肉忽然哀嚎了一声,吓得所有人都愣住了,那声音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,仿佛只是单纯地撒娇,像个半大的孩子,依偎着他的至亲。白虎舔了舔景琛的脸颊,咕噜咕噜像只大猫似的打着嗝。   景琛往外爬了爬,露出两只手,揉揉白虎的大脸,脑海里就蹦出一个名字。   “小舟。”   “你说什么?”邹静恒以为他不舒服,便凑近了许多,景琛见他这副担心的样子,哈哈大笑:“哎,我给这只大猫取了个名字,以后不要叫他肉肉了,叫他小舟吧!”   “好,都听你的。”邹静恒哑然失笑,景琛摸摸白虎的须须,嘴上亲昵地叫着:“小舟,小舟······”脑子却好像要炸了,恍惚中,有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,很痛,很苦。   “成魔成仙不成人,你如何渡我?”   “以命。”   “若我不肯呢?”   “便一起死。”   ·········   景琛又要睡过去,他慌忙伸出手,拉住了邹静恒,肉肉也起身,将人托起来。   “阿恒。”   “嗯。”   景琛露出一个困倦的笑容,倚着肉肉宽阔的背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有点糊涂,道:“阿恒。”   “嗯。”   景琛就着双手交握的姿势,将人拉过来,吻住了他的唇。   整个仪式上的人都爆炸了,尤其是景岳,气得胡子都打哆嗦,啐了一口,便愤愤离去。景琛却没有意识,只是加深了这个吻,他的灵魂很痛,是一种即将离开肉体的疼痛。   卫冉突然想起什么,上前就将桃花从景琛身上抢了过来,一股极大的戾气震得他四肢麻木,差点就跪了下去。   景琛也慢慢缓了过来,睁开朦胧的眼睛,整张脸都红了。   “你好点了吗?”邹静恒温柔地亲吻着他的额头,景琛咳嗽了一声:“没····没事了。”   郭英俊没有出声,路亭霜也是安静,邹静恒道:“你去休息吧,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。”   景琛碎碎念,完了完了,我爹肯定被气死了,他这么个老头儿,太委屈!但他还是听从了邹静恒的建议,骑着肉肉就跑路,卫冉抱着桃花跟在后头,剩下两人没有动。   “哇,小冉,这次我肯定逃不过我爹的魔掌!”景琛趴在肉肉的背上,有气无力地对着友人说道。   “你刚刚吓死我了。”   “我也要被自己吓死了。”景琛伸伸手,“来,桃花给我。”   “出发前我再给你。”卫冉全身发麻,但还是摇摇头,他可不能拿景琛的身体开玩笑,“我觉得桃花有点邪乎,今晚我跑一趟家,给晏叔叔看看,大后天在出海的渡口会合。”   “有什么好邪乎的!”景琛满不在乎地笑着,下一刻就严肃起来,“我觉得,我们去一趟风海山,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。”   “我不信。”   “我不听。”   “拉倒吧,哥哥!”卫冉翻了个白眼,“你要一直这样,我迟早被你吓死!”   “我能有什么办法,我也很绝望啊!”   “不要用桃花了,我们沧浪不缺铸剑师。”卫冉好言相劝,景琛闷了一会儿,没有说话。   “大哥,您就听我一句劝吧,好吗?”   “可是铸剑师也不可能在两天之内给我打上一副啊!”   “枫晚桥下有,我给你取过来。”卫冉脱口而出,话音未落,他就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,滚下了山坡。   “小冉,你好惨啊!哈哈哈哈哈·······”   整个山坡都回荡着两人奔跑的笑声,准确的说,是卫冉在追着一头白虎,上面坐着的人摇来摇去,屁颠屁颠地对着他做鬼脸。   “你他|妈有种给老子下来!”   “不下不下,你有本事追到我呀!”   “麻痹!”   卫冉到底没能拗过景琛,两天后,众人齐聚出海渡口,各家相送,趁着天晴,扬帆起航。景岳只在人群中瞪了儿子一眼,直瞪得他缩头缩脑,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。   要说这风海山也是神奇,听去过的人说,整座山都被一股巨大的岚障之气包绕,御剑飞行根本找不到他的位置,只有一条水路可以通往,在晴天的时候,有经验的船夫会看见水下成群穿越的鱼儿,那便是东海海脉的走向,跟着鱼群就能找到这座神山。但如果天气有变,鱼群就会消失,因此常常有船只迷失方向。因此出海的船夫总结出经验,每年只有七八月夏秋之交时,鱼群的行动最稳定,于是便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,七月流火之时出发,八月中秋之时必回,否则船毁人亡。   景琛也不想问邹静恒怎么摆平那些闲言碎语的,心情正好的他坐在船头吹风,轻轻哼起曲子。卫冉听着耳熟,问道:“你是不是以前经常唱?”   “我小时候唱过啊,你不记得了。”景琛眺望着远方,“我二叔也教过你的。”   卫冉幡然醒悟:“啊,是阿岚叔叔。”   “是呀!”景琛明明笑着,背影却有点哀伤。   “你很近不唱了,我都快忘了。”   “我想他了而已。”   景琛伸展开双臂,迎着风,很舒服,让人想哭,不知道那个沉睡在海底的少年能不能听到这首曲子,能不能听到二叔对他的思念和爱意。景琛忽然想到,那个出海的少年,可能早已过了奈何桥,若是这样,算算岁数,也和自己差不多大了。歌声小了下去,渐渐染上一丝哭腔。   卫冉循着记忆,也哼了几句,他说:“琛琛,下面的我不记得了,你再教我一遍呗?”   “不教,我要换首曲子了。”景琛咯咯地笑起来,往后仰去,却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,抬眸一看,邹静恒正温柔地注视着他。   “你再唱唱,挺好听的,我也想听。”   “哈哈,好!”   景琛就倚着人,继续唱,水底似乎有鱼群穿过,隐隐约约划出一条痕迹来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嗷,铺垫了这么多,终于开到副本来啦,其实撸大纲的时候这才是重点,但我总觉得,可能会一路爆炸,biubiubiu咱们就到站了0.0 第65章 夜话   船行六七日,平安无恙,唯有路亭霜些许晕船,窝在床舱里不肯出来。卫冉体贴地给人送姜汤喝,一来二去也相对熟悉起来。路亭霜是家中独女,父亲早逝,母亲对她很严厉,因此好胜心极强。   “看不出来。”卫冉笑着,将喝剩下的汤碗接过,路亭霜也是浅浅地笑着:“托了这长相的福。”   卫冉点头:“那也好。”   “嗯。”   相互看了几眼,卫冉就再也找不出话来说了,心口扑通扑通直跳,只能尴尬地客套几句,便退了出来。   “又给人家送姜汤?”景琛堵在甲板上,笑嘻嘻地看着他,卫冉有点不好意思:“是啊,路姑娘怎么说也是同伴,自然要关心她。”   “啧啧。”景琛摇摇头,上前勾住人的脖子,把他往下一拉,笑道,“快和哥哥说说,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?”   “没有!”卫冉否认的很彻底,“您的教诲我可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呢!”   “得了吧!”景琛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胸口,“我还不了解你?狗改不了吃屎!”   “嗨,怎么说话呢你!”卫冉扣着景琛的脖子就是一拧,对方顺势翻了个身,便挣脱开来:“想打架?”   “打个屁!翻船了算你的算我的?”卫冉翻了个白眼,景琛两下蹦跶到护栏上,一屁股坐了下去:“来,和哥哥说说,你在想什么?”   “唉,没什么。”卫冉坐到他跟前,凝视着眼前这片波澜壮阔的大海,明月皎皎,目之所及皆是令人心动的宁静。   景琛眨了两下眼睛,问道:“你和路姑娘熟悉到哪种地步了?”   “她是家中独女,母亲对她期望很高,她很渴望出人头地。”   “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她母亲很严厉?”   “不知道,她没说,我没问。”   景琛晃荡了两下悬空的腿,双目放空,缓缓道:“路姑娘的母亲,和阿恒的母亲是亲姐妹。当年路夫人不顾家人反对,执意要嫁给名不见经传的路先生,结果刚进门没两年,人就死了。婆家不喜她,娘家不喜她,久而久之,性格就变了。阿恒在出发前,都没怎么接触过路姑娘,不算亲近,倒是萧夫人念了点手足情深,从中帮衬了些。”   卫冉一脸深沉,没有说话。景琛又道: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我们也只能做个局外人。小冉,你心地善良,对谁都好,掏心掏肺的真诚,我实在想象不出你爱上一个人的样子。”   卫冉小小地惊讶了一下:“看出来了?”   “当然!”景琛无聊地绞着手指,“我都观察好几天了,你的耳朵一直红着!”   “嗯。”卫冉被这么一说破,就有点茫然,“我也不太清楚,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很戳心,不由自主想接近她。”   “你是觉得路姑娘美的很特别?”   “大概?”   “和我妹妹比呢?”   “啊?”卫冉没想到景琛会问这个,仔细比较了一下,回答道:“还是婷婷好看些。”   “那和李敏这位仙女姐姐比呢?”   “嗯,各有各的好。”   “那小屁孩呢?”   景琛不依不饶地问着,卫冉噗嗤一声笑出来:“他可是个男孩子,和姑娘比?”   “小冉。”景琛扭头注视着他,眸中深沉,“我们和婷婷一起长大,所以她长的再好看,你也习惯,小屁孩是个男孩子,你不会想到他喜欢你,李敏只是点头之交,长的好看也不入眼。”   “所以,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卫冉此时有点糊涂,他对感情这种事情一片空白,猜不出景琛的用意。   “我们去风海山,一来一回,少则三四月,多则大半年,够你欣赏路姑娘了。如果你还是越看她越好看,越想和她呆在一起,那么回去我就帮你追她,如果不是,等你的心跳平复过来,这件事就不要再说了。”景琛也是糊涂,有点语无伦次,“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吧?”   “不能。”卫冉摇摇头。   “其实我也不能。”景琛很苦恼,“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人,没那么多经验传授你。”   “第一次就私定终身了,也是很可以的,景公子。”卫冉揶揄他,景琛只是笑了笑:“你怎么说都行,反正啊,我是铁了心要和人过完下半辈子的!”   “你厉害,我比不过!”卫冉竖起两个大拇指,景琛一把拍掉:“得了,我回去找阿恒睡觉去了,你随意!”   “睡你的去!”   景琛背对着人,伸出胳膊摇了摇,就钻进了船舱。卫冉收敛起笑意,略有茫然地望着海面,哎,到底是不是真喜欢人家呢?为什么景琛见一次就能确信,可自己不行呢?   “我实在想象不出你爱上一个人的样子。”   卫冉不满地咂咂嘴,还是性格有差异啊!海浪翻涌,甲板轻晃,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,思绪万千。 第66章 初见   景琛回到船舱,邹静恒正倚在床边看书,听到动静,眼睛都不眨地说道:“回来了?”   “是啊!”景琛笑嘻嘻的,蹬掉鞋子就往床上爬,邹静恒将手里的书一把拍在他脑门上,“还知道回屋呢,我差点以为你们要聊一宿!”   “哈哈,那哪儿成啊,我还要抱着你睡觉呢!”景琛说着,就轱辘一下滚到人怀里,邹静恒轻笑:“我怎么觉得你又胖了?”   “不是我胖了,是你瘦了!”景琛嚷嚷着,支起上半身,对着人就是一口,“我一直都这样,对不对?”   “对——”邹静恒愣了一会儿,便松开手里的书,抱了上去,“睡吧。”   “好。”   景琛拉起被子,盖住两人。   卫冉稍微坐了些时候,才起身回去,路过景琛他们房间的时候,一不小心听到了动静,脸一红,骂了一声不知羞耻,就悄悄走了。   后半夜,景琛枕着人的胳膊睡的香甜,邹静恒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,从出海那天开始就存在,无法逃避。   “阿琛,琛琛。”他亲昵地唤着怀里爱人,景琛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:“琛琛不想去学堂。”   “噗——”邹静恒忍不住笑起来,亲了亲他,“小心夫子打你手板。”   景琛忽然就睁开眼睛,吓了邹静恒一跳,然而他什么都没说,眼神迷离,看了人一会儿,就又闭了上去。邹静恒等了等,果不其然,景琛又睁开眼睛来,这次,反应便迅速了许多。   “你叫我?”   “是啊。”   “吓死我了!”景琛长吁一口气,“我刚梦到我去上学,迟到了被夫子罚站呢!”   “哈哈哈……”邹静恒欢快地笑着,将人抱紧了些,“和我说说,你小时候干了多少坏事!”   “那可多了去了!”景琛满不在乎地调整了下姿势,舒舒服服躺好,道,“我跟你说,小时候一到冬天,我就起不来,小冉每天早上来叫门,时间久了,我听到有人叫我起床就激灵。”   “哈哈哈,你们可真有意思!”邹静恒笑着,却难免有些嫉妒,先前未曾有肌肤之亲,这种微妙的不舒服便被压抑着,甚至于说没有注意,现在两人独处,却卡着时候冒上来,让他满眼泛着醋意。   “你和卫公子感情真不是一般的好。”   “我们七岁就认识了,到现在十三年,感情当然很好啊!”景琛笑嘻嘻地说着,忽然意识到什么,抬眼看了看邹静恒,憋住了笑意,“我说,你不会是在吃小冉的醋吧?”   邹静恒微微一僵,闪烁其词:“没有,只是好奇。”   “哦,好奇啊!”景琛咬牙笑着,“那我跟你说说,我和小冉小时候的事情吧!”  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,邹静恒面不改色,却后悔莫及。   景琛刚入学堂那会儿,才六岁,但三岁开始,景岳便请人在家教习,因此基础不错。但性格贪玩,尤其是喜欢背着个竹木剑来上课,让授业的夫子很苦恼。读了一年书,学问没多少长进,祸倒是闯了不少,送他过来的景岚每每都要被夫子请去喝茶。   这天,老先生让他们晨读,景琛愿意,就坐在位子上画乌龟玩,他的座位靠窗口,春天很舒服。   门外有人在闲聊,好像是又有小孩子要进来。景琛心情很好地画完乌龟,叠叠好,就从窗户口丢了出去。   算是见面礼,他无所事事地想。   进来的是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孩子,非常讨喜的模样,景琛摸摸自己的圆脸,感到一阵新奇。   “卫冉。”景琛听到他的名字,觉得很耳熟,夫子看了眼发呆的自己,道:“小冉,坐到琛琛旁边去,就右边靠窗那个。”   小孩子点点头,就缓缓地走来,景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,突然嚷嚷起来:“夫子,他长得好像个姑娘,我不想和他坐一起!”   卫冉小时候和他母亲一个样,非常清秀,加上出生时染了病,一直在山上休养,最近身体好些,他父亲才将他接回来,送进学堂。结果景琛一番话,瞬间让所有人哄堂大笑。卫冉却也没哭没闹,直勾勾地盯着景琛,神情平静异常。   半晌,等人笑够了,卫冉才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,摊开来,递过去道:“你画的乌龟可真丑。”   一个靠近他的小孩子也附和着:“哇,真的好丑!”   众人又是大笑。   景琛憋了半天,没敢吭声,夫子又等了一会儿,才制止他们,重新上课。   一整个早上,景琛都无心读书,时不时偷瞄两眼卫冉,觉得这个人真有趣。若是往常他捉弄人,那人早哭了。   “你多大呀?”   他丢过去一张纸条。   “七岁。”   一张纸条飞了回来。   “和我一样大啊。”景琛若有所思,写着,“你有妹妹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“我有一个。”   “嗯。”   景琛又有点得意:“你放学要去我家玩吗?”   “我要去问问我娘。”   ……   景琛不太记得那些纸条上到底写了多少话,只知道后来被夫子发现,两人都被罚站到走廊上了。   “你的剑柄杵到我了。”   “对不起。”   景琛重新抱好,他的剑有他人一半这么高,是他要求二叔这么刻的,说是很威风。   那天春风正好,两个人仿佛没有再聊过,如果景琛记得不错的话。   再后来,景琛才知道卫冉是卫叔叔的儿子,他挨着景岚,听着大人们寒暄,圆圆的脸总是要从二叔的胳膊上滑下来。   “琛琛?琛琛?”二叔在叫他,笑着,“睡着了,我先带他回屋去。”   景琛刚被抱起来,迷迷瞪瞪地说了句:“小冉,我的乌龟不丑!”   景岚笑了笑,其他人似乎都没听见,卫冉跑出来说:“琛琛,我明天带真的小乌龟给你!”   “谢谢小冉了。”   景岚回眸一笑,如沐春风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哇,最近一周有考试,不定时更新,等我回归哇! 第67章 小乌龟和桃花   然而小孩子忘性大,卫冉的小乌龟一直拖到春末才带过来。   “这是什么?”景琛摆弄着手里圆圆白白的蛋蛋,十分好奇。   “乌龟蛋。”卫冉脆生生地回答道,“我家大乌龟生的。”   “唔——”景琛装作大人的样子,一脸的深沉,“那我们怎么养它呢?”   “我爹说,和孵鸡蛋差不多。”卫冉也是懵懂的样子,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来,解开上头的棉布,打开给景琛看。   “都是沙子?”   “嗯。”卫冉点点头,“我爹说,把乌龟蛋放进里面,定期浇点水,晒晒太阳,它就能长出小乌龟了。”   “像养苗苗那样吗?”   “对!”   两个孩子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下来,捋起袖子就是满腔热情地去养育他们的乌龟蛋。景琛甚至害怕妹妹趁自己不在家,四处玩的时候不小心弄翻装蛋的盒子,就连上学的时候都要把它端到课堂上,放在自个儿手边。   学堂里的孩子好奇心都重,闲暇的间隙都会围在景琛身边,对着个乌龟蛋摸来摸去,可把他心疼坏了。   “小心点,不要用力,会坏掉的。”景琛抱着他的竹木剑,嘟嘟囔囔着表达他的不满,然而卫冉只是坐在一旁,傻乎乎地和人说话。   教书的夫子从外头进来,一群人一哄而散,有个孩子的衣角刮到了景琛的桌子,刚好扫到那个盒子,一下就翻了下去。   “啊!我的小乌龟!”景琛慌忙拾起来,捧着那个蛋蛋吹了又吹,还好它是直接掉下去的,没有翻个儿,不然肯定碎了。   卫冉也是心疼得不得了,接过来左看右看,确信没多出一条缝来,才安心。   老夫子摸摸他的胡须,但笑不语。   这一天,景琛都不怎么开心,担惊受怕的模样,看得古板的老夫子都有点好笑。   “琛琛,乌龟蛋没事儿,不要担心了。”   “那也只是表面上没事呀,万一以后长不好怎么办呢?”景琛垂着脑袋,有点丧气,老夫子哄道:“那好办,先生帮你看看,好不好?”   景琛抬头看着这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儿,满眼都写着怀疑,他可不相信这古板的教书匠能养出来。老夫子笑着:“怎么了,不相信先生?”   “没。”景琛又怏怏地低下头,老夫子抚着他的小脑袋,道:“那就这么说定了,好吗?”   “嗯,拉勾。”   盛夏的日子里,景琛几乎无心读书,伴着那一声声枯燥的蝉鸣,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小乌龟出生。不知道它长出来是什么样子,有多大,漂不漂亮,可不可爱,景琛光是想想,晚上做梦都会笑醒。   这天早晨,大伙儿都在读书,景琛的小乌龟就放在窗台上晒太阳,就好像心有灵犀一般,他读了一页纸,就转头去看。   “呀,小乌龟在动!”景琛的嚷嚷声一起,整个课堂都安静下来,卫冉挪到窗口一看,也十分惊喜:“好像是!”   这下就围过来大半的孩子,带着满满的对新生命的好奇。   那是景琛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,他在热切的期盼中,听到了蛋壳破裂的声音,看到那小小的生命,慢慢地探出它的脑袋,一点点,爬向外头的世界。   以后的很长时间里,景云每每提起这件事,都会说,琛琛就是那个时候开始长大的。   他从老夫子那里,学会了怎么给小乌龟换水喂食,怎么去与它相处,甚至有模有样地写了张计划书,歪歪扭扭地写着今天要做的所有事情,直到景岚去世。   “二叔!二叔!”景琛推搡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,一遍一遍叫着,“你起来呀!你起来呀!”   可是景岚却没有再睁开眼睛,再也没有。   景琛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人忙里忙外,景云左手牵着他,右手牵着妹妹,偶尔走两步,但更多的时候,像个呆子似的,站在一旁。最终,他们的二叔躺在了一口方方正正的棺材里,前前后后来了许多人,流着泪的,红着眼的,或是冷淡着脸的,逢场作戏的,大大小小,不同的表情。   景琛刚开始并不知道哭,只是抱着他的小乌龟,坐在灵堂的蒲团上,安安静静的模样。   所有人都吓坏了,尤其是王夫人。   “琛琛,琛琛。”   “嗯,娘。”   “琛琛,琛琛!”   “嗯。”   景琛不太懂,为什么他们要一直叫自己,很奇怪,无法理解。   在第三天的夜里,他的小乌龟忽然不见了,景琛着急地到处找。   “哥哥,你看见我的小乌龟没?”   “娘,你看见我的小乌龟没?”   “小冉,我的小乌龟不见了!”   ……  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。   景琛愣了许久,蹲在石阶上,嚎啕大哭。大人们都在,都在极力哄着他。可是根本哄不住,景琛哭得肝肠寸断,到最后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,蹲在那里手脚抽搐。王夫人要去抱他,景琛却使劲地摇头:“不要!不要!”   “琛琛!琛琛!”   卫冉穿过一条条人腿,拼命挤了进来。   景琛一听,哭得更伤心了,抽抽噎噎地说着:“小……小……冉……小……乌……”   卫冉像个大人似的,拍拍他的背,又拍拍他的头,哄着:“别哭了,别哭了,等我家大乌龟再生宝宝,我再给你带。”   “不……不……要”景琛哆哆嗦嗦伸出手,“麻……麻……了。”   卫冉给他揉了揉膀子,又哄了许久,人才安静下来。以后的好几天,景琛都提不起精神来,晕晕乎乎,吃饭都少了。   卫冉至此便常来,给他带许多稀奇的东西,都是以前在山上静养的时候,收集来的各种小玩意儿。卫冉甚至在这段时间,钻研起了各种食谱和技书,从最简单的做起,茁壮成长起来。   景琛也在二叔去世后的某个年月,恢复了往常的模样,习剑练武,读书奋进,干些遛猫逗狗的顽皮事。   一眨眼,就是十岁的小少年了。   这一年,景岳去了金家提亲,景家的大公子终于要迎娶他青梅竹马的姑娘了。   景琛得知消息的时候,正坐在卫冉家的院子里吃晚饭,夕阳无限好,连带着秋风也十分舒爽。   “大哥终于聪明了一回。”景琛听完,只是咂咂嘴,无比淡定地将最后一口饭喂给了脚下乞食的猫儿。   “小冉,你说我们送什么礼物比较好?”   卫冉的父母都不在,刚独自煮了人生第一顿晚饭的卫家小哥哥就把朋友揪过来一起吃了。景琛吃一口太咸,再吃一口太淡,只有米饭最好,香软可口。然而他还是很给面子地通通吃完,顺便摸了摸肚子。   “我前些天看到书上说,有个小玩意儿,叫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,是一对哨笛和铃铛,我看图画的好看,做出来应该也好。”   景琛咕噜咕噜喝了许多水,打了个满足的饱嗝,道:“行,咱们明天就做这个。”   这个夜晚,景琛在自己院里的竹林里,左看看,又看看,总也舍不得。   书上说,要养性的竹子,带血的铃铛,青铜的容器,每个字是一个字,连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   景琛思考了许久,才认为,他们需要的,就是自己院里的竹子。   “二叔,哥哥要成亲了,和采儿姐姐。”他蹲在地上,开始慢慢刨底下的根茎。   他想了许多话要说,可临到头,却选择了沉默。   景琛挖出来一个完好的竹子,连抗带拖的把它弄到厨房,翻出劈柴的刀来,准备砍成几段。那些做活的仆役都吓坏了,连忙夺过来帮他弄,于是景琛就彻底无所事事了。   他往柴火堆上一坐,不小心磕到一个东西,屁股一疼,他“嘶嘶”地抽了口凉气,再一摸,咦,是把剑?   景琛顿时来了劲儿,他看了看周围的人,很好,都在忙,便悄悄抬了抬屁股,偷窥了一眼。   这是属于他的。   景琛几乎是下意识地认定了这一点,欣喜地将它拖出来,抱在怀里就跑了。那些砍完竹子的仆人不见他,也没辙,给人送到院子里,便回去了。   景琛激动地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,他可不问出处,只觉得它锋利好看,便是把好剑了。   “你是我的了!”他开心得笑个不停,沧浪的规矩,十六岁以前不准佩剑,唯恐少年冲动,误伤人性命。   所以景琛偷偷把它藏在床底下,默念着:“你放心,等我十六了,再给你刻上名字。”   那把剑似乎在微微泛光,里头藏着的那个残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表达了它的爱恋与温情,然后陷入持久的沉睡中。   景琛因为这意外之喜,和卫冉一起做笛子的时候就分外高兴,两个酒窝特别可爱。   “琛琛,你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呀?”   “小冉,回头我再告诉你!”   “行呀!”   两个孩子就这样达成了共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!! 第68章 追逐   “小冉,真的行得通么?”景琛盘弄着手里的铃铛,端详了许久都没有看出个名堂来。卫冉捧着那卷厚重的竹简,思量了半晌,才缓缓道:“书上说,要食指上的鲜血。”   “血?”   “嗯。”   卫冉瞅瞅景琛,对方突然紧张起来:“干嘛?”   卫冉摇摇头,没有说话,他很清楚,眼前这个小少年,其实很怕疼,被油烫着了都要嗷嗷叫上许久。   景琛琢磨着,还是伸出了右手食指,道:“你扎一下吧。”   “那我扎了?”   “嗯。”   景琛有些发抖,默念了好几遍驴头不对马嘴的心诀,就当给自己打气了。卫冉翻出一根银针,捏住景琛的食指。   “哇,小冉你轻点!”   卫冉抬眼一瞟,淡淡道:“我还没扎呢。”   “哦,那你一定要轻点呀!”   景琛难得皱着眉头,苦恼又害怕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软软的猫儿,卫冉道:“你闭上眼睛。”   “嗯。”   一瞬间刺痛袭来,景琛疼得就要抽手,卫冉按住他,将鲜血滴到铃铛上,才松开。   “血都融进去了,应该是成功的。”卫冉很满意,景琛舔舔他受伤的手指,嘟囔着:“老祖宗的东西真奇怪,好好做个小玩意儿还这么多事儿。”   卫冉笑笑,就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一个瓷瓶来,道:“我给你涂点药?”   “不要,疼。”景琛咬着自个儿的手指,突然觉得新奇,“小冉,你说,咱们小时候吃奶是不是都这样嘬?”   卫冉许久都没有搭理他。   新做好的铃铛泛着光泽,柔润,完全没有刚出容器的冰冷感觉。卫冉很得意地摇来摇去,一连串清脆的响声。   “小冉,我们真的能成功么?”   “应该吧。”   卫冉看着桌上的竹笛,明明白白六个孔。   “琛琛,我们还是按照书上说的,做只有五个孔的竹笛吧。”   “哪有竹笛五个孔的?一定是书上写错了!”景琛自信满满地说道,“何况五个孔的竹笛,我也不会吹呀!”   卫冉最后的挣扎也被否定了。但事实证明,祖宗这么写,肯定有他的道理,未加考证就肆意改动,是会出事的。   景琛和卫冉各站在一条小巷子的头尾,大概能模糊看到对方手势的距离,站站好,就开始了他们的伟大计划。   景琛先试了一首曲子,没有动静。   又一首曲子下去,还是没有动静。   景琛狐疑地看着围过来的两只流浪狗,心有不甘——这是连猫猫狗狗都来看我笑话了?   “琛琛,你怎么样?”   卫冉叫嚷着。   “我再试试!”   景琛不服,憋了一口气,又吹了一首曲子,可谓声振林木,响遏行云。   卫冉赶忙捂住了耳朵,铃铛还是没有反应。景琛急了,就往卫冉那边跑,这一跑不要紧,后头冒出许许多多的脑袋来。   “琛琛,你后面!”卫冉大叫,景琛回头一看,可不得了:“天呐,怎么这么多!”   “跑跑跑!”   两个半大的小少年撒腿就是狂奔,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,有些认识他们的,不禁惊奇:“那不是二公子吗?”   “救命啊!”景琛大喊,后头一只猫儿直接纵身一跃,跳到了他脑袋上。   “小冉!”景琛吓得哇哇大哭,卫冉一把将猫儿扯下来,抱在怀里。那猫儿竟也乖,任由他抱着。   有人见情况不对,赶紧去景家报信,景云哭笑不得,带了几个门生就出去寻人了。   卫冉和景琛慌不择路,被迫爬上了东头一棵大树上,下面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猫猫狗狗,各种毛色的都有,一阵一阵地叫唤,也不凶悍,就纯粹渗得慌。   景琛摸了两把哭花了的脸,不知所措,卫冉抱着那只捡来的猫,也是害怕得不行。   “他们会不会爬上来咬我们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   两个人对视一眼,都觉得这回作死作大了。因此当景云熟悉的声音传来时,景琛又憋不住嚎啕大哭起来。   “哥哥,我在这儿,我在这儿!”   景云看着大片的小动物,又气又笑,指挥着门生将他们都赶走,才站在树下,仰面对着弟弟说道:“下来吧,没有猫儿狗儿了。”   景琛抽噎着点点头,慢慢往下爬,也不知是不是怕过了劲儿,手上脚上都没力气,一下就摔了下来。,   “哎呦,我的乖乖!”景云稳稳地抱住弟弟,给他擦擦脸,笑着,“怎么哭成这副德行了?”   景琛抽一下,打个嗝,没敢说话,窝在他哥怀里不肯动弹。   “小冉,你也快下来。”景云伸出另一只手,“跳下来,哥哥接着你。”   卫冉看看怀里的小花猫,心一横,眼一闭,就跳了下去,同样是个温暖的怀抱。   “你们两个啊,什么时候让人能省心哟?”景云无可奈何地笑着,十八九岁的他,俨然有着家长的风范。   “我是想送你个礼物!”景琛嗫嚅着,递上自己手里的笛子,“可是它坏了,就闯祸了。”   “我也是。”卫冉附和着。   景云扫了一眼,道:“千里姻缘一线牵么?”   “嗯,从书上看到的。”景琛和卫冉几乎同时郑重地回答道。   景云笑笑:“好好好,谢谢琛琛,谢谢小冉。”   “不谢不谢!”景琛听他哥哥这么说,又开心起来,连连摆手,“哥哥你要成亲了,我都没有好东西送你。”   “你不闯祸就很好了。”景云笑着,又将两个弟弟向上托了托,才缓缓朝家走去。   景岳听到儿子的荒唐事,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发雷霆,只淡淡地批评了一句:“小孩子不懂,以后别瞎弄。”   景琛也点头,然而睡了一觉,谁还管呢?照旧捣鼓着他的小玩意儿。只是那晚,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。梦见两个人在吵架,一个人把手里的笛子摔了,断了一个孔,另一个把它捡起来,藏在了袖子里。后来,他梦到一大片白茫茫的雪,一个人坐在悬崖边上吹笛子,那串铃铛,挂在另一个人脚上……   景琛只做了一次这样的梦,便迅速忘记,他仍然是沧浪城里一个快活的少年,一天天成长,直到佩剑。   “这把破烂你从哪儿得来的?”景岳不解,看着目光如炬的儿子。   景琛露出一口白白的牙:“从柴火堆里捡来的。”   “胡闹!”景岳大抵觉得丢面子,呵斥道,“我家缺铸剑师么?要你去柴火堆里捡?”   “哎呀,爹!”景琛讨好地笑着,“不就是因为家里不缺铸剑师,所以我才想修好它嘛!你看看它,去掉上头的尘垢,一定是把好剑!”   景岳神色古怪地摩挲着手里的剑,他铸剑的手艺还算不错,分的出好坏。这把剑虽然蒙尘已久,但正如景琛所言,去其尘垢,说不定能有出彩之处。   “怎么样?”景琛巴巴地等着父亲给个结论,景岳咳嗽一声,道:“行,爹帮你看看!”   “谢谢爹!”景琛欢心雀跃地给父亲行礼,就快活地要出门,被人叫住:“慢着,小冉也要佩剑了,我看你俩要好,就一并打了新铁,你们想想,取个什么名儿,回头再告诉我。”   “好嘞!”景琛得意地出门找他朋友玩了,留下景岳对着那把剑若有所思。   他认得出,那材质分明是北邙的寒铁。   “怎么会这样?”景岳呢喃着,不知如何是好。   景琛却是个没头没脑的公子哥儿,他可不管这其中的缘由,软磨硬泡,愣是给他达成了心愿。   “以后你就叫桃花了!”景琛举着他的佩剑,灿烂的阳光下,锋利的剑身闪着耀眼的光芒。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,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,便悄然转动。 第69章 飞鸟和鱼   景琛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,说他自小时候起和卫冉逗猫遛狗的荒唐事,说他自佩剑以来遇到的大大小小的稀奇事,也说到他在某年某月某日,无意间发现桃花中藏有生魂的事。他时而笑着,时而低喃着,一直说到最后,他搂着爱人的腰,无声地睡了过去。   邹静恒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,缓缓闭上眼睛。他想起他们在北邙的屋内,在朦胧的清晨,景琛对他说:“阿恒,我抱着你的时候,便会做一些梦。”那是他灵魂深处的记忆,不知为何,闯入了景琛的内心。   邹静恒想着,他忽然也很想做个梦,看看在他们相遇之前,他的爱人,究竟是何种模样。他小声地祈祷着,并沉沉地睡去。   第二天早上,景琛伸了个懒腰,便迅速翻身,套上衣服,在甲板上,看到了卫冉和邹静恒在说话。   “哎呦,卫哥哥不去给路姑娘送姜汤了?”景琛笑嘻嘻的,十分欠揍。   卫冉也不含糊,虚晃一招,景琛就站到了邹静恒身后,搂着人的腰,一颗脑袋就压在了人的肩膀上。   “大早上的,别对我动手动脚的,有伤风化。”   卫冉翻了个白眼,邹静恒轻笑,抬手摸了摸景琛的侧脸,温柔地问道:“你一大早就这么精神呀?”   “我昨天睡得好,早上就有精神!”景琛笑着,忽然松了手,船上的老船长正朝着他们走来。   那船长约莫五六十岁的模样,皮肤黝黑,满脸灰白的胡茬,十分粗犷。可身量不高,走路倒精神矍铄,看着颇有威严。   “几位公子。”他打了个招呼,很客气,“今晚我们要路过海风眼,会有大浪,几位莫要乱走动。”   他的语气很平静,仿佛只是简简单单给个通知,并不需要知道过多的事情。   景琛问道:“老伯,海风眼是什么?”   “只是个地名而已,没有太多含义。”船长缓缓扣上他的草帽,笑着,“只不过那一带风有些大,无事的,我行船这么多年,很稳当。”   景琛琢磨着,心里慢慢涌上一股奇怪的念头,他追问道:“仅仅因为风大,所以才叫海风眼么?”   那船长笑笑:“也不全是。还有一种传言说,那是龙出水的地方,传说大概就是这个时候,龙王便会从东海而出,游历四方,布散雨水,保佑庄稼生长。不过到底是传说而已,龙王要是真的来有定时,去有定处,怎么会一丁点的痕迹都不留下呢?”   说着,他仿佛想起了什么,话略微多了些:“我们这种粗人见不得,那些来来往往的贵人们,也见不得。”   “多谢老伯了。”景琛点点头,那船长笑着,便转身离开了。   “对那个地方有兴趣?”邹静恒笑问,景琛摇摇头,“不全是。”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,对船长所说的海风眼,隐隐冒出些许熟悉的感觉。但仔细想想,也没有可能。   卫冉揶揄着:“今晚便到了,你可以悄咪咪地出来看两眼,我想依景公子的本事,肯定不会被大风吹跑的!”   景琛抬脚便要踹,邹静恒一瞬间抱住他,眨眼的工夫,卫冉就溜了。   景琛却也不闹,眼底似乎有心事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“没。”   只是忽然一瞬的茫然无措。   景琛叹了口气,走到甲板上坐着,邹静恒也没有问,坐到他身边,也眺望着远方。海面依旧平静的不像话,只是颜色更深一些,那隐藏着深海的鱼群,露出它们的脊背,留下一道灰黑色的阴影。   邹静恒愣怔了一下,忽然问道:“为什么海面上没有鸟?”   “嗯?”景琛回过神来,才发现,这海面确实安静的过分了。   “我们回去。”景琛只淡淡地说了句,拉着人钻进了船舱。   卫冉本想去找路亭霜说说话,却转个弯,碰到了刚好出来的郭英俊。   “郭公子。”   “卫公子。”   客客气气打了个招呼,卫冉便继续往里走,郭英俊似是叹息:“今晚应该不太平。”   “没事,护得住。”卫冉轻声说着,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   郭英俊轻笑,望了望他的背影,继而低下了了头。   路亭霜精神好了些,坐在床头看她的书。卫冉敲门进去,见这个状况,忽然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。只好寥寥几句,说明今晚的情况,路亭霜也不是多热的性子,很快,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冷了。   卫冉心里乱糟糟的,很快就回了自己房间,他想,大概要去问问景琛该怎么办,可是转念又想,那位二公子估计也没什么好办法。思来想去,他干脆往床上一翻,闷头躺着了。 第70章 大蛇   是夜,景琛怀抱着桃花,斜靠在舷窗上,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。   月朗星稀,无风无浪。   “在想什么?”邹静恒悄悄走过来,在舷窗上投下半个影子,景琛眸中深沉,仿佛有许多心事。   邹静恒就这样站在他身旁,等待着爱人开口。   “我想去甲板上。”   景琛没有说缘由,仿佛只是因为船舱里有些闷,想出去转转那样,平淡无奇的语气。   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邹静恒按住准备起身的景琛,转而握住他的手,“外头的风,也没有那么大。”   景琛笑笑:“就算不大,你也得抱紧我,谁知道什么时候风就起来了呢?”   “好。”   十指紧扣。   景琛抿抿嘴,却不似从前那般快活。   甲板上的风并不大,只是其中夹杂着的腥咸味有点重,吹在身上些许黏腻,但也不是难以忍受。   景琛走到船身一侧,向下望去,目之所及,皆是一片深沉的墨色。   “阿恒。”他唤着。   “嗯,我在。”   “我最近,有种奇怪的感觉。”景琛说着,便转过身来,注视着邹静恒,“很微妙,既期待又惶恐。”   邹静恒顿了顿,便上前抱着他,拍拍他的背,附在耳边,轻声说道:“没事的,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。”   景琛张张嘴,想要回应他,那船只忽然倾斜了一下,两个人便又抱得紧了些。   “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我们的船。”景琛呢喃着,心头闪过一丝不安。他一手搂着邹静恒的腰,一手提着桃花,向船舱靠近。卫冉也恰好出来,与人打了个照面。   “非礼勿视!”他几乎是在一瞬间,夸张地捂上了自己的眼睛。景琛提着桃花,照着他的胳膊就要来一下,被青杏给挡了回去。   “铛——”清脆的响声,卫冉大笑:“大半夜的不睡觉,跑出来亲亲我我,成何体统?”   “你大半夜不睡觉,跑出来偷窥,就成体统了?”景琛翻了个白眼,继而一本正经地说道,“船底下有东西。”   “嗯,我知道,暂时不要惊动它。”  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,景琛道:“我过会儿去问问那老伯,什么时候能过了这海风眼。”   “好,我去找一下路姑娘和郭公子。”卫冉点点头,景琛瞥了一眼邹静恒,对方笑笑:“那就有劳卫公子了。”   卫冉这才回过神来,人家表哥在呢,自己巴巴地过去,这心思会不会太明显了?   然而邹静恒只是笑着:“我去看看有没有姜汤,过会儿给霜儿送去。”   卫冉挠挠头发,不太好意思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  景琛也笑着钻了进去,可他并没有跟着邹静恒,而是拐个弯,去了船长的屋子,按理,这会儿他应该在轮休。然而景琛刚靠近那个地方,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鱼腥味。他心下一凛,将桃花捅进门缝中,撬出一块口子。   幽暗的洞口,飘出一阵腐肉的气息。   景琛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,却被里头猛然伸出的触手缠住腰肢,动弹不得。危急时刻,桃花剑芒一震,那类似触手的东西便迅速退了回去。   “往外头跑!”   景琛的脑海里蹦出这么一句话,下一刻,他就飞快地奔到甲板上。   邹静恒听到动静,着急来寻他,却见景琛被一团黑糊糊的东西纠缠着。   “琛琛!”   “别过来!”景琛仓促间,空手隔开一道符文,将朝自己跑来的邹静恒裹在里面,外头的东西进不去,他也出不来。   四面八方开始传来类似于囚鸟的哀怨声,一阵高过一阵,卫冉也带着昏迷不醒的路亭霜和差点丢掉半条命的郭英俊逃出来。   “阿琛!”他见状,顾不得许多,将那两个人往邹静恒怀里一塞,就上去帮忙。   可黑色的海水却在此时从那间屋子喷涌而出,也不向其他地方漫延,直直地奔着景琛而去,那气势之大,仿佛要卷着他直接埋入海底。   “好像是那东西要上来了!”卫冉叫嚷着,生怕景琛听不见,“郭公子受了伤,路姑娘也昏了过去!”   “那些船员估计也被拖下去了!”景琛回想起他所见的一切,嚷着,“我们走!”   眼下,只能自保了。   对不住,等我们上岸,再为你们超度。   景琛默念着,手上的力气又重了许多硬生生甲板给他劈开了一道大口子,翻涌而起的木板狠狠压向了袭来的诡异触手。   “我们走!”景琛将邹静恒往怀里一搂,卫冉也拉起路亭霜,受伤不小的郭英俊此时也只能勉强趴在景琛的剑尾,不停地干呕。   他对于自己受伤的经历已经毫无印象,只知道仿佛是睡觉的时候,有什么东西从鼻子里钻了进去,非常恶心。   众人刚刚御剑,船只便在瞬间被绞碎,沉入水底。随之而来的,是一声巨大的哀嚎,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之感直冲景琛脑门。   “琛琛!”邹静恒慌乱中,只能死死捂住爱人的耳朵,“不要听!别听了!”   景琛明显感到自己的力气在飞快地流失,恍惚中,他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。   “阿岚。”   景琛心头一跳,仿佛受到了蛊惑,身体逐渐僵硬。   “琛琛!琛琛!”邹静恒不知所措,他真的是,太痛恨自己的无能了。   景琛有点晕,他忘记了他们并没有上升到安全的高度,直到有个冰凉的东西缠住他的脚腕。   景琛猛地一个激灵,清醒过来。   “桃花,带他走!”   邹静恒不可置信地看着景琛推开自己,从容不迫地,跳下下去。   邹静恒几乎想也没想,跟着跳了下去。   这一切来得太快,卫冉喉咙里的“不”字还没有喊出口,桃花就将身上剩下的人甩了过来,直直地扎进了水里。   卫冉一愣,大吼:“景琛,我操|你大爷!”   然而仅仅片刻,海面便狂风大作,雷电交加中,一条巨大的身影裹着滔天巨浪,仿佛要将整个东海翻个底朝天。   “龙?”   卫冉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印象,不对,那东西没有角,没有爪子,更没有叫声,是什么?   他潜意识里觉得,这个生物,是来帮助他们的。   景琛一路往下沉,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,活像一条小鱼儿。然而现在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,他知道,这次危险闹大了。   “我不想跳下来的,我很怕死。”景琛在心里默念着,他的四肢无法活动,却不像被禁锢,反倒是被什么拥抱着,很小心,又带着激动,差点闷死他。当然,再不浮到水面上,他就真的要嗝屁了。   忽然,有个软软的东西贴上来,给他渡了些气。景琛下意识地以为是邹静恒,但也只是下意识,他还是十分果断地拒绝了这个好意。这他|妈不就是变相地占老|子便宜吗?你个大怪物想得美!   “阿岚,你终于来看我了。”   景琛整个人都僵住了,他在叫二叔的名字,难道?   “阿岚,我的阿岚。”   那东西小心地抱着他,不敢用力:“你过得好吗?有没有想我?”   景琛懵住了,他张嘴想说话,可稍微一开口,汹涌的海水就直往里灌。   他大概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撑死了。   救命。   景琛只能在心里哭嚎。他的眼睛眯开一条缝,生死关头,景公子居然还有闲心,想去看看这个令二叔爱入骨髓的少年,是怎么个样子。  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看见,便迅速厥了过去。   邹静恒觉得有个滑溜溜的东西缠着他的腰,带着他横冲直撞,五脏六腑差点都要呕出来。然而他不敢乱动,他的爱人,还不知身在何方。邹静恒很熟悉腰上这个东西的气息,他的感觉很敏锐。   “桃花吗?”他在心底问着。   “是的。”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着他。   “你居然是一条大蛇么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真意外。”   邹静恒虽然这么想,却没有丝毫惊讶之情。   “那孩子就在下面,我过会儿咬住那怪物,你抱着人浮上去,不要往下看,就像琛琛以前教你那样,拼命往上游就好。”   “嗯。”   邹静恒睁开眼睛,幽幽深海,只有景琛一人,是光。 第71章 回到过去   “碧落黄泉人心老,人心老,莫道旧时好。”   被拖拽的邹静恒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唱歌,低低的,哀戚又温柔。很熟悉,他应该在哪里听过。   “他年客从江上过,近乡无人识,花开不堪折。”   缓缓的调子,勾起一抹缱绻和无奈。邹静恒终于想起来,这首歌,是那天在临江楼吃螃蟹时,景琛唱与他听的。   那么现在呢,他又回到了那天么?   邹静恒无措地站在沧浪的街头,依稀那时风景,但隐约却不对劲。他分明记得自己在深海,刚刚从那个黑影手中抢回昏迷的景琛。   接着呢,接下来发生了什么?   邹静恒的头很痛,他已然忘记了在那之后的事情。   “阿琛。”   他念着爱人的名字,心慌不已,原地站了一会儿,便决定寻着记忆去找景琛可能存在的地方。   邹静恒第一个去的地方,是景家。   依旧是飞檐画梁的气派景象,门口匍匐的两只石狮子仍然威武肃穆,可不知为何,冥冥之中有一股莫名的萧索之感。   邹静恒定了定心神,决意去敲门。刚叩了两下门环,从里头出来一个老头儿,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用着苍老沙哑的声音说道:“我家老爷出门去了,不见客,公子请回吧。”   邹静恒一愣,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,他问道:“那你家老爷去哪里了呢?”   老头儿的眼神里透着古怪,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,道:“这全沧浪的人都知道,老爷领着族中术士去江上驱鬼了,这位公子难道是头天来?”   邹静恒顿了顿,心中的困惑仿佛就快要找到答案:“晚生慕名前来——”   “别——”那老头儿摆摆手,“小哥儿早些回家吧,我家最近事儿多,暂时不收门生啦!”说着,他便头也不回地进去了,留着邹静恒一人对着大门发呆。   驱鬼?他念着,心里大概有了答案。   景家家主亲自主持驱鬼仪式,这些年来,也就四十年前那场内乱了。景岳被逐,六年后重振旗鼓,又五年再登主位,清理门户,次年迎娶王氏嫡女,生长子景云。算算时间,若是现在沧浪江上的怨气尚未除尽,那么现在景琛应该还未出生。   没有出生,那他该去哪里寻找?   邹静恒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,怎么办呢?他抬头望了望朱红色的大门,顿生无处可去的错觉。   临江楼吗?邹静恒想想,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。   他走在二十多年前的沧浪街头,天气正好,就像那时候刚遇到景琛那样,明媚而美好。   邹静恒走着走着,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际,他想起来景琛曾经开的玩笑,带他吃过的螃蟹,甚至那些本该模糊的曲子,都逐渐清晰起来。   邹静恒蹙眉,神思恍惚,一双腿踩在地上都绵软无力,好像下一刻就会倒下去。   头痛,怎么越往江边走,越头痛?邹静恒嘟囔着,不小心踩着个石子,“咚”地一声,就跪在了地上。   “你没事吧?”一个非常温和的声音响起在耳侧,邹静恒面色苍白,冷汗连连,但仍然强撑着说道:“没事。”   那声音的主人明显迟疑了一下,伸手去扶他:“我扶你。”   “多谢。”   那人的手骨节分明,带着些许凉意,邹静恒闻到一股清香,很淡,像刚沾上露水的青草地,他的头突然就不疼了。   邹静恒觉得,这不是件好事。   他想起来,这种情况,应该是被那凶灵困住了神识,真正的自己估计还沉在海底和鱼儿打架呢。   邹静恒不禁打了个哆嗦,他得赶紧找到突破口,不然景琛和自己就危险了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那人见他直冒冷汗,关切地问道,“要不要我送你去看大夫?”   “不用,我能走的,多谢这位公子了。”邹静恒心慌之余,头脑还算清醒,松了手,恭敬地道了谢。   那人只是笑笑:“你没事就好。”   邹静恒这才注意到眼前人的长相,眉眼极是好看的,但皮肤算不上白皙,没有特别惊艳的感觉。看人的眼神非常亮,约摸二十出头的样子,甚至于更小一些,年轻却不显得幼稚,气质出众,粗略地望过去,也令人心旷神怡。   邹静恒注意到他腰间的玄色玉珏,不禁蹙眉,那是橘子洲头的小舟上,景琛试图送给自己的那枚。   电光火石间,邹静恒几乎就确定了这人的身份。   “你是景岚景公子吗?”   那人略微诧异,继而宽和地笑笑:“正是在下。”   邹静恒下意识地抓住这人的手腕,却一时说不出话来,怎么说,告诉他,自己在二十多年后拐跑了他最疼爱的小侄子?   景岚倒是十分有耐心:“怎么了?”   邹静恒憋了半晌,才缓缓说道:“我想去临江楼,可是迷路了,不知景公子,能否带我一程?”   “去临江楼?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想了半天,没想到合适的理由,总不能说他去投奔朋友吧?现在这里连鬼都不认识自己。   景岚见他这幅样子,却没有追问,只是笑着:“我刚好也顺路,一起去吧。”   “多谢。”邹静恒面不改色,手心却密密麻麻出了许多汗,便松了手,但看到对方被自己攥红的手腕,他又难免不好意思。   景岚笑着:“小哥儿头次来沧浪么?”   “啊,也不算,有朋友在这儿,我有些事情需要他帮忙。”   “这样吗?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与人并肩走着,“非常紧迫,他很重要。”   景岚注视着身边的这个人,目光突然沉了下来:“小哥儿既不常来,又为何认识我?你要去的临江楼,我再熟悉不过了,可从未听说过你。”   邹静恒一愣,淡淡道:“那楼里人多口杂,公子未必听说过我。”   景岚忽然就笑了:“临江楼不过是供过往船夫歇脚的小酒楼,我常去,可不觉得人多口杂。”   邹静恒这下直接停住了脚,他忘了现在是二十多年前了。   景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:“小小年纪就撒谎,可不是件好事!”   邹静恒回过神来,不对呀,小小年纪?   “你说我很小?”   景岚似乎有点迟疑:“顶多十六七的样子。”   邹静恒顿时懵住了:“十六七?”   他的心思飞快地盘算起来,十六七的少年,景岚,还有琛琛从前的故事……   邹静恒极其复杂地看着景岚,他现在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。   海底碰到的那个东西,其实是二十几年出海遇难的少年。可是普通人的亡魂不可能具有那么大的力量,翻云覆雨间,竟让整个海面失去生息。   海面没有海鸟,他们所见的所谓的鱼群,也只是一条条黑色的阴影而已,执念太深是不足以解释的,应该还有其他东西促使少年的亡灵变成了现在的模样。   东海海脉?   邹静恒心惊,若是如此,那可真的大事不妙了。   “怎么不说话了?”   邹静恒定定地注视着他,那东西只是抓住了景琛,怕是听了那些歌谣,误认为琛琛是景岚了。那么现在又是为什么,将自己的神识困在这个地方?为了回忆?还是夺舍?   说夺舍又太重,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,说回忆又太轻,自己被迫改变了容貌,站在景岚面前,想想都觉得很容易出事。   邹静恒又开始头痛了,他深吸一口气,捂住了额头,手腕上传来一些轻微的动静。   “佛珠?”   景琛送自己的佛珠。   不对,为什么二十多年后景琛送自己的东西还会在手上?   “不肯说?”景岚倒也是好脾气,饶是这样仍然问的不紧不慢。   邹静恒咬咬牙,道:“其实我就是来找景岚公子的。”   景岚挑挑眉毛:“找我?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将手上的佛珠褪下,问道,“不知景公子认得这个么?”   景岚眨了眨眼睛,显得有些俏皮:“当然认得,这东西原本就是我的。”   “啊?”邹静恒彻底凌乱了,这佛珠不是景琛小时候,一个高僧送他的么?怎么成景岚的了?他原本还想冒充个身份来着,现在好了,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哇,我,需要动力TAT 第72章 真相   景岚就这么直直地盯着邹静恒,眼神有些戏谑,有些玩味,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看着穷途末路的猎物,势在必得。邹静恒被看得有些晃神,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景岚,景岚?邹静恒默念着这个名字,使劲摇摇头,他回忆起来,景琛曾经与他说过,自己的二叔是个极其温柔的男人,宽容仁慈,这样的人是不会有这种眼神的。   那么,到底是怎么了?邹静恒看了看手腕上的佛珠,景岚说这是他的东西,景琛说很久以前,临江楼只是一个供人歇息的小茶馆······   邹静恒头很晕,有什么答案就要破土而出,他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,周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股邪风,湿漉漉的。邹静恒猛地一哆嗦,他想起来了,这是他第一次与景琛见面时,在那艘渔船上,那人送自己玉佩时的眼神。   “我想和你做朋友。”景琛开朗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自己眼前,邹静恒当时不懂,可现在,他却幡然醒悟。只是他忘了,被水一淹,就忘了景琛是景家二公子,忘了当初为何会觉得这人有趣,就像□□爷爷说的,爱笑的人,不一定没有心思。   “怎么,还不肯招?”景岚歪着头,轻蔑地笑着,那神情,邹静恒也非常熟悉,他们遇到四叔公的时候,景琛也是这样,自负又傲气。   邹静恒突然就不晕了,他终于反应过来,在与水底下那只凶灵搏斗的时候,自己中招了,他被侵入了神识,被迫卷入了那个怪物的执念中。   它要他们一起痛苦,一起陪葬。   而景琛为了保护他,不得已放弃“自己”,一同进入这场赌局之中,所以他才会是这其中唯一一个清醒者,这个世界,就是景琛自己的记忆和那凶灵的回忆一同构造出来的,只是这中间扭曲纠缠的记忆终究有逻辑上的误差,所以才破绽百出,比如那佛珠,比如所谓的景岚。   邹静恒胸口一痛,还好还好,我们相遇了。   “我这么做,也是有理由的。”他说着,“景岚”笑了:“什么理由?”   “我想和你做朋友。”邹静恒一字一顿地说着,并摘下手里的佛珠,“这个,是见面礼。”   “景岚”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,接过佛珠,重新套回人手里:“我不缺这点东西,而且,它对你很重要吧?”   “没什么比你更重要了。”邹静恒嘟囔着,可惜,“景岚”并没有听见,他见人耳根子都红了,心下觉得十分有趣:“这佛珠送不成,朋友还是可以做的。”   “当真?”邹静恒的眼睛发亮,不对,这对话怎么这么熟悉?他看看“景岚”,意识到自己与景琛的身份反了。   “当真。”景琛笑着,“我最喜欢有趣,长得又好看的人了。”   他摸了摸邹静恒额前的碎发,勾起嘴角:“而且,我不觉得你能翻出我的手掌心。”   邹静恒浑身一颤,这个人陌生,陌生到让他怀疑自己的推测,还是说,当初的景琛就是这样想的呢?邹静恒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,他略有慌乱地抓住眼前人的手,景琛一顿,眼神便有些迷茫。   邹静恒深呼吸,仔细回忆了一遍从前景琛是怎么打滚卖萌讨自己欢心的,然后,他做了这辈子,不,前半辈子最大胆的举动。   他一下扑到了他怀里。   景琛被这一下刺激的不轻,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,怀里的人就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自己身上,呢喃着:“那你,可要抓紧了。”   景琛彻底闹了个大红脸,只好揪住人的后领,妄图将他从身上扒下来,但是无奈人缠的太紧,根本使不上劲。面对行人的指指点点,景琛只好先带着人奔回了家。所幸,大伙儿都去江边驱鬼了,留在家里的人并不多,景琛又熟门熟路,没让无关的人发现。   “你想要做什么?”景琛将人捆在床头,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,可能感觉上舍不得?   “我没要做什么。”邹静恒还从来没被人五花大绑捆在床上过,捆他的人还是景琛,这让他又羞又恼,还十分后悔,怎么景琛做什么他就依着什么,反过来就不行呢?   “那你抱着我?”景琛似乎也红了脸,“你和人做朋友就是这样的?”   “不,只对你。”邹静恒这次声音放大了些,至少景琛听清楚了。   “只对我?”景琛又是一头雾水,邹静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:“我喜欢你,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,就喜欢你了。”   景琛最后还是选择去廊下惆怅地坐着。   邹静恒被捆的浑身酸疼,然而他还在不停地合计,试图从过去景琛的故事中,搜罗到蛛丝马迹。竹林,船夫,江水等等,一一从脑海里闪过,邹静恒想,所有法术就像捆在自己身上的绳子一样,总会有个结口。绳子,最简单的,不过缠绕成圈,首尾相连,那么,他们如果回到出事的地点,应该会有突破。   景琛说过,他二叔深爱的那个少年是出海溺亡,也就是说,要么他说服景琛一同出海,要么他就顺着那个故事发展,重新将过程走一遍。   邹静恒想想,还是后一条可能性比较大。   正思考着,房门就被发开了,景琛笔直地站着,邹静恒非常友好地微笑:“景公子。”  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邹静恒迟疑了,倒不是因为景琛的态度,而是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。思量许久,邹静恒还是淡然地吐出两个字:“阿琛。”   “阿琛?”景琛诧异,“姓?”   “没有。我无父无母,靠着打鱼为生,这名还是随随便便从书上扣下来的。”邹静恒笑着,但愿景琛没听出什么破绽来。不过景琛似乎也没有打算追问下去,只是嗯了一声,转身就出了门。   邹静恒被捆着,意识就开始模糊,他很困,非常困,但他不敢睡,他怕一睡,就醒不过来了。邹静恒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,保持最后一丝清醒,他告诫自己,现在非常危险,不能大意。然而下一刻,自己的下巴就被人掐住,愣是逼的他松了口。   “你这是在干嘛?我还以为你发羊癫疯呢!”景琛嘲笑着,却给人松了绑。邹静恒一闻到景琛身上的味道就彻底晕了,直直栽在人怀里。   景琛抱着怀里这人,一时间竟有些恍惚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突然出现 第73章 山神   第二天,邹静恒很早就醒了,浑身酸疼,低头一看,绳子已经被解下,只是手腕、胳膊上到处都是淤痕。他挣扎着起身,还好,还能忍受的住。邹静恒给自己倒了杯水,温热的,似乎刚烧不久。他一口一口,慢慢喝完,精神就好了许多。   这是景琛的院子,准确地说,是二十几年前,景岚的院子。邹静恒走出去,没几步就能瞧见那片竹林,只是没有后来的茂盛,院门口也没有松柏,肃穆萧瑟的感觉弱了不少。此时天色尚早,天边甚至没有灿烂的朝霞,泛白的曙光与黑夜交集,十分微妙。   邹静恒走两步就觉得骨头都要散了,定是昨天被捆的太厉害。他咬咬牙,现在还是先找到景琛要紧。然而还没走出多远,他就看见景琛远远地走了过来,脚步急促。邹静恒不由得想起那个离别的日子,他目送着他的少年下山,直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淹没在茫茫的世间。   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景琛看着呆愣的邹静恒,蓦然笑了,“我房里的伤药用完了,刚刚去大夫那里重新配了些,昨天是我做的过分了。”   邹静恒望着那张陌生的脸,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,他说:“我没事。”   “可你的样子不像没事呀!”景琛笑着,和邹静恒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起来,扎的人心疼。   “景公子,我以前,不是靠打鱼为生的。”邹静恒神情淡淡的,甚至于有些涣散,“我学过一些阴阳之术,你信么?”   景琛瞧着眼前这个少年,五官无甚出彩的地方,但给人感觉就很乖巧,稚气而善良,大概是托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的福?   景琛看着看着,就不想否认了:“我信。”   “你以后不会娶妻生子,但会有一个很闹腾,很可爱的小侄子。他很敬重你,他的爱人,也很敬重你,所以你要保佑他,保佑他平安快乐。”邹静恒凭空多出一股悲哀来,那熟悉的眩晕感再次涌上脑门,他用力抓住人的袖子,靠上去,一遍又一遍地念着,“求您了,保佑他,保佑他。”   天旋地转间,邹静恒又看见了那串佛珠,有个苍老的声音告诉他,这是扶桑结子而成,可通尘缘。那个声音很陌生,很慈悲,邹静恒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座庙宇,香火鼎盛,信徒不绝。   “呕——”邹静恒趴在一条船的甲板上,不停地呕吐,海鸟盘旋在头顶,腥咸的海风令人昏沉。他很莫名奇妙,也很无助,眼睛一闭的工夫,他就身陷此地,瘫软无力。   脚步声逐渐向他靠近,他试图爬起身来,却摸到一大摊浓稠的鲜血,邹静恒忽然发现,原来他也奄奄一息了。身子被轻而易举地拎起来,邹静恒听到了一个残忍的笑声:“你是最后一个,对不住,为了去风海山,只能委屈一下你们了,来年兄弟几个做场法事,给你们好好超度超度!”   邹静恒一张嘴,鲜血就奔涌而出,他中毒了,蚀骨食血的恨无忧。津门皇甫氏,邹静恒睁大眼睛,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水倒灌进他的身体,没有窒息感,只是周身有些凉。   “咳咳!”邹静恒剧烈地咳嗽了两声,一睁眼,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攥着景琛的手,而景琛,尚未醒来。   “阿琛!琛琛!”邹静恒拼命撑起身子,爬到景琛身边,探了探,还好,气息平稳,应该没什么事了。   邹静恒抱着他,四下观察了一下,除了荒凉,就是荒凉,他们所在的地方骨片与石头交杂,寸草不生。只有黑云压迫下的高山山脚,有片幽深的树林。   “也不知道卫公子他们在哪儿。”邹静恒呢喃着,抚着景琛的下巴,突然笑了,“你这么睡着,真乖。”   他偷偷亲了他一口,再往身下一摸,找到了断成半截的桃花。邹静恒想到那条大蛇,不免难过,现在这情况,那魂魄应该散了吧。他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料,将桃花包好,别在腰间,背起景琛,就往里头走去。   其实那天晚上,卫冉也受了不少伤,一个人拖着两个同伴躲过暴风的袭击,掉进了树林里。还好他本事过硬,愣是保住了路亭霜和郭英俊的小命。而邹静恒和景琛也并未昏迷多久,被桃花卷上岸后,大概才过了三四个时辰。   “那个凶灵并不想要他们的命,只是想见见他的爱人而已,只是其中隐情,恐怕不简单了。”邹静恒一步一步,尽量走的稳一些,他知道景琛不会醒来,也希望这个人,不要再受到伤害。   “你放心,我会替你解决的。”邹静恒说着,又将人往背上托了托。   那山看起来比较远,然而真正走到那儿并没有花太多时间,邹静恒一脚刚踏进树林,一股视线就从某个角落传了过来。他立刻警觉起来,空气中却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:“我不是坏人,我是来帮你的。”   “帮我?”   “嗯嗯。”那个孩子听上去最多十一二岁的样子,这让邹静恒十分疑惑,“我叫弥之,是风海山的山神,你们要找的人我见过,你跟我来。”   “山神?我怎么从未听说过?”邹静恒不敢轻易跟过去,那孩子似乎有点着急了,解释道:“万物皆有灵,这风海山也是山,怎么就没有山神了?你就跟我来吧,我不会骗你的!”   邹静恒还是不肯动:“你现身,我看两眼就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了。”   话音刚落,一股飘渺的白烟就凝结在他的面前,真真儿是个小少年模样,只不过样子很模糊,看着有点渗人。   “你现在相信我了没?”弥之缓缓靠近,“我不会害你们的,真的。”   “那为什么山神是这副样子?连化形都不完整,看着就跟不上道的障眼法似的。”邹静恒轻笑,那山神当真急了:“我是因为受伤才变成这样子的,你怎么能欺负人呢?”   “阿恒,跟着他走吧,太吵了,我头痛。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的景琛附在邹静恒耳边嘟囔着,“而且,他翻不出花样来的。”   “凭你的直觉?”   景琛没有回话头一歪,又睡了过去。邹静恒笑了,他说:“我跟你走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啊——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伏笔埋的好长哦—— 第74章 山神   那自称山神的小鬼走的很慢,时不时停下来告诉邹静恒小心脚下。树林里的树木非常巨大,遮天蔽日,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。□□在外的树根交错,稍不留神就容易摔着。因此邹静恒走的非常小心,只是这一小心,又让他看出一样来——这林子里,除了树木,没有其他生命的迹象,虫子、杂草,什么都没有。   “你不要看了,我神力微弱,已经保护不了他们了。”山神说这话的时候,语气很平淡,似乎已经习惯了失去,“我朋友一定很高兴,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。”   “你朋友?”邹静恒忍不住多问了一句,“在那座山上吗?”   “对,在那座山上,不过——”弥之忽然转过身来,即使邹静恒认为转不转并没有区别,没有脸的鬼魂正反面看着都差不多,“我得先送你们去找那几个人,时间要到了,我必须要赶回去,你们记着,晚上不要生火,不然会引来奇怪的东西。”   “嗯。”邹静点点头,不论真假,眼下还是小心为妙。   卫冉再次见到景琛的时候,他才圈出一块较为安全的地方来,守着那两个昏迷不醒的人。他盘腿坐着,一手扶着剑,一手捂着腰上的伤口,以这种姿势缓解一下疼痛。   邹静恒叫了他一声:“卫公子。”   卫冉便抬起头来,支撑着站起,将景琛一道平放在那两人旁边。   弥之站在圈外,对着两人说道:“他们不会有事的,放心,晚些时候就会自己醒来的。我走了,你们保重,明天这个时间,我给你们带野果子吃。”   说罢,他就消失不见了。   邹静恒看了眼卫冉,知道他也伤的不轻,算起来,自己好像是这里头唯一一个毫发无损的人了。他伸出手,意外地发现缠在腕上的那串佛珠不见了。   卫冉没有办法说太多话,似乎一动气就疼,邹静恒说道:“卫公子你去歇会儿,我守着你们。”   卫冉想着,横竖自己布了结界,邹静恒虽然手无寸铁,但只要不走出去,不至于出事,便点头同意了。邹静恒扶他躺下后,便坐在景琛身边,注视着爱人的脸。   噩梦带来的后果之一,就是长时间的恍惚,邹静恒亦是如此,他终于意识到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——景琛对他的爱,来得过□□速,也过于浓烈了。   “为什么呢?”邹静恒不懂,然而他看着景琛的脸,忽然就不想懂了,“或许,这就是命吧。”   他自嘲着,摸到腰间的桃花,半截剑身温热。邹静恒迟疑,将外头的束缚解开,不想,却割到了自己的手指。鲜血一下冒出来,滴落在锋利的剑身上,竟映出一张脸来。  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,稍显模糊,只有那双眼睛十分清晰,很漂亮,眼角微微上翘,看着人的时候,眼神清澈、热烈,很真挚,很迷人。邹静恒再熟悉不过了,因为景琛,也常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。然而这张脸,却一定不是他,邹静恒几乎笃定。   手上的鲜血很快就干了,桃花也迅速冷却下来,邹静恒有个大胆的想法——他再次割伤了自己。剑身上的人脸愈发清晰起来,是个陌生人,和景琛差不多的年纪,嘴角同样有个小酒窝,单纯地笑着,很讨喜。   “是谁呢?”邹静恒为此感到奇怪,然而他并没有来得及进一步思考,因为景琛醒了。   “阿恒。”他轻声呼唤,邹静恒将受伤的手藏到身后,笑着:“再睡一会儿吧,我守着你。”   景琛眨眨眼睛:“我做了个梦,很漫长的梦,梦见你说要回家,我怎么叫你你都没有回头。”   邹静恒却是笑了:“我要是回家,肯定会带上你的。”   景琛微阖双目,没有再说话。邹静恒飞快地处理好手上的伤口,将桃花重新包好,别在腰间。   整整一天,相安无事。   第二天,路亭霜和郭英俊相继醒来,只是两人都不记得自己受伤的经过了。景琛的情况稍微差点,有些发低烧,病怏怏的,没精神,几乎是能赖在邹静恒怀里就绝不动弹。卫冉很少看到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,不过看人撒娇撒的正欢,也就没有多管。   那山神十分守信,给他们带来了野果和一些草药。邹静恒从前在家没事的时候,研读过很多书籍,因此对于草药的使用还是十分有心得的。   路亭霜将自己那份食物分成两份,给了一半卫冉:“先前,多谢卫公子了,我吃不了这么多的。”   卫冉本想拒绝,但想想路亭霜的性子,便接受了:“多谢。”   路亭霜勾起嘴角,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。   景琛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,笑了笑,没有揶揄自己的发小。   山神说道:“你们先歇会儿,过两天我带你们去见我朋友。”   “你救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吗?”邹静恒直接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疑虑,山神点点头:“他非常想见你们,尤其是你们二位。”   邹静恒感到山神的目光落在自己和景琛身上:“我们?”   “其实我也想帮助你们的。”山神说话很不利索,让卫冉有些心急:“你有话可以直说,不用一句一句的藏着掖着。”   那山神支吾着:“你们知道,为什么北邙和沧浪百年来都不和么?邹家又是为什么能迅速崛起,吞并北方大小势力?”   此话一出,众人都愣了。   “这件事一直被视为我家忌讳,很多细节都被抹去了。”景琛说着,邹静恒也同意:“我家亦如此。”   “一百多年了,真的对不起。”弥之嗫嚅着,缓缓将那尘封百余年的秘密道出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哇,这是本故事最后一个回忆了,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习惯我的叙述方式=。= 第75章 景宁   弥之几乎是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有人上岛。  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,手里提着剑,背上负着个大包裹,走起路来却很轻,一眼就瞧得出身手不凡。弥之因此看到了希望,他的伤实在是太重了,他需要这个人的帮助,他现在还不能死。   “救我。”弥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朝着女子爬去,凭借着与风海山相通的神力,他的声音一遍一遍,不断重复。女子抬起头来,四下寻找,终是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。   “是个小鬼呀!”她笑了,逆着光,看不清面容,但在弥之心里,那一定是他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笑容。   女子将它装进瓷瓶里,注入属于她的气息,温暖的空间里,弥之终是捡回了一条命。   “你叫什么名字?为什么会在这儿呢?山神也不管吗?”女子接连问了三个问题,然而弥之只能回答第一个,除此之外,他无法透露更多。   “弥之是吗?”女子轻笑,“倒是个不错的名字。”   她带着这个小鬼回到故乡,踏入沧浪城的那一刻,弥之才意识到女子不同寻常的身份。她是沧浪景氏现任家主唯一的女儿——景宁,今年,也不过十八的年纪。   “大小姐您回来啦!”景宁刚踏入家门,就被大大小小的门生团团围住了,无一列外,都是在问她风海山的事情。他们都是景家资历尚浅的后辈,道行不够,是不允许单独外出行事的。景宁一一作答,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,这也是景家上下喜爱她的原因,足够耐心,足够善良,足够温柔。   弥之呆在瓷瓶里,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气息,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触过这么多鲜活的人类了。然而在这些气息的深处,传来一股不同寻常的视线,热烈的,害羞的,甚至于有些胆怯。   景宁似乎也注意到了,朝着那个方向笑了笑:“小睿。”   众人一瞧,大笑:“那个小火夫又来送花了,真不知天高地厚!”   那个名叫小睿的少年似乎习惯了,只是憨憨地笑着,景宁不太高兴:“家规第三章 第四条怎么写的,不以出身论高低,一个个都忘了吗?盈素,将刚刚嘲笑的人都带下去!”   人群中素衣红带的少女抱拳:“是,大小姐。”   几个人不敢吭声,老老实实下去领罚了。   弥之在暗处拍手称快,景宁走上前去,接过那少年手里的花束,笑着:“今天怎么这么早,人家笑你都不跑了!”   那少年红了脸:“我····我怕你回来忘了,没敢放在原来的地方。”   “我不会忘的,你放心。”景宁依旧十分温和,“我出门这几天你都还好吧,有没有人欺负你?”   “没有,没有,我很好的。”少年连连摇头,弥之听得出,他最多也就十六岁。   “那就好,过两天我再教你些剑术,你慢慢练,不着急,总会学会的。”景宁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枚贝壳,递过去,“我出海的时候捡的,怪好看,就寻思着带回来给你了。”   那少年喜出望外,不停地道谢,弥之心想,大概这就是情窦初开吧,别人随便给的东西都能当个宝贝似的供着。   “宁姐姐,你腰上的瓷瓶里,装的是什么?”少年似是不经意的一问,然而弥之却不由的打了个寒颤,非常犀利的视线,仿佛要将他整个看穿,不过,还没有恶意。   “没什么啊,装了些风海山的泥土,就当祖父留给我的念想了。”景宁说的十分在理,可是弥之并没有感到视线的退去,反而更加迫切起来,可是景宁却一点反应都没有,她大概还没有察觉。   “嗯,那宁姐姐我先回去了,你忙吧。”少年似乎在笑,很快,脚步声就远了,弥之松了一口气,他那时候并不知道,这是他与后来雄踞一方的邹家始祖邹睿的第一次见面。   景宁照旧去给父母问安,询问了家中事宜,寒暄一番后,就回了屋。她先是将花束放好,端详了好一会儿,才去沐浴,换了身衣服后,坐在梳妆台前与弥之说话。   “小鬼,你伤的不轻,要我救你,以后你就得听我的话,不能闯祸,知道吗?”景宁说话总是很轻,这让弥之听得昏昏欲睡。   “好。”小山神迷迷糊糊地回答着,他实在是没有能力再多说一句。   景宁吩咐下人说,自己要休息了,命人锁好门窗,开始给弥之医治。她是族中公认的最优秀的术师,原本这点事情是难不倒她的,然而不到一炷香的工夫,景宁就发现了问题。   “你的三魂七魄怎么少了一半?”景宁奇怪,“而且,这种伤痕,我看不出是什么东西。”   弥之缓缓道:“被吃掉了。”   “吃掉了?什么东西?”   “太复杂,景姑娘就不要管了,我少了一半魂魄不要紧,只是要麻烦姑娘替我缝合伤口,不然,可能真的就要死了。”弥之说一半,停一半,气若游丝。   景宁蹙眉:“好,不过这种术法需要费些功夫找点材料,我先给你安个镇魂符,你暂时休养一下。”   “好,那多谢姑娘了。”弥之说完这句,就陷入了深深的沉睡,他实在是太累了,完全无法思考。   其实景家最近有大喜事,景宁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找,只能私下委托盈素去找。   “大小姐为什么要找这个?”少女并不能明白,“无酒很难养的,黑市上都不一定有得卖。”   “所以才要托你去打听打听嘛!”景宁笑着,揽着她的肩膀,“我的好妹妹,你就帮姐姐这一次,好不好?”   盈素犹豫许久,问道:“那小姐要这个做什么?”   “救人。”   “谁?”   “你找到就知道了。”景宁并不想隐瞒盈素,这个孩子追随自己以来,忠诚正直,是十分亲厚的伙伴。   盈素垂下眼帘:“好,我回一趟津门,你在这儿等我消息。”   “谢谢盈盈啦!”景宁说着俏皮话,当夜两人就分别了。可如果景宁再深入了解一下周围,她就会发现,其实自己身边是有人会养无酒的,只是那个少年,她实在是过于表面地疼宠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哇,努力填坑,因为我好想开新坑哦=。= 第76章 雨夜   景宁的表兄晏楚将于下个月初八迎娶李氏嫡女李薰,这对于南北两派势力,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事。   天下修仙人,三分归景氏,如今这个家族也到了盛极之日,需要再进一步地计划往后的发展了。   景宁提了一壶老酒,去看望在家的表兄晏楚。记忆中那是个爱憎分明,有勇有谋的男人,眉眼犀利,尤其是瞪着人的时候,跟个活阎王似的,吓得人完全不敢动弹。   景宁又想想未来的嫂子,她跟随父母去提亲的时候,见过一两次,美则美矣,就是性格火辣了点,也不知道将来和表兄生活在一起,会不会幸福快乐。   然而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又横亘着家族利息,怎么说都该维持表面的和平。景宁考虑到自己的未来,难免惆怅。   “宁儿来了?”晏楚正在练剑,声音洪亮,身量魁梧,景宁老远就有点发抖。   “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似的,见着我就害怕?”晏楚大笑,景宁手上一甩,就把老酒坛子丢了过去:“给你的,当是妹妹我提前祝你新婚大喜,百年好合!”   晏楚稳稳地接住那坛老酒,笑着:“借你吉言!今天要不要和哥哥我练练手?”   “不了,你下手可没个准数,我还等着你大婚那天好好吃一顿呢!”景宁远远地和人呛声,就是不上前,“你练你的,我玩去了!”   “小丫头!”晏楚的话还没说完,景宁就跑远了,她今天本就没有多话的意思,纯粹找个由头出来透透气。   沧浪因为晏楚的大婚而比往常更热闹些,景宁却不得闲,她是父母唯一的女儿,这时候更要担起责任来。弥之也因此跟着她到处走动,他与世隔绝太久,任何东西对于他来说都是新鲜的,如果那个少年不每天来献殷勤,他大概会很高兴。   “宁姐姐,那个小哥哥是什么来历?”弥之因为那人的眼神而惴惴不安,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。   “你是说小睿?”景宁正在打理今天的花束,并没有将弥之的问题放在心上,很随意地回答了一句,“他是我叔父门下的一个小学徒,资质不高,人也呆了些,但心肠不错,很可爱的孩子。”   “是这样吗?”弥之并不信,景宁却理所当然的模样:“是啊,我先前路过教习场,看见他受欺负,就顺手帮了一把,结果这孩子每天雷打不动地给我送花来。”   景宁笑着,似乎想起了很多好玩的往事,弥之咂咂嘴:“你也不过比人家大了两岁,很多事情,不能只看表面的。”   “是吗?”景宁却只是笑笑,没有往心里去。   这天夜里,沧浪城忽然下起了大雨,雷电轰鸣,风声凄厉,卷着厚重的土腥味,令人恐慌。空无一人的大街小巷,时不时传出幼儿的哭声,一个少年披蓑戴笠,顶着狂风赶路。泥水湿透了他的裤腿,一抬脚,鞋里的水便直往外冒。可是邹睿并不介意,他的花儿,不能有损伤。   风雨中,一人一灯,显得十分单薄和弱小。雨中那个若隐若现的轮廓,忽而笑了。   邹睿紧赶慢赶,终于感到了城郊那破败的土地庙中。因为年久失修,周围灌木丛生,土地庙便显得十分隐蔽,这恰好为他养育无酒提供了极大的便利。   邹睿解下蓑衣,从怀里掏出油纸包,取出蜡烛,点亮,四周一下亮堂了起来。娇嫩的花朵垂着,枝叶毫无生气,邹睿心疼死了,赶紧咬破自己的手指,滴了两滴鲜血在上头。   “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,那个小鬼还等着你呢!”邹睿心疼地从腰间的葫芦里倒出些肥料来,碎碎念着,“我用百足尸体磨成的粉,还有子夜午时凝成的露水,你一定会喜欢的,要好好长大,知道吗?”   无酒似乎听懂了他的话,垂下的花骨朵终于有了抬头的迹象。邹睿欣喜地笑了,年轻的脸庞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单纯。   可惜,这份欣喜并没有维持太多时间,破庙的门口,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,邹睿心中一凛,火速烧了一个咒符,将无酒藏入怀中。   “谁?”邹睿很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敌意,这让他不由得提高了警惕。   “你猜?”玩世不恭的声音传来,邹睿就知道,这人,很不普通。   “你身上的气息,不像个人。”邹睿蹙眉,“可是说鬼,也不像。”   模糊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来,身高七尺有三,腰间别着一把折扇,折扇的尾端垂了一枚玉佩,邹睿此时蹲着,接着昏黄的烛光,也只能勉强看到一个“五。”字。他在脑海里飞快地盘算着,然而并没有对的上名号的人物。   “你是不是在想我是谁?”那人的声音清亮,听上去年纪不大,可是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,邹睿不由地捂紧了怀里的无酒。   那人大笑:“可怜呢,你的宁姐姐,恐怕不会知道你为她所做的事情了!”   邹睿不想辩驳,他正在等待时机,那个男人一步一步地靠近他,令他摸着匕首的右手忍不住发抖。   “你要做什么?”少年尽力让自己克制些,然而颤抖的声线却出卖了他,他还是太年轻了。   “做什么?”男人蹲下身来,少年才注意到那是一张多么好看,多么魅惑的一张脸,可是他没能过多的打量,腹部便传来一阵剧痛。   鲜血喷涌而出,腥咸的味道充斥着口腔,邹睿甚至不知道男人什么时候出的手。他会死的,少年这般想着,只听男人说道:“小可爱,你的无酒,我就先收下了。”   邹睿一听他要抢无酒,突然伸手,死死地攥住对方的胳膊,强撑着:“你还不配!”   男人哈哈大笑,阴森的气息布满整座破庙:“我不配,你配吗?区区凡人,竟然也敢蔑视神明?”   “你罔顾人命,算什么神?”邹睿不知道哪来的力气,一口鲜血喷在了对方脸上,紧接着,他就被狠狠地摔到墙上,饱经风霜的断垣残壁一下坍塌,掩埋了少年大半个身躯。   男人走过去,厌恶地擦掉脸上的鲜血:“恶心!”   话音刚落,邹睿就被掐着脖子,从瓦砾下面拎起来,男人笑着,打算结果他的性命。可就在这时,少年的怀里掉出一串铃铛,里头钻出一大片银色的飞虫,“滴答滴答”地响声如同蛊惑人心的曲子,男人一下就愣住了。等到再次回过神来时,少年已然不见踪影。   “居然是他的后裔?”男人有些不可思议,回想起从前的经历,不由地冷笑,“我还真是小瞧你了!”   那些飞虫带着昏迷不醒的邹睿一路奔逃,少年伤的实在是太重了,腹部被人挖了个打洞,肠子都少了一半,后背、脖子,到处都是伤痕,血肉模糊,可是失去依托的夜铃子根本飞不远,他们保护着山神唯一的血脉,保护着他们唯一的小主人,逃到一户人家门口之后,便再也飞不动了。   大雨退去,夜色也淡了,夜铃子彻底失去了光芒,一个老态龙钟的大夫打开自家的屋门,发现了这个浑身是血的少年。老头儿两眼一翻,差点昏过去。 第77章 黑云   景宁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邹睿来送花了,她隐隐有些不安,派人去询问,也只是得到了一个不曾注意的回复。   “去哪儿了?”景宁站在窗口,望着远处密集的黑云,心中惶恐。   沧浪城突遭大雨,接连几天的阴霾不仅冲淡了表兄大婚的喜庆,甚至于引起了族中不少人的猜忌。景家为了这场婚事下足了工夫,观星象,推吉时,祭先祖,合礼仪,每一个步骤都精打细算,按理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。可事实又摆在这里,父亲连夜召请长老们商议,最后也得不到具体的结果。   “弥之,你说,这是不是上天的警告?”景宁这话问出来,自己都不太相信。   瓶中的小鬼亦回答不了,他伤的太重,所有的能力都直线下降,除了摆在面前的异象,他感受不到任何气息。可是这种情况,他又确确实实见过,那个打伤他的人,不,神明,出现的时候,就会带着这种压迫的黑云,令人胆寒。   “宁姐姐,怕是不妙。”弥之闭上眼睛,“这场婚事,恐生变故。”   景宁沉默不语,她在想,要不要劝说父亲推迟婚期,窗口摆着的那瓶花儿已经萎了,送花的人也不见下落。   “弥之,你先呆在我房里,我这几天可能比较忙。”景宁最终丢下这句话,将瓷瓶藏在床头的暗格里,便转身出了屋子。   景宁的父亲是个鬓发花白的老人,他膝下无子,连这个女儿都是人到中年好不容易得来的,因此分外疼宠她。可是即便这样,他在听了景宁的一番话后,仍然摆了摆手:“这婚期早早定下了,现在推迟岂不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我家笑话?你放心,不过是天象突变,几位长老已经算过了,无碍的。”   “可是父亲,孩儿觉得此事有些蹊跷。”景宁不肯放弃,她想了想失踪的少年,冥冥中觉得二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,然而到底关系如何,她却说不上来。   “那些流言蜚语就不要听了,树大招风,任那些人去吧。”景父并未放在心上,三言两语就想打发了女儿,景宁眼见劝说不过,心中更是郁闷,却也只能重重地叹息,离开了。   不过她并没有直接回房,而是去教习场转了几圈。门生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练习,教习官们也在一旁说着闲话,大概是喜事将近,大家伙儿都有点松懈。景宁负着剑,避开人群的目光,缓缓走到教习场某个角落里,她记得第一次瞧见邹睿的时候便是在这儿,后来偷偷教他一些剑术也是在这儿。只是这孩子似乎真的没有任何天份,有时候连剑柄都握不稳。   景宁深深地叹息:“到底去哪儿了?”   她试图派人去找,然而现在时间特殊,实在不好劳师动众。景宁的念头纷杂,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,那个少年正挣扎在生死一线上。   老大夫给他包扎好伤口,喂了些汤药,便点了一根安神香,每烧完一根就进来看两眼,给人换药。他还是太老了,行动都不利索,更别提再去折腾给少年寻找家人亲属,而且伤成这样,恐怕来头也不小。害怕引火烧身的老人家决定隐瞒这件事,等到人伤好了,再送他离开。   邹睿陷入深度的昏迷中,他时而梦见早逝的父母,时而梦见景宁,浮浮沉沉,心中作呕。那刻着“五”字的吊坠,如同恶鬼一般,死死地纠缠着他,让他无法脱身。   “我还不能死。”邹睿拼命地想要清醒过来,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,肉身仿佛与魂魄相分离,完全不受控制了。   景家的婚事终是如期而至,说来也巧,那天,沧浪突然放晴,风和日丽,不见一丝阴霾。景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气,景宁也是。她解下佩剑,换上繁琐的礼服,盘着发,俨然有几分庄重典雅的模样了。只是这仪式冗长,尤其是这样的大族,上到祭奠天地,下到跪拜先祖父母,景宁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,就觉得累得慌。   趁着休息的空档,她悄悄爬上了沧浪最高的望北楼,满城结彩,红妆十里,翩扬的结缘绫十分晃眼。景宁心中的不安又冒出头来,街上人来人往,她始终觉得,在某个角落,有个人在看着自己。思来想去,景宁还是选择回去了。   邹睿在这天夜里发起了高烧,浑身抽搐,老大夫束手无策,只能不停地给他擦身子,期望温度尽快降下来。   “小哥儿,你可千万挺过去啊!”老大夫重重地叹息,吃力地给人调整了下姿势,免得压着伤口。邹睿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,吐出一大口褐色的血,老大夫吓坏了,急忙给人扶起来,顺顺气。怀里藏着的无酒现行,掉落在地上,邹睿哆哆嗦嗦地指了指它,就又昏过去了。   老大夫又里里外外地忙活好久,才将邹睿安顿好。至于无酒,他这辈子是不曾见过的,但是看邹睿的样子,似乎很重要。   “兴许是一味奇药。”老大夫拈着花,做了个决定。   景宁这一晚也十分不踏实,辗转反侧,睡不着。后半夜,她终是披了件外衣,站到窗口。果不其然,那浓重的黑云又再次压城而至,而且,比以往更重,更渗人,仿佛就悬在自己家的头上,令人焦躁。   “宁姐姐,不要去窗口。”弥之的声音很微弱,很胆怯,“回来吧。”   景宁蹙眉:“我很不安,这云里,是不是有什么东西?邪祟吗?”   “不是。”弥之唤着,“你回来吧,闭紧门窗。”   “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?”景宁关上窗口,贴上一张封条,缓缓坐到床边,摸到暗格,准备掏出瓷瓶来,却听到弥之说:“不要放我出来,我怕。”   “好吧。”景宁将瓷瓶放回去,又一次问道,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?”   弥之却不再说话了,景宁等了许久,始终听不到回应。她静静地倚着床头,没有动,一等到上半身发麻,小鬼才怯怯地说道:“那云里的,不是邪祟,应该说,是位神明。”   “神明?”景宁奇怪,“可这神明,怎么看着这么诡异?”   “被业障蒙蔽了心窍,都这样。”弥之似乎很是痛苦,气息十分不稳,“宁姐姐,你千万不能开门,知道吗?你们景家是受到庇护的,那位即使有通天的本事,也不敢轻易动手,可你要是出门,就难说了。”   “你说这话,我怎么听不懂?”景宁万分不解,可是弥之却再也没有说话,他太累了,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动弹。   景宁蹙眉,硬是咬着牙,撑到了天亮。可是曙光还未彻底照亮这座城,下面的门生就慌慌张张来寻她:“大小姐,出事了!”   “怎么了?”景宁心头一惊,来禀报的人抓着她,语无伦次:“新娘子,新娘子,死了!”   “什么?”景宁身子一晃,差点没站稳,急急地就朝着外头奔去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哇哇哇,我要忍耐,先填完坑 第78章 恶果   远远的,景宁便听见撕心裂肺的吼声:“是你,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!”   她心惊不已,慌张地跑过去,却发现两家人已经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了,自己的父亲站在最前头,护着身后满脸血污的堂兄。李家家主怀里抱着一个浑身裹着白绫的人,只露着一双苍白的脚,毫无疑问,是死去的李薰。   景宁一阵眩晕,叫了一声:“爹!”   一瞬间,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吸引,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,李家家主猩红的双眼里充斥着仇恨:“为什么,你的女儿还活着?”   景宁突然站住了,她发现自己无法向前迈开一步,这不可能,怎么会这样?诧异,惊恐,好像有无数道锁链紧紧地缠住了她的周身,令她无法呼吸,无法思考。   李家率先拔了刀,上好的北邙寒铁铸成的刀身泛着熠熠寒光,景宁睁大了双眼,她现在,居然连一丝声音都听不见了。   一切都失去了控制,那些自诩出生的名门,用着最原始,最粗暴地方式进行着交战,鲜血、惨叫,折断的四肢,分离的头颅,全部以景宁为中心,上演了一场诡异的闹剧。   刀光血影中,景宁仿佛看见了一个白衣男子,摇着折扇,朝她微微一笑,戏谑地,宣告胜利。   “不,快停下,你们都中计了!”景宁试图呼喊,然而她无能为力,那种压迫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增无减。   在倒下去前,景宁终是听到了一个声音,他对自己说:“可怜,我三哥要是知道了,也该哭了吧,哈哈。”   清澈的笑声,渐行渐远的身影,景宁胸口一痛,鲜血便染透了衣裳。   “宁儿!”   父亲的声音,这是景宁最后的意识,她无力地闭上眼睛,眼前一片黑暗。   邹睿在老大夫的帮助下,终于缓过劲来,他睁开眼,就发现了不对:“老伯,你是不是将我怀里藏着的花煎水给我喝了?”   “是啊,不然你小子的命,可就不保咯!”老大夫笑着,给人倒了杯水,“喝吧,润润嗓子。”   邹睿道谢,接过杯子一饮而尽,无酒养育起来比较麻烦,看来那小鬼得多等一段时间了,也不知道宁姐姐怎么样了。他想想破庙里遇到的那个人,心中不安,问道:“老伯,最近城里有发生什么事儿吗?”   老大夫听到这话,不由地叹息:“出大事儿咯!”   邹睿心里咯噔一下,抓着人的胳膊,慌忙问道:“出什么事儿了?”   “唉,晏公子大婚那天,新娘子死了,李家一口咬定是公子害死了她。家主与人争论不过,就动了手,大小姐也受伤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邹睿预感到这件事与那天的那个人有关,着急万分,也顾不得身上的伤,爬起来就要往外头跑,老大夫拉住他:“你去哪儿啊,身上的伤还没好,别到处跑!”   “谢谢老伯,救命之恩无以为报。”邹睿取下脖子上的吊坠,塞到老人手里,“我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这个了,若是日后还有机会,定来报答您的恩情。”   “哎哟,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是说——”老人家的话还没说完,邹睿就奔出了门外。   “你的伤还没好,凡事要小心啊。”老大夫握着那温柔的吊坠,不由地叹息。   邹睿捂着腹部,伤口才刚刚开始结痂,布料一摩就是钻心刺骨的疼痛,然而他顾不得许多,他现在必须赶回去,晚一步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。   景家的大门近在咫尺,可是门生却比平常多了两倍,邹睿这才想起来,那天晚上为了不必要的麻烦,他将出入的腰牌都放了回去,身上又穿着平常人家的衣服,现在情况特殊,景家的人是不会放自己进去的。   “怎么办?”邹睿飞快地盘算着,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背,惊得他差点跳起来。   “盈素?”待看清来人,邹睿又是一惊,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   “我还想问你呢!”少女极其不满,“我回了一趟津门,结果听到了消息,连夜赶回来的。”   邹睿低声道:“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宁姐姐?我听说她受伤了。”   “不能。”盈素摇摇头,“这件事太古怪了,我都没有办法进去。”   “无论如何都进不去?”邹睿蹙眉,盈素道:“无论如何,都进不去。”   邹睿握紧双拳,说道:“你等我一下。”   盈素看着他,略带迟疑地点了个头。   邹睿随手在路边捡了个石子,丢了过去,守门的人并没有动作。他又掏出一张黄纸,折成一只鸟儿的形状,咬破手指,滴了些鲜血在上面,鸟儿张开翅膀,被瞬间粉碎。   邹睿注意着那些门生的动作,干脆利落,不带任何犹豫。   他咂咂嘴,似乎很不好对付。   “盈素,我们去一下城外的乱葬岗。”邹睿说着,目光深沉,“看来家主,做了个不得了的决定。”   景宁伤的极重,呼吸微弱,李家的那把刀,不偏不倚,刺中了她的心脏。她的父亲拼尽全力,却也只能吊着女儿一口气。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个家,激斗过后,不断有人死去,怨灵徘徊在宅子的上空,甚至有恶变的趋势,为了不伤及无辜,景父无奈封锁了全家。可是每一刻都在增加的鬼气告诉他,人手已经不够了,很快,这个家就会垮掉。他一夜白头,跪在祠堂里,恳求着先祖的原谅。   “为什么要去乱葬岗?”盈素看着一拐一拐的少年,非常奇怪,邹睿仰起脸来,忽然笑了:“刨尸。”   盈素瞪大了眼睛,邹睿解释道:“我们时间不多了,家里已经充斥着死亡气息,甚至于看守的门生也已经是死尸了,凡是沾着活人气息的东西,都不可能进去。我们要想潜入,必须藏住气息。”   “你,到底是谁?”盈素没有顺着他的话去问,而是直击要害,少年又是一笑:“如果我说,我是神的后裔,你会信吗?”   只是过了今晚,就再也不是了。   盈素沉默,良久,才说道:“辛苦了。”   邹睿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 第79章 无力回天   乱葬岗内,群鸦无声,厚重的云层掩盖住了苍白的月色,少年抬起胳膊,擦了一把汗,数了数面前的尸体,蹙眉:“没有找到足够新鲜的尸体,只能拼一下了。”   盈素同样累得大汗淋漓:“有用?”   “嗯。”邹睿沉吟片刻,“你去那棵老树下休息吧,我很快就弄好。”   盈素迟疑地望着他,少年的表情很模糊,看不透,摸不清,她亦是无奈,所能做的,也只有信任罢了。   “好,有需要就叫我。”   盈素最终是妥协了,她转过身,又回了一次头,才大步走到树下。   少年化了一道符在手上,念道:“今天对不起诸位了,冤有头债有主,日后若是黄泉路上有难,尽管来找我便是。”   他喃喃着,开始动手剥皮。他要用这种方法,瞒天过海。   很恶心,也很残忍,据说是远古时代,人们为了窥探黄泉的秘密,而造作出来的巫蛊之术,如今,邹睿也没有其他的选择。能力强者,各有千秋,能力弱者,也各有各的活法,他是夹缝中成长起来的,邪门歪道和名门正途对他来说,并没有太多的区别。   “只求你不要嫌我丑陋,怨我恶心。”邹睿想想景宁,便是难以抑制的委屈和忐忑。   “我只想见她一面,请不要责罚我。”邹睿喃喃自语,也不知道是在对着谁恳求,对着谁祈祷。   盈素抱着剑,坐在那棵老树下,干枯的树干时不时脱落下屑子,她半阖双目,神思恍惚。远处飘来些许腐臭味,盈素很清楚那是什么,然而,她也只想进去,看看里面的人好不好,所以,她选择了纵容。   天色渐渐明朗,景宁忽然睁开了眼睛。   守在身边的母亲还在沉睡,花白的头发告诉她,这个人太累了,要轻些。   景宁缓缓起身,她的身子飘飘的,没有了这些天的沉重和窒息感。她披上外衣,握着瓷瓶,走到屋外。   一个人都没有。   景宁却没有任何惊讶之情,她一步一步地走着,走到家里最高的那层楼上,坐在顶端,眺望着远处的曙光。   “这是沧浪城,是我的家。”景宁说话淡淡的,眼眶微微发红。她倚着屋脊上的那个塑像,很久,都不再说一句话。   天色就快亮了,那个少年还是没有踪迹,即使她登上这最高的位置,即使这座城都尽收眼底。   景宁缓缓打开瓶口,一缕白烟冒了出来,在这个朦胧的清晨,愈发的透彻。   “他怎么还不来给我送花呀?”景宁问着,语气里带着说不尽的委屈。   弥之没有说话,他静静的,如同死去了。   “我等不到他了。”景宁最后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,“你要是见到他,告诉他,不要难过,要好好活着,这是我唯一的心愿。”   景宁缓缓闭上眼睛,倚着那个塑像,沉沉地睡去。   空气里传来一句若有似无的“好”字,但仍然争不过周围的寂静。   邹睿终于赶在太阳出来之前,完成了他的作品。   “盈素,披上。”简单明了的一句话,两个人都知道,没有时间了。   御剑飞行至家门口,骗过死人的眼睛,躲过活人的踪迹,邹睿冷静又快速地朝着景宁的屋子前进,那里有他的信仰,是的,他此生唯一的信仰。   “快了,就快了。”邹睿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,要镇定,可是这镇定,却被凄厉的哭喊声,撕的粉碎。   “宁儿,我的孩子!我的孩子啊!”是老夫人的声音,她今早醒来,发现女儿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凉的尸体。   邹睿和盈素同时愣在了原地,他们不顾一切赶回来的结果,就是这个吗?   邹睿不甘心,他彻底失去了理智,盈素还没来得及拉住他,少年就冲了上去。   “你是谁!要干什么”老夫人尖叫着,死死抓住少年的肩膀,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,邹睿仿佛不知道疼,只是重复着:“我能救她的,你们让我看看,我能救她!”   可是下一刻,他就被家主打了出来。   “胡闹!快滚!”老人很是愤怒,完全不肯听他的话,可是这话里,却又隐隐地带着关切。   盈素彻底凌乱了,她觉得自己的感官出现了问题,坏的也是好的,好的也是坏的。   “我不滚,我能救她,我真的能救她!”邹睿不依不饶地往前爬,他先前有伤,刚刚那一下又直中伤口,一动,身下就是一道长长的浓重的血印。   “你是什么东西!也配说能救我女儿!你刨尸掘坟,剥皮削骨,心术不正,来人,给我打出去!”老人呵斥着,指着一旁的盈素,“将她也轰出去!”   盈素觉得自己可能花了眼,竟然从老人的神情里看出一丝怜悯和决绝。   邹睿吼着,哭喊着,祈求着,无济于事。他们像两条丧家犬一样,眼睁睁地看着大门再次禁闭,这一次,真的是任何人都出不来了。   “我是谁?我是北邙的山神!我能救她,你们为什么不信?为什么不信?”邹睿疯狂地拍打着大门,泪流满面,路过的行人都认为他疯了。   盈素费了很大的劲,才将他弄走。刚到了地方,邹睿就病倒了,昏迷不醒。   少女守着他,守了很久很久。她听到很多事情,比如说景家在那天夜里发生了大火,烧死了许多人,比如说家主疯了,带着妻子一同投了江,比如说哪个分家的人开始争权夺利,所有隐藏的矛盾开始爆发,比如说,这乱世终究起来了。   邹睿醒后很长一段时间,眼神都是麻木空洞的,盈素给他讲了许多故事,听闻的,不曾听闻的,反反复复,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夜。   邹睿在某个秋夜,和人一起去江边放河灯。听着茶楼的说书人,讲起了现在纷乱的世间。   “我想回北邙去了。”邹睿说着,似乎做了个重大的决定。   “好。”盈素点着头,吃了块糕点。   “你呢?”   “回家。”   轻飘飘的一句,邹睿忽然就心疼了:“原来你有家呀。”   “嗯,很久没回去了。”盈素喝了口茶,提起了自己的佩剑,“你要是现在走,我送你。”   “不了,我自己回去。”   “好。”少女回答的很干脆,没有任何犹豫,这让邹睿以为,他们的友谊走到了尽头。   “我家在津门,你要是活不下去,我可以供你一碗饭吃。”盈素丢下一个锦盒,道,“以前,我偷偷存着的,你别笑我。”   邹睿悄悄打开一看:“头发?”   “大小姐的。”盈素说这话的时候,耳朵不自觉的红了,“走了,后会有期。”   她是个来去如风的女子,许久,邹睿都觉得,她还会回来,喝完剩下的半杯茶。   可是她终究没有回来,而他,也要上路了。 第80章 老人家   “再后来,我独自在人间漂泊十年,直到伤口愈合,乘着鱼群,回到了风海山。”弥之的身形都是模糊的,看不清脸,语气也被刻意压制,听不出情绪。   “宁姐姐临终前,以自己的三魂作针,七魄为线,保住了我。所以,我见到你们很高兴。”他说着话,逻辑却是乱的,“我等你们很久了,景公子的眼睛和宁姐姐很像。”   景琛听他提到自己,微微发愣,他不知道弥之的意思,也不想去猜测,半晌,只是说了一句:“嗯。”   轻描淡写的,不着痕迹。   弥之看向一旁的邹静恒,忽然又想起什么,自顾自地补充起来:“小睿很好,只是后来变了许多,心狠了,也不爱笑了。我最后一次去看他,他还收养了一个孩子。”   “那是我曾祖父。”邹静恒垂下眼帘,“算起来,应该有一百多年了。”   话音落下,所有人都是沉默。景琛想起自己的父亲,想起偶尔从夫子那里听闻的过去,想到扶大厦之将倾却英年早逝的祖父,百余年来的灾祸,竟然仅仅是因为那位大小姐捡回来一个小鬼。   他有些不敢相信。   “为什么,偏偏是我家?偏偏又在等我?”景琛不由自主地握住邹静恒的手,弥之缓缓道:“说是你,也未必是你。”   林中忽然传来低微的吼声,轻轻的,类似于风出闸口,弥之散开了身形,道:“今天时间到了,我先回去,明天再带你们过去。”   景琛还未来得及反应,弥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。   “他,真的是山神么?”卫冉犹豫着,他完全听不懂弥之的话,更推测不出友人和这人所说的事情有什么关联,他站在朋友的角度,担忧着,思考着。   “不清楚,但眼下看来,至少没有恶意。”路亭霜冷静地分析着,她伤的较轻,又是唯二的局外人,因此头脑还算清醒。   “嗯,我也赞成。”郭英俊也插了句嘴,“而且,他口中的盈素,我老觉得,我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。”   “是吗?”景琛侧头看着他,“盈素是津门出身,郭家不是沥川发迹的么?”   郭英俊眨眨眼睛:“可能我记错了吧,而且印象中,她好像还很年轻,不像一百多岁的样子。”   “不管怎么说,眼下我们人生地不熟,先试着往前走走看吧。”景琛提出这个建议,几人都表示赞同。   晚上,景琛和邹静恒先守夜。黑黢黢的树林近在咫尺,他们如同困兽一般,守着那堆篝火,静静地等待黎明。   “你在想什么?”景琛往火堆里添了一把干柴,“噼里啪啦”的声响盘桓着,非常微妙。   “在想我太|祖爷爷。”邹静恒没有隐瞒,“在想他最初的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,又经历过什么,变成我们眼中的样子?他很疼我,可我却一点都不了解他。”   邹静恒说这话的时候,身子微微发抖,景琛握住他的手,劝道:“所有的往事都已经入土了,就让他们安息吧。”   相较于爱人,景琛就稍微好一点,至少,他离那些过往远了些,现在,还能说的出宽慰的话语。   邹静恒也紧紧地扣住他的手,点头道:“嗯。”   夜晚在这一刻陡然凉了,景琛提起心来,这种感觉,不太对,仿佛有什么东西,从地狱深处爬了上来,悄悄地,向他们靠近。   “桃花断了啊。”可是这时候,景琛才想起来,他的佩剑断了,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景公子感到了丝丝恐惧——受伤的自己,还能保护好心爱的人吗?   “不用担心,来者并无恶意。”邹静恒神情平淡,这让景琛有些诧异:“这么肯定?”   邹静恒侧过头来,微微一笑:“我带你过去看看?”   景琛愣住了:“啊?”   许久,他才注意到不对:“阿恒,我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。”   “是吗?”邹静恒笑着,忽然凑过去,轻轻吻了吻他的唇,“可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你呀。”   温柔的,很蛊惑,很心动,景琛一下就迷了眼:“好,你说的。”   “我说的。”邹静恒笑笑:“我带你过去?”   “嗯。”景琛拉着人站起来,林中风动,传来一句人声:“沿着正前方的小道走,我在三岔路口等你。”   听着年纪很大了,却藏不住语气中的俏皮,景琛来了兴趣,加固了一下结界,就抬脚跨了出去。   林子前的小道意外的整齐,杂草都是朝外头长,路很干净,隐约可见萤火。景琛和邹静恒两个人不一会儿就到了。   “这儿,在这棵树后面。”   景琛想了想,松开手,绕到了后面。   “哇唔。”他轻呼,邹静恒也靠近了。   一座荒芜的坟,一个坍圮的碑,一个矮瘦的老人坐在上头喝酒。   “老人家。”景琛蓦然生出敬畏感,上前行礼,这才注意到,老人的腿还深埋在地下。   “来了?”老人笑着,两颊各有一抹酡红,“哎呀,一看就是我的乖孙儿!”   景琛一下愣住了,没反应过来,老人又说:“我是宁儿的祖父,你大概是我,等等啊,我算算——”   邹静恒忽而笑了:“老人家,其实不必算的这么清楚的。”   老人听了,连连点头:“也对也对。”   邹静恒又问道:“老人家,您今天出来找我们,是有什么事儿吗?”   老人大笑,摆摆手:“没什么大事儿,只是躺在这儿太久,闷了,出来透透气!”   景琛忍不住想笑,老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,道:“我生前就推算过家族命数,不过啊,道行不够,去世了都只算出个一二来,小哥儿听我一句,若是遇了难处,尽管到爷爷这儿。老头儿呆在这里一百多年,也就是为了今天。”   景琛听他絮絮叨叨的,有些新奇,也有些感动,家里因为动乱,鲜少有这般年岁的有趣的长辈,但不论过了多久,死去的人还是会留下他们的念想和护佑。   “好,琛琛都记着了。”他如是说道。   卫冉一睁眼,就觉得友人不太对劲。   “你心情好点了?”   “嗯,好些了。”景琛搭着他的肩膀,小声道,“小冉,我跟你说,我今天遇到一个鬼……”   邹静恒看他和卫冉说话,心里也觉得可爱,郭英俊还在睡,夜色深沉,路亭霜走过来,坐在他身边:“兄长。”   “不多睡一会儿?”   “不睡了。”路亭霜看向窝在一旁的两个人,轻笑,“叽叽喳喳的,吵死了。”   邹静恒笑着:“那你就在我这儿坐一会儿吧。”   “嗯。”路亭霜抬头望了望天,如墨的夜色,美的恰到好处。 第81章 迷雾   第二天一早,郭英俊从睡梦中悠悠醒来,发现景琛正在打磨一根木棍,邹静恒和路亭霜不远处坐在一起小声说着话,卫冉蹲在前头一块石头上,跟个雕塑似的。   “好些了么?”景琛头也没抬地问道,郭英俊清清嗓子,道:“好很多了。”   “嗯。”景琛点点头,没有再说话,桃花断了,他得想办法弄个防身的替代品出来。   郭英俊疑惑道:“卫公子怎么蹲在那儿?”   景琛手一顿,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,忽然笑出声来:“情窦初开的少年郎,你不懂。”   前头的卫冉砸过来一块小石头,景琛头一偏,轻松躲了过去,笑道:“你看看,说都不让我说了。”   “你可拉倒吧!”卫冉的声音幽幽地传过来,惊动了说话的两人,路亭霜问邹静恒:“卫公子和景公子又拌嘴,兄长要不要劝劝?”   邹静恒笑了:“你也说是拌嘴了,随他们去吧。”   景琛没有搭理自己的发小,继续专心致志磨着他的棍儿,卫冉也是无趣,蹲着发呆。   郭英俊活动了下身子,望了望四周,突然觉得不对劲:“这林子里的雾气比平时重了许多啊?”   “有吗?”景琛蹙眉,“我怎么没觉得?”   “沥川老林广袤,我自小对这种情况就十分敏感。”郭英俊握紧自己的佩剑,表情凝重,似乎在观察些什么。   景琛也提起了心,让另外三人往结界中心来,郭英俊摸摸身上,带着的纸符都在水里泡烂了,完全没有用处,他想了想,便割下自己袖子的一角,撕成条状,缠在他们临近的大树枝叶上。   “你在干嘛?”景琛不熟悉郭家,只听说这个家族很神秘,传授的术数也与别家大相径庭。   “这雾里有东西。”郭英俊在每个布条上印上自己的手指血,嘟囔着,“我试试能不能看清楚些。”   景琛和卫冉对视了一眼,问道:“可信?”   “大概?”卫冉也说不明白,邹静恒道:“传闻,郭家是从黄泉尽头走出来的遗民,行踪诡秘,似人非人,似鬼非鬼,所修习之术,大多以命为注,不是本家弟子,一般都会在四十岁左右殒命。”   “还有这种说法?”景琛惊奇,瞟了一眼打坐的郭英俊,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见他们的议论。   然而郭英俊仿佛长了好几双眼睛,窥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,包括众人的内心,他笑道:“我家入世不久,还请诸位多多关照啦!”   很俏皮的一句话,却连喜欢插科打诨的景琛都没有接上,因为他们,似乎见到了有生以来最为神奇的一幕,这一幕,足够逆转郭英俊从前留给人的所有印象。   古代禅宗有云,风吹幡动,风不动,幡不动,谓我心动,放在现在的情况下也很合适,不然,从哪里传来的飘渺风声?   景琛可以肯定,这林子里是没有风的,沉重压抑,几乎死去,可是这风一起,便有了生命的气息,荡涤人心。   枝桠上的布条翻飞,连带着树叶哗哗作响,一重一重的迷雾渐渐散去,郭英俊浑身湿透,仿佛在热水里泡过一样,整张脸都红透了。可他一动不动,静静地坐着。风儿继续吹,景琛揉揉眼睛,抓着邹静恒的胳膊问道:“阿恒,是不是我眼光了,我怎么看见他身上冒着幽幽的蓝光?”   “那是他灵魂在烧灼。”邹静恒很是平静,挨着他的几个人都愣住了,他解释道:“这就是郭家的秘密,以吾之魂,渡彼之身,他们的来头,不小。”   邹静恒想想自己,不由地抿抿嘴唇:“不要打扰他。”   景琛身子一歪,趴在人肩膀上:“不行,我眼睛疼。”   邹静恒搂住他的肩膀,以示安慰。   路亭霜猛地打了个寒颤:“不对,又来了一波。”   卫冉拔出青杏,准备伺机而动。   郭英俊的佩剑名叫祝融,是火□□字,代表着光明与希望,他自小便是个有志向的人,只不过因为性子的原因,总会落下好大喜功、投机取巧的把柄,好在,他本人并不在乎。   迷雾中藏着一个人影,他清楚地看见,是个男人,身量修长,腰间别了把折扇———   那温柔的风忽然转了个向,变得狂躁起来,枝桠纷纷折断坠落,郭英俊急急收势,仍然被伤得不清,一口鲜血喷涌而出,迷雾瞬间淹没了众人。   景琛下意识地一手抱住邹静恒,一手去拉卫冉,却发现明明近在咫尺的人仿佛消失了,毫无踪迹。   “小冉?”他呼唤着,没有任何回应。邹静恒身边的路亭霜亦不见了踪影,一切的一切,陷入一种茫茫的白色中。   “嘘,不要动,有人过来了。”邹静恒的感官很敏锐,他也不太清楚是什么原因,只知道自从海里出来,便是有懵懂的念头在心底发芽,好像有个与生俱来的种子,在此时长了出来。   可是来的,并不是一个人,准确的说,是许多人,许多双脚,来来回回在两人面前走动着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。   景琛屏住呼吸,生怕自己中了招,他紧紧地抓住邹静恒的手,不敢放松。然而,似乎毫无用处,他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点,白色的,到处都是白色的,连身边人的影子都逐渐看不清了。   “阿恒,阿恒!”景琛无措地呼唤着,听不见,怎么什么都听不见了?好难过,为什么他这么难过?   邹静恒同样失去了方向,但他的精神很好,他在众多人里,发现了一个始终不动的影子,静静地注视着自己。   “你要干什么?”邹静恒开口问道,那个影子走出来,戴着一张面具,只露着腰间的那把折扇,折扇上吊着一枚坠子。   “五公子?”邹静恒看见那上头的字,内心竟一点波动都没有。   “小风。”来人说话很好听,很温柔,邹静恒感受到一双手在触碰自己的眼睛,很凉,很忧伤。   “你在叫我吗?”   “是你,也不是你。”   邹静恒忽然笑了:“你为什么和那个小鬼说话,一模一样?”   “因为,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啊!”来人也笑了,“你不要乱走,就在这儿呆着,很快,事情就结束了。”   末了,他又补充了一句:“我可是念在最后一丝情意上提醒你的,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呀!”   邹静恒眨眨眼,感到失神,等他再次有了感知,手里空空如也。 第82章 匪夷所思   卫冉回过神来的时候,身边只有路亭霜一个人,对方双目微阖,似乎在昏睡。头顶的太阳十分毒辣,似乎要将他们焚烧殆尽,病树倾塌,黑色的泥土如同干焦的粉末,遍地的虫尸触目惊心。   卫冉摸了摸路亭霜的脉象,还好,平稳如常。他试着呼唤了几声,人便睁开了眼睛:“卫公子?”   “是我,你还好吗?”卫冉关切地问道,路亭霜动了动身子,坐起来道:“我没事,不过,这是哪儿?我兄长他们呢?”   卫冉摇摇头:“我也不清楚,可能我们都中了幻术,出不去了。”   路亭霜凝视着四周,沉吟片刻:“我觉得不是,所谓相由心生,幻术的产生应该和被施术者的内心息息相关,通过一些手段,放大他心中的欲望,不论好坏,因此不可能超脱他熟知的范围。”   卫冉听了,不由地陷入沉思,路亭霜又道:“事已至此,我们往前走一走,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。”   “你撑得住吗?”卫冉念她之前受过伤,心下担忧,路亭霜摆摆手:“不碍事的。”   她解下佩剑来,拄着,莞尔一笑:“这样就好了。”   卫冉脸一红,想了想,扯下衣角的部分布料,撕开拧成结,递过去一头,有点不好意思:“你牵着,我,我……带着你走。”   卫冉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,急得额头上都是汗,路亭霜愣了愣,牵过那简单的绳子,绕在自己手上,也有些懵:“这样就不会走散了,我都懂得。”   “嗯……嗯。”卫冉迟疑地点点头,将绳子另一端缠在手腕上,两个人就这样变扭地往前走了。   路亭霜头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男孩子,不知道怎么应对,卫冉磕磕巴巴学着景琛去撩人,学得又不像,整个人绷得跟个弦似的。   好在没走多远,二人就看见了人影,似乎是个村落,零散的有人在整理物件。   卫冉仔细辨认了许久,才确定那的的确确是活着的人。他与路亭霜商议了一番,决心上前询问情况。   第一个,是个佝偻着后背的老人家,始终摆着手,指指自己的耳朵,卫冉想他应是年纪大了,耳背,便行了个礼,去找下一个人。   第二个,是个独自在门口玩耍的垂髫小儿,卫冉问他:“小哥儿,你家大人呢?”   “在码头上。”小哥儿一直蹲着,拿着块石子在地上划来划去,杂乱无章的线条根本看不出画的是什么。   “码头?”卫冉疑惑,小哥儿又道:“是呀是呀,大人们都去码头了,我们要离开这座岛,山神也走了,没人保护我们了。”   “山神,”卫冉顿了顿,想到弥之,问道,“为什么他要走?”   小哥儿摇摇头,继续努力画他的画:“英九大人说,他要去做一件大事,让我们先离开,过不了多久,这座山就要迎来新生了。”   卫冉越听越糊涂,他转身,对着路亭霜小声道:“风海山的山神不是弥之吗?怎么成了英九?”   路亭霜摇摇头,风海山在各家的记载中,都是极其神秘的存在,对于它的历史没有人能说清楚。她稍稍上前,问道:“小哥儿,你能带我们去找你父母吗?”   “不能哦,姐姐。”小孩子丢下石子,站起身来,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,“你们不能多说话,多说话是会被丢在这里的。”   卫冉和路亭霜面面相觑,小孩子的表情十分认真:“我娘说了,凡是没有用的,都要丢掉,可我不愿意,你们要紧紧跟着我,不能乱跑哦!”   卫冉缓缓点了个头,道:“那多谢小哥儿了。”   “嗯嗯,叫我弥之就好。”小孩子笑着,一脸单纯,卫冉和路亭霜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。   孩子?小鬼?弥之?山神?一瞬间,仿佛所有已知的东西都混乱起来,真真假假,迷惑人心。   小孩子顶多七八岁的模样,可是弥之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,卫冉感到不可思议:“小哥儿,你能给我说说山神的故事么?”   “他很好,非常好,我很崇拜他。”小孩子的言语十分幼稚,情感却是真挚,“可是前段时间,地底下冒出来黑色的泉水,所有沾上的生灵都死了,山神送给我们一棵神木,说是做成大船,尽早离开这儿,然后他自己就去了林子里,再也没有出现过。”   “他亲口和你们说的?”在卫冉的认知里,神明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,弥之也是因为受伤才与景式结下因缘,可现在,怎么感觉,和印象中,不太一样?   “嗯。”小孩子乖巧地点点头,“你们先跟我来。”   卫冉和路亭霜信了,跟着他走,弯弯曲曲的小路很长,一眼望不到头,一踩便是一个深深的脚印。弥之却很熟悉,走得很快,路亭霜不得不加紧了步伐,卫冉怕她摔着,时时提着心。   所幸,这一路很安全,没有什么怪东西钻出来。   小路的尽头,通向一个人头攒动的码头,几乎所有的青壮年都汇聚于此,一艘大船停泊在海面上,没有风,什么都没有,整个画面都是无声的。头顶的烈阳愈加毒辣,这让卫冉产生了一种恍惚感。   “他们晚上就要走了,你们来的刚刚好。”小孩子天真地笑了,指着前面的人,说道,“哥哥姐姐,你们先呆在这里,等到晚上,就偷偷上船,他们不会发现的,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。”   言罢,他转身就要跑,被卫冉一把捉住,夹在胳膊下面:“你跑什么?”   小孩子蹬蹬腿儿,试图仰起脸来,卫冉给他翻了个个儿,他笑着:“我娘说,丢掉的东西不能再捡回来,很晦气。”   卫冉与他对视了一会儿,有些摸不准这个孩子的想法,路亭霜蹙眉,问道:“你父母抛弃了你?”   “啊?”卫冉吃惊,他不是没有听说过这类的事情,只是现在这种情况,出现任何变故都很难让人立刻有所反应。   “你见到了山神的真面目,被族人认为是上天的旨意,所以他们要将你留下,作为继承者。可是你父母不愿意,但是中间应该发生了一件事,让他们改变了想法。”路亭霜谨慎地分析着,“我猜,和黑色的泉水有关系。”   卫冉沉默不语,小孩子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:“姐姐,你说得真委婉,把我父母想得太好了。”   路亭霜垂下眼帘:“我胡说八道的。”   她不敢说,有时候无聊读些闲书,常常会看到各种传闻,弥之说话虽然不清楚,但是推敲一下,她便有了这个念头,有了这个念头,就难免有了猜忌,谎言在此时,真得是最为致命。可是,弥之似乎并没有想隐瞒,这让她有些后悔,后悔去揭穿伤心的疤痕。   微妙的气氛在三人之间流动,许久,小小的弥之忽然抱住卫冉的胳膊,脸色终是垮了下来:“其实我不想被留在这儿,我不想死,可是我一个人上不了船,我也怕带来晦气,我真得没有办法……”   说着说着,他便低声抽泣起来。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,却有如此心性,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。   卫冉心情复杂,如果弥之就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山神,那么这个孩子就离死亡不远了,可是在这个奇怪的场景里,谁说得清楚呢?   他将弥之抱起来,抹去人脸颊上的泪痕,哄着:“不怕不怕,大哥哥带你出去。”   弥之摇摇头,又点点头,似乎拿不定主意,卫冉静静地等待着,等他自己想明白,想清楚。温柔的人总是会挂念很多,你不能太苛责他。   就这样过了很久,弥之才逐渐止住哭泣。他的眼睛通红,注视着卫冉,道指了:“大哥哥,你会带我出去的,是吗?”   “嗯。”卫冉郑重地点点头,弥之的眼神里闪现一丝光亮,谁不渴望活下去呢?谁会愿意成为愚昧的牺牲品呢?   他指了指自己,道:“大哥哥你看看我的眼睛。”   漆黑的瞳仁里,有一道月白色的圈,卫冉瞧了瞧,莞尔一笑:“很好看。”   弥之抿抿嘴:“我父母说这不吉利,几次三番地把我丢掉,可我每次都能找到回去的路,还遇到了山神,你们放心,我一定比他们有用多了。”   路亭霜也笑了:“好,那就先谢过小哥儿了,我们现在怎么办呢?”   “我们得偷偷溜进去,不然没了船,我们会被黑色的泉水淹没的。”弥之指了指身旁坍塌的树木,“凡是沾上了泉水的人,都会浑身发黑,逐渐干瘪死去,七天后,再从干枯的外壳里,出现新的肉体,成为行尸。你们刚刚见到的老爷爷就是这样。但是虫子和树木不会,死了就是死了。”   弥之想想,又说道:“我知道这里有个很大的树洞,我们藏起来,晚上再偷偷上船,躲到储藏室去。”   “嗯。”两人同意了这个孩子的说法,再次跟着他前进。 第83章 脱困   夜幕降临,卫冉抱剑而立,守在树洞外,路亭霜哄弥之睡下,也悄悄钻了出来。   “睡着了?”   “嗯,睡着了。”   两个人窃窃私语,衬得四周愈发静谧。卫冉身量挺拔,和路亭霜说话难免要低下头来,热气轻散,挠得人有些痒。   “卫公子你是不是病了,怎么感觉浑身发烫?”路亭霜小声问道,她眨眨眼睛,有种说不清的感觉。   卫冉微微侧过去些身子,道:“没有,大概是守夜守得人比较紧张,这林子太暗了,谁知道会出来什么东西呢?”   其实他现在心都要跳出来了,扑通扑通,分外清晰。   “那你进去歇会儿,换我守着吧。”路亭霜说着,就往卫冉那边靠了靠,对方后退一步,忽而轻笑:“不碍事的。”   他斟酌片刻,顿了顿,才继续说道:“再过不久我们就得往码头去了,也歇不了多久,我们一起等等好了。”   卫冉本想说,哪能劳烦姑娘之类的俏皮话,可转念又想,路亭霜生性要强,恐冒犯了她,便给咽下去了。   路亭霜只是笑笑,没有说话。   半晌,卫冉又道:“也不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。”   “敌在暗,于我们不利。”路亭霜沉下目光,“不过,一步一步来,小心些,总会找到突破口的。希望兄长他们也安然无恙。”   “嗯。”卫冉想想景琛,十分担忧,桃花断了,也不知道他的友人现在如何,有没有受伤,路亭霜见他神色有异,念着可能是自己戳中了人的心事,便稍稍往他那边靠了靠,选择了沉默。   今晚的夜色十分重,如同黏稠的黑色墨汁,一层一层地铺开,压抑到令人疯狂。卫冉掂量着时辰,叫醒弥之,带着他们往码头去。   通红的火把几乎要燃烧起那片海滩,人们排着队,逐一登船。卫冉眯起眼睛,注视着人群,发现他们动作异常缓慢,头挨着头,脚贴着脚,姿势非常诡异。   弥之道:“我的族人一到晚上,就会视物不清,你们不要怕,直接御剑飞到船上就行了。”   路亭霜听了这话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可是一时也想不出来问题所在,弥之让卫冉脱下外袍,将自己裹进去。   “好。”卫冉点点头,利落地将弥之裹好,抱在怀里,路亭霜道:“我带你们吧,你抱着个孩子不方便。”   卫冉本想说不碍事,但想想对方也是好意,就没有推辞。路亭霜载着一大一小,躲过人群,从船身的另一面降落,弥之指着东南角,道:“从那边下去就好。”   “还挺顺利。”卫冉在心里默默地高兴,不想,刚踏出一步,船身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,接着,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声。   “遭了,是泉水!”弥之心惊,路亭霜看了一眼远处,道:“不对,是山头。”   风海山最中间的那座高峰,喷薄出滚滚浓烟,天塌地陷般的声响后,黑色的泉水倾泻而下,惊恐的人们纷纷拥挤着跑上船。   “不好,这样子大家都走不掉的。”卫冉蹙眉,将弥之塞到路亭霜怀里,“我下去一趟。”   话音刚落,他便踩着青杏,纵身一跃。   路亭霜迅速反应过来,带着弥之钻进下面的储物室,用东西挡住他:“你呆在这儿,不要出来。”   ,弥之一把抱住即将飞奔出去的路亭霜,急切地叫道:“难道你们还要去救他们吗?那么多人,救不过来的,还是呆在船上一起走吧,姐姐!”   路亭霜一愣,她不太明白这个孩子的用意,明明一开始都想牺牲自己换来族人的安全,可是现在,却说要放弃他们。路亭霜觉得这个场景里,所有的人都令她茫然无措,她摇摇头,道:“可是卫公子在下面,我纵然救不到所有人,也要保住他。”   弥之听了,缓缓松开手,路亭霜提着剑便冲了出去。他静静地缩在角落里,他是真得怕了,非常恐惧。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和那个爷爷一样,成为一具行尸走肉。   路亭霜奔到外头时,卫冉正顶在人群最前头,那泉水如同奔腾的巨兽,刹那间就冲到了大船这边,腐化的树木虫尸逐渐在结界外堆积,衬得卫冉的身形十分单薄。   路亭霜跳下去,与人并肩,卫冉满头大汗,却仍然莞尔一笑:“多谢路姑娘仗义相助。”   “卫公子客气。”路亭霜也笑笑,她道,“估计撑不了多久,那些人眼神也不好,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上船离开。”   “尽人事,听天命嘛,我倒是很好奇,要是我们被这泉水冲到海里,会不会死掉?”卫冉嘴上说得轻松,内心却有些焦虑,他的呼吸凌乱,怕是连一炷香的时候都撑不住了。   身后的人群仍然嘈杂不堪,弥之突然跑到了甲板上,趴在上头,对着两个人大喊:“大哥哥,大姐姐!”   一时间,所有人的声音都被弥之吸引。   “是他,是他引来的泉水!”   愤怒的声音迷惑了所有人的理智,四面八方的人都朝着弥之涌去。小孩子眼睛一闭,便从上头跳了下来,即将落地的刹那,一道白色的光芒稳稳地接住了他。   “什么东西?鸟?”卫冉额上的汗迷住了眼睛,完全看不清那个身影。   “山神大人,我考虑好了,我同意。”弥之躺在他的怀里,似乎做了个重大的决定,“我将代替您,守护这里,请您赐予我力量。”   那道白影仿佛在笑,又似乎在安慰,弥之的身体逐渐虚化,黑夜中,一条九尾的白凤撑开了巨大的翅膀,盘桓在众人上空。   “听说,英九是降下祥瑞的灵兽,古书上都是这么画的。”路亭霜说着,手上的压力陡然消失,白凤牵引着洪水,徐徐东去,没入海中。   仅此一瞬间,时间仿佛凝固一般,强烈的晕眩感使得卫冉二人不约而同地握住了对方的手,海水渐渐上浮,淹没了所有的事物。   卫冉漂浮着,一点一点失去意识,他拼尽全力,抓紧路亭霜的手,温热的触感传来,他猛地睁开眼睛,发现一切都回到了原点。   路亭霜坐在他们休息的那棵树下,静静地望着自己。卫冉脸一红,松了手:“对不住路姑娘了。”   “你都抓了好久了,我怎么都叫不动你。”郭英俊的声音传来,卫冉羞赧,路亭霜笑笑:“我都理解的,卫公子,你见到过什么,我就见到了什么。”   “啊?”卫冉愣了愣,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,郭英俊凑过来,笑笑:“你们都见到了什么,给我说说看呗?”   卫冉看了一眼他,忽然憋不住笑了:“郭公子,你的眼眶怎么青了?”   郭英俊满不在乎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景琛:“被他打得,他的情况有些不好,非常恐惧的样子,我制不住他,就被打了。对比一下,你俩还是好的。”   卫冉看着紧紧依偎在一起的景琛和邹静恒,紧蹙眉头:“他们怎么样了?”   “邹家主还好,就是景公子受了点刺激的样子,不过你们放心,我都看着呢,没事的。”郭英俊说完这一长串的话,忽然捂住了心口,喘了喘气,“哎呦,就是一开始被打了,有些伤。”   “郭公子没有进入什么奇怪的场景中吗?”路亭霜诧异,郭英俊连连摇头:“没有,我驱掉那些雾气,就看见你们躺的躺,闹的闹,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安抚下来呢。”   卫冉和路亭霜相视一眼,没有接话。郭英俊又道:“你们再歇会儿,我去摘点野果子来。”   “辛苦郭公子了。”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,郭英俊摆摆手:“不客气,现在大家要相互扶持,我还好,你们多聊聊,尤其是景公子。”   “嗯,多谢。”   卫冉看着郭英俊拄着佩剑离开,长叹一声,试图站起来,一阵酥麻感从脚底直冲脑门,他低呼一声,就又跪倒在地。   路亭霜扶住他,示意他慢一些。景琛迷迷糊糊的,邹静恒也昏昏沉沉的,几个人都有些惨淡的样子。 第84章 入山   郭英俊没敢走远,他发现这里的树木死气又重了很多,完全找不到野果。   “也不知道那个小鬼从哪里带来的食物。”郭英俊思前想后,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比不上弥之,但是考虑到对方大小是个山神,便有些泄气。   郭英俊徘徊了一会儿,决定去另一片林子中,刚转了个弯,一条白色的条索就缠住了他的脚踝。   “妈呀!”郭英俊吓了一跳,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草丛里传来:“是我。”   “弥之?”   “嗯。”   郭英俊咽了咽口水,拨开草丛,弥之几乎散成了一堆凌乱的线团,只能勉强看出一个人形。   “你怎么伤成这样?”郭英俊十分心疼,摸了一圈自身,才猛然回过神来,他除了佩剑什么都没有了。   “没关系的,你带我去找其他人就可以了。”弥之挣扎着,气息微弱,郭英俊没有法子,问他:“要不,我放点血给你吧?”   “不要。”弥之似乎很痛苦,“你快些带我过去就好了。”   郭英俊不敢勉强,弥之现在很虚弱,以血养魂可能太冲了,他受不住,便说道:“你附到我的剑上来,我带你去。”   “嗯。”弥之说着,飘飘然附到对方的剑上,祝融锋芒大作,泛着火一样的光,郭英俊有些惊异,他的佩剑已经许久没有这种反应了。然而现在并不是深究的时候,他以雷霆之势,飞奔回去。   卫冉守着景琛,怕他睡太沉,陷进去,时不时推一推他。景琛蹙着眉头,似醒非醒,嘟嘟囔囔的,不知道在说些什么。邹静恒相对好一些,路亭霜唤了他几次就醒了。只是醒后的人儿眼神有点呆,路亭霜怕他伤了神,赶忙给人按了按穴位。   邹静恒眨眨眼睛,活动了一下,总算是缓过劲来,路亭霜问道:“兄长,你和景公子是被困在什么地方了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邹静恒扶着额角,“就是一直睡,醒不过来。”   他说着,向景琛伸出手去,结果对方翻了个身,一下压在他腿上。   “睡觉还带撒娇的啊!”卫冉似是嗔怪。   邹静恒轻笑,拍拍景琛的背,唤着他的名字:“琛琛,琛琛,醒醒,醒醒。”   景琛还飘飘忽忽的,不知道在做什么梦,但是看表情缓和了许多,没那么难受了。邹静恒挠了挠他的胳肢窝,景琛滚来滚去好一会儿,终于是清醒了过来。他打了个呵欠,伸了个懒腰,一骨碌爬起来,看样子,精神不错。   卫冉奇怪:“琛琛,你还好吗?”   “还好。”景琛笑笑,掩去眼底的苦涩,邹静恒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变化,却没有戳穿。   卫冉还想追问,郭英俊却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:“快快快,让一让,让一让。”   几人给他挪了个地儿,郭英俊将佩剑往地上一插,弥之便显出身形来,端坐在剑柄上。   “你怎么伤成这样?”景琛发出了和先前郭英俊同样的疑问,弥之淡淡地说道:“被五公子打伤的。”   “那五公子到底是谁啊?为什么针对我们?”   弥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只是说道:“都会过去的,现在当务之急,是带你们去我朋友那里,他会保护你们的。”   “你伤得这么重,还能动么?”   “没关系的。”弥之苦笑,“当我还了从前的债。”   景琛沉默,山鬼的身影慢慢散去,天上忽然下起了雨,淅淅沥沥,恍惚中,如同三秋时节,寒冷忧郁。林子里渐渐浮现一条路,笔直地通向远处,一眼看不见尽头。   弥之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,涌入众人的每一个感官:“顺着这条路走到底,你们就能找到他了,去吧,快去,我护着你们。”   景琛蹙眉:“你朋友怕是也伤得不轻。”   不然,为什么会让你一人前来,甚至于从头到尾不肯现身呢?   弥之轻笑: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!”  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,众人不再迟疑,山神怕是要灰飞烟灭了,既然拯救不了他,那么只能沿着他给的路勇往直前。   沾衣欲湿的微雨,景琛走在最前头,他腰间断裂的桃花有些发烫,答案很快就会揭晓的。   小路的尽头连着一个山洞,黢黑诡异,景琛踩着洞口的碎石,一点一点往里头摸索着,脚步稳健。身后的邹静恒瞧见桃花散发出微弱的光,有股奇妙的感觉在心底窜动,无法言喻。   山洞里似有潺潺的水声,湿气也相对重一些,景琛越往前走,就越觉得空旷,扶着墙壁的手逐渐失去知觉,整个人都像浮在一团棉花上,使不上劲。   景琛背过手去,邹静恒拉住他,问道:“在害怕?”   “怕你们丢了。”景琛笑笑,脚下一软,差点倒地。   邹静恒拉紧他,景琛往他身上靠了靠,自言自语道:“我是不是踩到了什么东西?”   话音刚落,黑暗的角落里,忽然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,如同匍匐在丛林的野兽,即将露出他锐利的爪牙。   景琛看都不用看,就知道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异常庞大,得益于这伸手不见五指山洞,几人倒也不怎么恐慌。   “来了?”   意外的事,对方的声音听着很年轻,景琛感受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,熏得他浑身痒痒。   “嗯,弥之让我们过来的。”   他站站好,挠了挠耳朵:“我叫景琛,这些都是我朋友,这些天多有打扰,我们——”   景琛不知道怎么,说话不太利索,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腰,卷在了桃花上。   “这个,送我,好吗?”   景琛捂住自己的佩剑,很烫,非常烫,像是燃烧殆尽的烟火上残余的那种温度。   他道:“他对我很重要,我不能送你。”   对方倏地沉默了,许久都没有说话,只有温热的气息不停地喷薄出来,离他最近的景琛浑身是汗。   “你们来这里,是不是因为天下异象频出?”   景琛愣了愣,道:“嗯,我们几个来这里勘测下情况。”   “他应该也是这个意思。”   对方口中的他是谁呢?景琛听出这话中带笑,他摸摸腰间的桃花,思忖良久。卫冉蓦然想起那些天景琛大病,他躺在地上做的那个奇怪的梦。   “送我吧,我拿自己的胡须和你换。”   景琛一头雾水,想想对方给的条件,噗嗤一笑:“我没事要你的胡须做什么?我又不认识你。”   “拿着我的胡须,找老爷子给你们做个拂尘,去黄泉的路上,摆渡人才会给你们一个面子。”   此话一出,众人皆是一惊,黄泉?   景琛紧蹙眉头:“你,在和我开玩笑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对方笃定的语气让景琛很困惑:“那我凭什么信你呢?”   “你应该信我的,若是当年你信我,如今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了。”   黑暗中,一双巨大的眼睛陡然睁开,漆黑的瞳仁中,银白色的圆环映出了众人渺小的身影。景琛的精神一下恍惚起来,他听到对方说:“小舟,我是为你好,将他还给我吧。”   “琛琛。”邹静恒见爱人忽然呆住不动了,环抱住他的腰,凑在耳边,叫他的名字。景琛心头一痛,捂着桃花的手就松了下来。   “去找老爷子,他会帮你们的。”   对方再次闭上了眼睛,景琛喘了喘气,满头是汗,再一摸,身上多了一撮软软的毛发,桃花却是不见了。   景琛知道自己争不过他了,那股熟悉又痛苦的感觉袭来,令人晕眩。   “去吧,若是见到后土娘娘,代我问声好。”   对方说完这句,巨大的暖风便裹着众人飞起,天旋地转间,一切又都变了样。   “来了来了!”瘦小的老人家仍然坐在他的墓碑上喝酒,笑眯眯地看着晕头转向的几个孩子。 第85章 黄泉   景琛最先反应过来,他望着这个人,眼底的困惑一览无余。老人家笑道:“时候不早啦,赶紧将白泽大人的须发拿来,爷爷帮你们做个拂尘!”   说着,他拍拍自己的墓碑,道:“这个下面,就是黄泉的入口,你们拿好拂尘,顺着干涸的河床往前走,到地方就瞧见摆渡人啦!”   “祖爷爷。”景琛摸了摸腰间,柔软纤长的须发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东西的体温,他有太多的不懂,太多的问题需要解答了。   老人家摆摆手,打断了他的话:“孩子,时候到了,你自然会知道的。爷爷只能告诉你,这一切,都是命数。”   “若我偏不信命呢?”景琛对于这种说辞感到厌倦,为什么要藏着掖着,敞开天窗说亮话不好吗?   可老人家扫了一眼他身边的邹静恒,却是笑了:“若你不信命,如今也不会站在我这里。”   和洞中瑞兽的话语如出一辙,景琛猛地一抖,这又是什么意思?他为什么要看着阿恒说这句话?   “这是你上辈子求来的因缘,既是逆天而行,就必定要承担后果。”老人家回忆起生前往事,那个雪夜,风中走来的那位神明,告诉他,百年之后,将会有个孩子降生在这个家族,到那时,所有的因,都将结出果。而他所要做的,就是等待,等待那个云破天开之日。   “孩子,听爷爷一句话,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后土娘娘,让黄泉之水回到它应有的轨道上去。”老人家顿了顿,缓缓放下酒壶,目光炯炯,似有千言万语要说,然而最后,他还是选择了沉默。   景琛整颗心都是乱的,他从来没有这般迷茫过,邹静恒握住他的手,开口道:“不管怎么说,已经走到这一步,就没有后退的理由了。”   “嗯。”卫冉表示赞同,“我们先下去看看,剩下的再从长计议。”   郭英俊和路亭霜也附和,景琛微微阖眼,淡淡道:“好。”   无力挣脱,便只有顺从,只有等待。   邹静恒凑在人耳朵边,轻声道:“你放心,我一直都在的。”   他其实注意到了老人家的目光,也注意到景琛的变化,可是他的内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,说不出原因,好像一切就应该是这样。   景琛解下腰间缠绕的须发,缓缓走过去,奉上,老人家道:“你们千万小心,不要碰到黄泉里的亡灵灯,若是招来鬼使,被抓着可就不好了。”   “嗯。”   平平淡淡一句,万般的情绪都被完美掩盖。   老人家笑笑,身形便迅速淡去,如同晕开的烟雾,风一吹就散。众人四周的景象再次虚化,像是被水浸泡过的画册,模糊而扭曲。但是这次没有任何不适,他们可以清晰地感觉到,脚下的土地,身边的人儿都是实实在在的,可以被触碰,被亲近。   景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墓碑的方向,看着它逐渐崩塌,化为粉末,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口。白色的须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盘绕在一起,一根长骨做柄,变为拂尘的模样,坠落到景琛手中。   “走吧。”他露出熟悉的笑容,玩世不恭,一如初见的少年剑客。   卫冉却是上前,道:“我走前面。”   “我断后。”郭英俊立马接了一句,路亭霜站在邹静恒身后,笑着:“我护着你,兄长。”   景琛撇撇嘴,开玩笑道:“我的人,我会保护好他的。”   “我没事。”邹静恒笑着摇了摇头,他并不弱,真得。   “走了走了。”卫冉招呼着几人,率先钻进了洞中。   奇怪的是,从洞口进去便是层层的阶梯,仿佛被前人好心修整过一样,洞壁两侧甚至泛着蓝白色的光,十分敞亮。“滴答滴答”的声音回响在众人耳侧,十分催眠。   “这地方怎么会有夜铃子?”景琛非常诧异,“难道,北邙的山神与这里也有联系?”   邹静恒轻笑:“或许,先祖们很早就互相认识了。”   也或许,他们早就猜到了结局,只是谁都没能等到。   郭英俊也是笑盈盈的:“都是山神,说不定常常交流呢?”   几人俱是欢笑,路亭霜瞧着走在最前头的卫冉,忽然发现,他的佩剑上多了一道凤尾,散发着微弱的光芒,但是被夜铃子一衬,倒也不怎么明显。   “哎,卫公子,你的剑上怎么有道凤尾?”   卫冉一听,便随手舞了两下,左看右看,没发现任何异常,他回头望了望路亭霜,笑笑:“没有呀,路姑娘你是不是看错了?”   路亭霜探了探身子,仔细看看,确实没有,心想估摸着是自己眼花了,便没有继续追问。几人便继续往前走,夜铃子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,很快,阶梯就到了尽头。一股腐烂的气息传来,腥咸中带着些许潮气,卫冉再熟悉不过,那时滩涂地里的味道。   “好像到老爷爷所说的黄泉了。”他收了剑,“我们要下去吗?”   他想起那个光怪陆离的场景,幼小的弥之,黑色的泉水,逃散的人们,这黄泉,会不会也吞噬掉他们呢?   景琛走到前面,沉吟片刻,抖了抖手里的拂尘,万千的夜铃子便从上头飞来,在众人面前铺开一条道,蜿蜒曲折地通向远处。   “哇呜,这东西真好用!”他笑笑,将拂尘搭在肩上,昂首挺胸地大步向前走。   几人静静地跟在他后面,脚下腐烂的泥土似乎在蠕动,好像随时都会有奇怪的东西钻出来。夜铃子铺开的道路在某个角落开了岔,红色的岩石袒露,映照出整个黄泉古道。   那是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震撼,黑色的河床如同破碎的蛛网,遍布目之所及之地,残存的泉水混着尸气,如同溃败的伤口,不断地冲击着几人的感官。   景琛捂着鼻子,慢慢地朝前走。每走一步,他就能感受到脚底传来的绝望,世人传闻,人死之后,灵魂会变为一盏河灯,顺着黄泉,穿过奈何桥,进入阎王殿,再由鬼使们打捞上来,分派各司。摆渡人便是终日漂泊在黄泉上的船夫,负责协助灵魂的打捞,而当判决书下来,一些亡灵便又会坐着他的船,成为奈何桥下的奠基石。   “黄泉干涸至此,恐怕许多亡灵遭了殃。”邹静恒紧蹙眉头,“我们此去,怕是十分危险了。”   “此话怎讲?”郭英俊也是一脸厌恶,“我们找不到后土娘娘了?”   “后土娘娘是主管黄泉的女神,出了这等大事她不可能坐视不管的,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受到很严重的限制,无法出手。”邹静恒解释着,“而且看情况,出事的时间一定离现在非常遥远了。”   “但是先前一直没有异象出现啊——”郭英俊刚说出这句话,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,“东海海脉?”   “嗯。”邹静恒微微点头,“我们来的路上,不仅海面无飞鸟,而且厉鬼暴动,说明东海海脉受到黄泉的影响,已经质变了。但是传说中,黄泉出于泰山府下,往生涧中,经四方鬼域,流入地府,按理,是不可能与东海海脉相遇的。若我猜得不错,应该是后土娘娘出了事,无力守护黄泉,无奈之下,强行是它改道,目的是希望东海海脉能支撑一段时间,但是她本人却没能及时赶回来,导致天下异象频出。”   “黄泉之脉为死,东海海脉主生,两者相撞,势必造成巨大的灾难。”路亭霜想起死去的弥之,忽然觉得,也许他们看见的,就是当年的真实景象,至于为什么看见,恐怕另有隐情。   “有趣。”景琛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,他听完朋友们的分析,心中的抑郁消散了许多,事在人为,他就不信自己找不出个答案来。 第86章 亡灵灯   夜铃子引领着几人,不断向黄泉深处走去,渐渐地,远处传来汹涌的水声,阴风乍起,似有惊涛拍岸。美丽的虫光在一瞬间破灭,坠入眼前的黑暗中,潮水上涌,一叶扁舟从尽头驶来。最前头立着一位披蓑戴笠的船夫,撑着竹篙,身量十分高大,极具压迫感。   景琛咽咽口水,他发现自己只抵到对方腰际,心里万分紧张,磕磕巴巴,不知道要说些什么。然而那位摆渡人却只是停在众人面前,缓缓伸出他的竹篙,抵在岸边,停住小船,接着就一动不动了。   “怎么办?”卫冉凑过去,小声问着友人,景琛扭曲着一张脸,道:“上去?”   “嘘——”如同一个长长的呵欠,慵懒而无力,摆渡人伸出手来,做了个捻线头的动作。景琛眨眨眼睛,拔了一根须发下来,递过去。对方接过,放进自己的蓑衣里,又继续伸出手来。景琛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朋友们,还是一根一根地往下拔,高大的摆渡人竟也没有发火,也一根一根地收好,直到收完十根须发,才停下来。   景琛噗嗤一笑:“他还挺机灵的,知道收回程的路费。”   “别贫了,上船去吧。”邹静恒也轻笑,景琛“嗯”了一声,率先跳了上去。   待众人都坐好,摆渡人便拨动竹篙,载着他们前往地府。   水波微动,小船轻轻转了个弯,黄泉的主干道便彻底呈现在几人面前。一望无际的奔腾江河,风声呼啸,吹过千盏万盏的亡灵灯,昏黄色的烛光层层叠叠铺向远方,浓烈的独孤之感溢满黄泉。   景琛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,倏地红了眼,他呢喃着:“为什么,人的灵魂是这种颜色?”   “他们还未入地府,心中怀有念想,便是这种颜色。”沉默的摆渡人忽然开了口,低沉的嗓音像极了一位温和的老人,景琛想起学堂的夫子,想起很久很久以前,随着母亲去山庙礼佛遇到的那个老方丈,便将自己的脸埋在了邹静恒的臂弯处。   他哭了。   不知缘由,可能是在这一刻,他蓦然想起了一位故去很久的亲人。   摆渡人无言地拨了下竹篙,船只的侧方出现了一盏灯,他的光芒些许微弱,似乎已经漂泊许久,无力燃烧。   “琛琛,你看。”邹静恒拍着爱人的肩膀,示意他朝那边看。   景琛抬起脸来,看见那盏亡灵灯,灯芯中,隐隐出现一个熟悉的名字。   “二叔。”他揉揉眼睛,确信自己没有看错,欣喜地想要靠近,摆渡人却又拨了下竹篙,船只便远离了那盏灯。   “二叔,琛琛很好,我们都好。”景琛有些乱,说话不清不楚的,卫冉道:“岚叔叔,所有人都很好,你挂念的那个人,也很好。”   那盏亡灵灯静静地停留在原地,景琛急了,他问:“二叔,你跟着我们过来,不要留在这里,这里不安全。”   摆渡人沉默着,拨了拨竹篙,船只继续平稳地往前行驶着,邹静恒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:“他的灯芯要燃尽了,很快就会沉入黄泉水底,成为奈何桥的奠基石。”   他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摆渡人,那斗笠下的阴影中,泄露出许多关切,邹静恒微微点了个头,对方的帽檐倾斜,似是在回礼。   景琛望着渐行渐远的亡灵灯,心口仿佛被挖了一个大洞,怎么都填不上。邹静恒抱着他,柔声哄着:“他在等那个人一起走,你不要担心。”   “可是那个人已经变成厉鬼,灰飞烟灭了。”景琛蓦然流泪,“我二叔,不可能等到的啊!”   邹静恒拂去他的泪,道:“没有,我都看见的,那个厉鬼最后逃到海脉深处,应该也往黄泉来了。”   景琛不信,邹静恒收紧臂膀,哄着:“你信我,好人有好报,不是吗?”   卫冉道:“是啊,琛琛,再不济,我们见到后土娘娘,求求情,也是可以的呀!”   “嗯嗯,景公子你不要太伤心了。”郭英俊也在附和,路亭霜也投来关切的目光,景琛微微阖眼,点了点头:“谢谢。”   邹静恒摸摸他的脑袋,松了一口气。   无数的亡灵灯越过身边,郭英俊坐在船尾,竟是无聊地细细数起来。数着数着,他便有些犯困,脑袋一下一下地颠着,卫冉搡搡他,笑着:“郭公子,你要是困了,就靠着我睡会儿吧。”   “多谢。”郭英俊也不推辞,背靠着卫冉,就这么睡了过去。   卫冉平静地端坐着,路亭霜的脸近在眼前,奇妙得令人安心,所以他也睡了过去。很快,倦意传染到剩下的三个人,不一会儿,所有人都沉沉地睡着了。   四周的水流声渐渐平缓下来,景琛迷迷糊糊中,仿佛听到了熟悉的歌声,那是年幼时,无数个夜晚,在沧浪的江边,二叔轻轻哼唱的那首歌谣。   它唱着:“碧落黄泉人心老,人心老,莫道旧时好。”   “他年客从江上过,近乡无人识,花开不堪折。”   “应是春风未渡我,留作山间月,好梦不曾多。”   许是曲调过于悲伤,景琛微微蹙眉,忽然就清醒了过来,他睁开眼睛,发现摆渡人已不见了踪影,邹静恒他们并排躺着,身下是一块平整的岩石。   “醒醒,兄弟们。”景琛推了推身边的人,大伙儿睡得并不是很沉,听到呼唤也很快醒了过来。   “哎,我们这是到了?”郭英俊揉揉眼睛,环顾四周,“不过,怎么这么荒凉啊?不是说,黄泉会穿过奈何桥么,怎么一个影子都看不见?”   几人面面相觑,景琛又掏出拂尘来,抖了抖,发现这玩意儿一点反应都没有。他正奇怪呢,一瞬间,这白色的须发就迅速膨胀开来,裹着几人离开了所在的地面。   “我的天,这玩意儿要干什么?”卫冉一点力气都使不上,毛茸茸的须发蹭到他的鼻尖,害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。   景琛也是惊奇,邹静恒却十分淡定,他说道:“可能是前头的路,摆渡人过不去吧。”   “怎么说?”   “到了奈何桥,就是地府的管辖区了,肯定是有鬼吏巡逻的,我们几个大活人明目张胆地进去,恐怕不妥。”邹静恒的头脑异常清醒,“既然这须发能然摆渡人网开一面,那么,应该也能避开鬼吏的耳目。”   “这么复杂?”景琛蹙眉,“我觉得纯粹是洞里那位大人闲得慌,硬是要作弄我们,他若是真有本事,为何不让我们直接拿着他的须发去和阎王爷求个情,非得七拐八绕的?”   邹静恒笑笑,摇摇头:“谁知道呢?”   正说话间,几人就坠落到一间客栈的院落里,须发迅速地缩小,散成一团。景琛正在思考着,要不要再将它收集起来,屋子里便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。   “你们是谁呀?”   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打量着眼前的几个年轻人,轻笑:“婆婆这里已经许久没有生人来了,你们若是走错了地方,还是尽快回去吧,婆婆不和其他人说。”   景琛用手肘搡搡身边的邹静恒,小声问道:“阿恒,你说她是不是就是孟婆?”   “十有八九是的。”   邹静恒抿抿嘴,拱手道:“婆婆,我们几个是来寻人的,还请婆婆行个方便,我们找到人就走,绝不给您添麻烦。”   “找谁呀?”老人家问着,邹静恒站了一会儿,似乎有些犹豫,孟婆笑笑:“若是不介意,请进来说吧。”   “多谢婆婆。” 第87章 孟婆   孟婆婆领着几个人进了她的小店,给他们倒了水,笑着:“喝吧,这是普通的泉水,不伤身体的。”   几人没有动,互相看了几眼,景琛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谢谢婆婆。”   说罢,他便端起茶碗,喝了一口,微甜,有股奇妙的香气,沁人心脾。他笑笑:“这泉水真好喝。”   孟婆慈爱地望着他,问道:“你们几个孩子怎么摸到这里来了,有什么事吗?”   要知道她守着奈何桥已经无数个年岁了,还从未见过活人进来,那摆渡的船工也是心大,不怕上头怪罪。   景琛道:“实不相瞒,我们刚开始也没想过会来到这里。”   他目光深沉,带着十二分的期冀,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来太长,希望这位婆婆能明白,能理解。   孟婆静静地听着,偶尔会提出自己的疑问,景琛说一会儿,喝一口水,一直等到茶碗见底,他们才总算解释了个大概。   孟婆轻轻点了个头:“我知道了。”   原来是白泽大人送过来的,那应该是善良又重要的孩子,她如是想。   景琛猜不透她的意思,试探道:“那您的决定是?”   老人家笑了:“婆婆守着这座奈何桥很多年了,你们所说的事情,我自然有所耳闻。只是婆婆没有办法帮到你们。”   几人立刻提起了心,孟婆又说道:“黄泉出事距离现在已经一千多年了,后土娘娘也早已离开地府静养,不在此处。你们若是要找到她,得穿过地狱深处的轮回门,前往泰山府,找到府君大人尹阙。”   “泰山府?”几人面面相觑,“传说中,轮回的终极?”   “对。”孟婆点头道,“后土娘娘为上古神灵,黄泉之母,她若是受了伤,阎王爷都挽不回来,唯有泰山府君才有这种资格,这种能力。然而数千年前,尹大人亲自制定轮回秩序,人神分治,你们要去泰山府,只能得到阎王爷首肯,拿到轮回门钥匙,方能到达。”   说到这儿,孟婆又好心提点了几句:“只是由于后土娘娘受伤,地府上下的监管愈发严格,那轮回门的钥匙,阎王爷更是亲自保管,从不离身。你们要拿到它,实在是太难了。这件事情本就不是你们几个孩子该管的,尹大人自有他的定夺,我想过不了多久,上面就会传来消息,你们且从我这儿出去,好好生活吧。”   景琛听了这些话,心里不是滋味,他喃喃着:“婆婆,我觉得我们现在还不能离开,不仅仅是因为后土娘娘,还因为我们本身。”   孟婆迟疑地问道: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   景琛眨眨眼睛,底气不足:“直觉吧,可能。”   众人陷入了沉默,事情发展到现在,巧合已经说不通了,可如果说有人暗中操纵这一切,那谁有这能力呢?   郭英俊脑子里灵光一闪,问道:“婆婆,您知道五公子是谁吗?”   “五公子?”孟婆的眉头一跳,“你们怎么会知道他?”   郭英俊沉吟片刻,道:“实不相瞒,我们此行受到了他的阻拦,而且,他似乎与我们有些渊源的样子。”   孟婆的神情陡然沉重起来,她一字一顿道:“五公子,就是龙王的第五个儿子。”   众人皆是一惊:“饕餮?”   “嗯。”孟婆不由地双手交握,垂下眼帘来,“听说五公子生性残暴,喜食易怒,瑕疵必报,你们若是招惹了他,恐怕不得善果啊!”   几人见孟婆将话说到这份上,心中更是有了计较,邹静恒却在此时想起那个人曾对自己说,小风,你呆在这儿,不要乱走。   如同一个相识许久的朋友那样,语气很关切,很温和。邹静恒有一瞬间的茫然,景琛扣住他的手指,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“没。”他摇摇头,“我只是觉得,五公子不算坏。”   景琛有些意外: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   邹静恒抿抿嘴唇:“当时我们陷入迷雾之中,他和我说,不要乱走,事情很快就结束了。”   “就这样?”   “嗯。”   景琛心情复杂,他嘟囔着:“你也太随便了,别人稍微说两句好话你就觉得人家好。”   邹静恒见他委屈的模样,噗嗤一声笑出来:“再好也没有我的琛琛好。”   可景琛并没有高兴起来,他有股奇怪的感觉,一种无法挣脱的宿命感,让他心慌意乱,让他疲惫不堪。   “婆婆,您能再和我说说五公子的事情吗?”景琛请求着,孟婆叹息道,“这我就真不太清楚了,只知道龙子出世,都会有个化名,五公子留在人间的时候,曾经给自己取名叫殷筑。”   “殷筑?”景琛念叨着这个名字,邹静恒笑笑:“还挺好听的。”   “是啊,据说五公子和他三哥关系很好,时常呆在一起,三公子的化名也挺好听的,叫纪浮舟。”   孟婆平淡地说着,毕竟这些事情于她不过是道听途说的传闻,然而景琛却因为这句话而心痛不已。   “您说,他三哥叫纪浮舟?”   “是啊。”孟婆点点头,会错了意,“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们不同姓,可能是那会儿没有这个概念吧,好听就行了。”   景琛想到白泽曾经对他说,小舟,你当初若是信我,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。   小舟,是在叫自己吗?是吗?纪浮舟,吗?   景琛脑袋很晕,他靠在邹静恒肩膀上,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形——这一切变故的源头会不会就是自己?若真是这样,他便不能再走下去,他不能拿朋友们的生命来做这个赌注。   卫冉关切地问道:“琛琛你怎么了?不舒服吗?”   “没事。”景琛闭着眼睛,有些脱力,“我只是在思考要不要继续走下去。”   郭英俊分析着:“眼下这情况,是前有狼后有虎,你进吧,没有钥匙,去不了泰山府,弄不好还会被发现,逮个现行,你退吧,万一那五公子咬死不放,我们没个靠山,迟早——”   他收了口,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,几人便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   孟婆注视着几个孩子,于心不忍:“其实也不算无路可退,阎王爷有个女儿,叫琴晚,心地善良,比较贪玩,你们去哄哄她,说不定就有路子了。”   “嗯,这也是个办法。”郭英俊在心底飞快地盘算起来,“只是这琴晚姑娘现在在哪儿?我们要如何哄她呢?”   “这个——”孟婆看了看无精打采的景琛,道,“我倒是有办法,但,你们还是先商量好再与我说吧。”   郭英俊也看向景琛,他问道:“景公子,你是想放弃吗?”   “我不知道,我现在很乱。”景琛不敢说出他的秘密,仿佛一说出来,就会招惹更大的麻烦。   卫冉劝道:“不如这样,我和路姑娘、郭公子先去找找门道,你们在这里歇歇,等你好些了再做决定,这样横竖不耽误。”   “是啊,我看景公子这些天累坏了,还是歇歇吧。”路亭霜也表示赞同,邹静恒问他:“好吗,琛琛?”   景琛见他们如此为自己着想,感动之余更是愧疚。他想了想,答应了下来。   “既然如此,那婆婆给你们收拾几间屋子出来,你们先歇会儿,晚些时候婆婆再与你们详谈。”善良的老人家站起身来,几人都恭敬地行了礼,这个时候还能得到帮助,已然是天大的幸运了。 第88章 琴晚   孟婆告诉卫冉几人,琴晚姑娘平常最喜欢去忘今河钓鱼,那是黄泉的一条小分支,所谓的鱼儿也都是死去人们丢失的记忆。她最喜欢收集这些东西,做成贴花,装饰自己的屋子。   “琴晚姑娘比较天真,没什么心思,去钓鱼之前,都会来我店里取点心,我到时候和她说说,差个人专门负责食盒的事情,就不要来回跑了。”孟婆说着,不由地蜷起了手指,很是担忧,“你们看看,让谁过去比较好?”   郭英俊笑了:“当然是我呀,撇开景公子二人不说,路姑娘性格内向,不善与人打交道,卫公子嘛,估计是个老实人,哄不来!”   他一番话惹得二人都笑起来,卫冉心存感激,拱手施礼道:“那,就有劳郭公子了。”   “嗯,没事儿的。”郭英俊仍是满脸笑意,一旁的路亭霜也开口道谢,四人又筹措了一番,才各自回房了。   晚些时候,孟婆给他们单独送去了一套衣服,说是可以遮住他身上的生气,到时候伪装成店里帮忙的小鬼就行。   最后送到郭英俊房间里的时候,孟婆便多了许多话:“你可要记着,千万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和生辰八字,不然会被她身边的鬼使记下,到时候很容易被勾走魂魄的。”   她反反复复叮嘱着,唯恐出了意外。   对方满口答应:“好的,婆婆,我有分寸的。”   “那就好,婆婆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。”孟婆慈爱地笑着,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,看着和人间的祖母无异。   郭英俊刹那间想起家中亲人来,心中不免多了些许温情,便问道:“婆婆,您觉得我们这次能顺利吗?”   孟婆温和地回答道:“放心吧,老天爷会保佑你们的。”   郭英俊笑了:“婆婆指的老天爷是谁?”   “自然是受我敬仰的神明了。”   孟婆想想,又补充道:“于我来说,大概就是府君大人吧。”   郭英俊拱手道:“多谢婆婆教诲,我明白了。”   “嗯?明白了什么?”孟婆诧异于这个孩子的反应,她不懂自己怎么就教诲了他。郭英俊笑笑:“我从来信自己,所以我就是自己的神,只有我才能保佑自己顺顺利利。”   “哎呦,婆婆都要给你绕晕了!”孟婆笑着,摆摆手,“好了好了,不烦你了,早些休息,婆婆回去了。”   “嗯,好,您慢走。”郭英俊恭敬地将她送出门,便一声不吭地往床上一坐,进入冥想。   凝神静气,无往不利。   郭英俊默念着祖传心法,给自己做最后的准备。   这天,孟婆口中的琴晚姑娘终于露了脸,看着与路亭霜差不多大,挽着两个小发髻,一身粉白的襦裙,佩着一块青玉,十分可爱。   “婆婆,我又来啦!”琴晚走路蹦蹦跳跳的,完全不像个大姑娘,她笑笑,“今天有没有点心呀?”   “有!”孟婆也是笑盈盈的,送上一个食盒,“这是今天的份。”   “哎,好像比从前多呀!”琴晚掂量着,眼睛一瞄,就发现了不对,“婆婆,你家什么时候多了几个小鬼?”   她说的那些小鬼,正是乔装打扮的郭英俊几人,孟婆笑着,解释道:“最近人间不太平,我的汤供应不上,就找了几个小鬼打下手。”   “哦哦。”琴晚若有所思,“我也听父亲说过,这段时间辛苦婆婆了。”   “应该的。”孟婆说话很是平和,琴晚和她低声聊了些家长里短,便离开了。双方的第一次见面,戛然而止。   “明天开始你就随着琴晚姑娘去吧,记着把食盒带回来。”   “成了?”   “嗯。”   事情似乎过于顺利了,但想想,又挑不出毛病来,因此几人都有些高兴。   孟婆笑笑:“你们把握好时机,我也只能帮到这儿了。”   说罢,她便兀自去忙活了。   忘今河的鱼儿来去无规律,因此琴晚去之前都会卜上一卦,再到孟婆的小店里取点心,时间总是不规律,郭英俊每次跟着去的时候,常常忘记上回说到哪里。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,他心中难免着急。   “再等等。”孟婆明白他的心思,宽慰着,“混个脸熟,后面就方便了,琴晚姑娘好是好,但也不能拿她当傻子,对不对?”   “我不是这意思。”郭英俊欲言又止,想想还是算了。孟婆又劝了会儿,才去忙她的事情。   “辛苦郭公子了。”景琛十分过意不去,然而他实在没什么力气,总有种精神即将崩溃的错觉,郭英俊叹道:“这不是辛苦不辛苦的问题,而是我这心里始终悬着一块石头,安定不下来。”   他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景公子你不用劳心伤神,趁着现在多歇歇,我会应对好的。”   “是啊,以后还不知会怎样呢。”景琛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,几人都有些惆怅。   第二天,事情似乎迎来了转机。   琴晚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钓鱼,郭英俊站在她旁边,一动不动。   “你今天怎么不和我说话了?”她笑了:“是不是觉得很无聊?”   郭英俊立刻否认道:“不是,能和——”   “嘘——”琴晚偏又打断了他的话,“很快,有趣的事儿就要来了。”   “有趣的事儿?”郭英俊小声重复了一句,不得其解,琴晚咯咯地笑起来:“很快的,你就呆在我这里,不要走动。”   郭英俊感觉不太对,可他不可以轻举妄动,琴晚道:“你的佩剑不在身上吧?孟婆说了,你现在是小鬼,做小鬼就要有做小鬼的样子。”   郭英俊心头大惊:“姑娘都知道了?”   “我当然知道。”琴晚放下鱼竿,站起身来,背过手去,静静地注视着郭英俊,“我还知道,现在殷筑哥哥要去了却一桩心事,你莫要掺和。”   “你说什么!”   他们中计了,这是郭英俊脑子里唯一的念头,下一刻,琴晚就束缚住了他的手脚,封住他的嘴巴,笑笑:“放心,举头三尺有神明,他们不会有事的,我对你发誓。”   看似单纯的姑娘歪了歪头,打了个响指,郭英俊的意识便飘忽起来,茫然间,他看到了迁徙的人群,越过山川河流,一部分避居山野,一部分遁入尘世,沉重的岁月感袭来,他便彻底昏了过去。 第89章 殷筑   卫冉是头一个意识到不对劲的。   他的青杏从未如此躁动过,剑芒幽幽,泛着寒气,剑身颤动,仿佛下一刻就要夺鞘而出。卫冉阖上双眼,四周很静,走廊的另一端似乎有脚步声,细碎的,走得十分小心,像是怕惊动里头的人,而它的移动方向,正是自己的房间。   卫冉猛地睁开眼睛,身子迅速离了原地,几乎在同一瞬间,那地儿就被劈了个稀碎,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:“看来你还是这几个人中身手最敏捷的。”   来人一身白衣,配着折扇,倚着门框轻笑,自有一番风流。   “五公子吗?”卫冉蹙眉,很像,和弥之描述的很像。   那人笑了:“你挺聪明的呀,那你猜猜,我接下来要干什么?”   卫冉:“逐个击破?”   这间客栈不大,以他的能力,若是有生人来一定会有所察觉,然而现在,他竟然直到这个人靠近才注意到危险,而且,发生这么大的动静,其他人的气息居然莫名奇妙不见了。   “不。”那人一脸的漫不经心,“我可没这么无聊,我至始至终都没打算要你们的命,只是,我喜欢你的佩剑,你识相呢,就给我,不然,可别怪我打你哦!”   说罢,他还吐了吐舌头,看着颇为顽皮。   “为什么?”卫冉不解,殷筑佯装惊讶:“哎呀,你都没注意到你的青杏上有一道凤尾吗?”   卫冉一听,便觉佩剑滚烫,那凤尾的纹路逐渐清晰,绽放出璀璨的光芒,殷筑道:“是那个小鬼送你的,哦,准确的说,是英九姐姐留下的。”   他稍稍上前,踩得地板吱呀作响:“将它给我,好不好?我拿那个姑娘和你换。”   卫冉心神一震:“你将路姑娘怎么了!”   “没怎么呀,”殷筑指了指自己,“就是被我吞进了肚子里。”   话音未落,卫冉便提剑砍来,并着凤尾的光芒,剑气大涨,殷筑只虚晃一招,便轻易地躲了过去。   “啧,不自量力。”   他不满地嘟囔着,只一刹那,化出原形来,羊身人面,虎齿人手,躯体庞大,一吐一息,便是滔天的热浪,卫冉被撞得五脏六腑移了位,生生呕出好几口血来。那条凤尾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,继而爆炸似的,伸展成一道坚固的屏障,如同是在做最后一搏,将卫冉紧紧地护在身下。   “嘻嘻,我就知道。”殷筑倒是无所谓地笑了,“好啦好啦,我不打他了,我去找小风了!”   他说着,血口一张,便将卫冉整个囫囵吞了下去。   “嗝,我好久没吃人了。”殷筑摸摸自己的肚子,靠着墙,缓缓坐下来,“放心,凤尾在,你死不了,我消化消化,等它融进我的血液里,我就放你出来。”   他喘喘气,歇了会儿,便一摇一摆地走出这个空间,化成人形。   路过东边一个小房间的时候,殷筑朝里望了望,满意地咂咂嘴:“傻瓜,我没吃那个姑娘,你看,她不好好地和孟婆呆在一起吗?”   卫冉被一大片黏糊糊的东西缠得几近窒息,凤尾努力给他撑开一丝缝隙,黑暗中,一股奇怪的热气灌注全身,先前的内伤竟然奇迹般的好了。   “阿琛。”他担忧不已,奋力去摸袖中的竹哨,未及搜寻到,人便诡异地昏了过去。   “我要说你忠心耿耿呢,还是说你顽固不化呢?”殷筑笑笑,“不过我现在倒是理解为什么那个小鬼选择的是你了。”   他似是在低声叹息,又瞬间淹没在走廊的尽头。   而景琛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,已经晚了。   他的桃花不在,之前又是身心受创,反应不如从前,而今,可能要面对丧命的风险。   他站到房门口,看着一个风流的男人摇着折扇,施施然地朝他走来。   “好久不见。”对方歪了个头,笑笑,意味深长。   “五公子?”景琛蹙眉,“我朋友们呢?”   “他们啊,你不要担心,我没打算伤害他们。”殷筑向前一步,露着人畜无害的笑容,“而且,你怎么这么客气,以前都是叫我小筑的,对不对,三哥?”   景琛浑身一颤,却是自顾自地笑起来:“这句三哥我可担待不起,我景琛只是一介凡人,上有年长八岁的哥哥,下有十七八的妹妹,五公子就不要难为我啦!”   殷筑听了,顿时大笑起来,他收了折扇,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眼前的人,道:“一千年了,你的样子也变了好多,但该还的还是要还,那剔骨剜肉之恨,我可是记得清楚!”   明明是万分憎恶的言语,可从对方口中说出,却又像极了调侃。景琛平静地注视着他,想想,怕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到了,也罢,走一步算一步好了。思及至此,他竟是懒懒地打了个呵欠,问道:“那五公子,是想在这里杀了我?”   “你猜?”殷筑勾起嘴角,景琛几乎是在同一时刻,纵身翻下了二楼。   冰冷的寒光从脖子处一闪而过,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他竟是狠狠落了地,砸出个坑来。   “嘶——”景琛倒吸着凉气,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,“真疼啊。”   他开着玩笑,心里也不慌张,他有种奇怪的宿命感,在真相揭开面纱之前,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死去,那双推动整件事情发展的大手,正在背后操纵着,观望着。   “不逃了?”殷筑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,景琛仰面躺在地上,笑着:“我能逃到哪儿去?更何况——”   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我觉得五公子并不想杀了我。”   殷筑神色平静,道:“你为什么这么觉得?”   “我也不知道,可能是我认为我自己命不该绝?”景琛惨淡地一笑,“而且,阿恒说,你好像不是个坏人。”   殷筑的眼神突然散发出光彩来:“他这么说的?”   景琛的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样,他怎么觉得,这人是自个儿情敌呢?想着,他就移开了目光,笑笑:“当然是骗你的,唔——”   话音未落,景琛便被单手捅穿了肚腹。   “你好像很喜欢捅肚子这一块嘛,觉得内脏比较好吃?”他嘴角不停地流着血,可还是笑着,殷筑道:“你猜?”   一声响指过后,景琛便觉一阵天旋地转,纷繁的往事走马观花般一一呈现在他的脑海中,爱恨交织,生离死别,这漫长时间里的种种美好与不堪,在片刻之内,将他的心蹂|躏了个千八百回。   原来真的是自己啊,景琛凄凉地勾起嘴角,吐出一大口血来。   “哈哈哈·····”殷筑丧心病狂地大笑,“你看,是你骗了他,是你害死了他!是你!都是你!”   “不······不是·······”景琛痛苦地呜咽着,试图辩驳,可是完全喘不上气,窒息的感觉令他几近崩溃。   殷筑笑着,掏出一把断剑来,比划了两下:“嘻嘻,我真是好心,还让你死得明白些呢!既然这样,我就好心用它送送你吧。”   那是桃花,景琛微睁着眼睛,不可置信:“你对山洞里那位下手了?”   “没有,我和他无冤无仇的,怎么会害他呢?”殷筑蹲下身子来,一剑刺进景琛的左掌心,“何况,我若是这么做,以后会万劫不复的,多吃亏啊,你说是不是?”   景琛闷哼了一声,没有回话。   殷筑拔出剑来,对着他的左肩胛骨又是狠狠一击,骨头彻底碎了,可景琛却又不觉得痛了,他问:“你为什么不给我个痛快呢?”   殷筑笑笑:“你说呢?”   景琛阖上双眼,轻轻说道:“你舍不得。”   殷筑一愣,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住了。   “你一定很喜欢你三哥吧,即使他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。”   景琛喃喃着,即使他会死,他也想说完这些。   “你也一定很喜欢小风吧,即使你们割袍断义,你还是会因为他的死而难过。”   景琛感受到生命在流逝,他很冷,非常冷,他开始怀念邹静恒温暖的拥抱和冬日的被窝。   “你其实很难过吧,如果我真得死了。”   景琛说完这一句,殷筑突然刺中了他的心脏,喷涌而出的鲜血弄脏了他一尘不染的衣襟和看似无害的面容。   “谁说我舍不得?你看,你不是死了吗?”他红着眼,低低地笑出声,“反正,尹大人会让你转世的,反正·····反正·····”   他说着,瘫坐在了地上。   景琛的鲜血染遍了他所在之处,浓稠的,温热的,甚至于说,十分熟悉的。   “你知道吗?我不是很喜欢小风,我是特别喜欢他,他对我特别好,比你还要好。”殷筑呢喃着,“可是你让他恨我,让他讨厌我,我没有做错什么啊,我做错了什么?”   一千年前,殷筑在沧浪城中,第一次交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,他不会因为肥胖而笑话自己,也不会因为性格内向而误会疏远自己,更不会强加一些奇怪的要求。   他叫景风,今年十三岁,看着和自己一样大。   “小风,我们今天去哪儿玩啊?”殷筑趴在低矮的墙头,看着院内的少年。他在练字,写好的宣纸铺得到处都是。   “今天白叔叔要来,我不出去了,你要留下来吃晚饭吗?”景风抬起头来,对着友人笑笑,对方却学着他哥哥那样,唉声叹气:“我晚上必须要回去,不能呆在这里。”   “啊?”景风丢下笔来,爬上了墙头,两人并肩坐着,嘟嘟囔囔地聊着闲天,比如说各自的家人,比如说天南海北的故事。   景风其实没有殷筑有话头,毕竟人家也曾跟着三哥一起,游历各处,尽管看着小,但好歹也五六百岁了。   一阵悦耳的铃声传来,景风飞快地落了地,扶住她:“姐姐你小心些,我就好了。”   来人是景风的姐姐,景溪,十七岁,天生有眼疾,看不见东西,因此常年在脚上戴着一串银铃,好让弟弟知道自己在哪儿,免得出事。   “我又不出门,用不着那么小心。”景溪满脸的温和,她说着与弟弟一样的话,“小筑你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?”   殷筑仍是摇摇头:“不了,谢谢姐姐。”   景溪抿抿嘴:“那好,以后有时间就来。”   “嗯。”殷筑点了点头,他背对太阳坐着,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模糊。   他最终还是离了景风家,独自一人朝着龙王庙走去。他认识那个白叔叔,那位神明,他在第一次见到的时候,就识破了对方的身份。可是谁都没有捅穿这层窗户纸,他们默契地守着这个秘密。   景风的父亲是一条灵蛇,姐姐亦是个妖物,而他自己,竟是唯一的人类。他们知道彼此的身份吗?殷筑不止一次地这般想着,他尚且稚嫩的心智并不能解开困惑,为什么不同的族类可以这样平安地,快乐地生活在一起,而他的兄长们却是尔虞我诈,你死我活呢?   十三岁的躯壳仿佛容不下殷筑日渐成长的灵魂,他做了个决定,他也要像白泽大人那样,伪装成一个人类,和景风一起长大。   殷筑握了握拳头,在自己的小册子上,写上自己的秘密。他在违背三哥的意愿,但是没有关系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我已经在奇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emmmmmmmmm 第90章 诡异的梦境   “其实我也不好,要是那时候藏藏好,后来就不会这个样子了。”殷筑拔出血淋淋的断剑来,笑着,“不过这样,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。”   他想想,给地上的尸体下了一道禁咒,便缓缓站起身来,痴痴地念着:“我去帮小风清理下记忆,接着就带你回去,尹大人应该知道我做的事情了,我得快一些,赶在他之前做好。上次就是他来得太早,我没能处理结束,这次可不会了········”   殷筑似是疯了,他摇摇晃晃地拎着一把断剑往楼上走,他记得,将整座客栈隔开后,邹静恒就被自己藏在西边的某个房间里。   身后事一长串的血色脚印,眼前是空旷的走廊,殷筑走着走着,突然停住了。   “是府君大人吗?”他问道,四周空荡荡的,却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在游走,那是泰山府中人所带的冷香。   殷筑的眼前陡然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,覆着白虎面具,威严有加。   “小筑。”那位神明开口唤道,“不要再往前走了。”   殷筑拂了下衣袖,将断剑抵在胸前,笑问:“若我执意要往前走呢?”   眼前人不答,他张狂地质问道:“尹大人,您当年为惩罚我偷盗亡灵,重伤娘娘之事,毁我修为,伤我灵根,让我在不周山忘忧洞思过八百年。八百年后,我搅乱天下格局,世家相残,名门倾轧,您又想如何判我?是剜去我的骨肉,沉入深海,还是勾去我的魂魄,打入泰山府底呢?”   殷筑一步一步地逼近,语气却忽然软了下来:“您让开一些好吗,我清理一下小风的记忆就跟您回去,我保证这次回去,再也不出来为祸了,好不好?” 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,他焦灼地等待着这位大人的回答,他知道,自己完全无法和对方抗衡。   但出乎意料的是,尹阙并未过分迟疑,他终是淡淡地说了一句,好,便兀自让开了一条路。   殷筑的眼角落下泪来,他欣喜地朝着那个房间奔去,小风,很快,就能解脱了。   邹静恒只是睡着了,做了个梦,梦里,他还在和景琛说着话,对方的情况似乎很不好,发着烧,嘴唇干裂,神色颓唐。   “阿恒。”   景琛呼唤着他,充满了依赖和爱恋。邹静恒笑着,喂他喝粥,一口一口,十分小心:“我今天多打了一个鸡蛋,没有放葱花。”   景琛张张嘴,仿佛要说些什么,可是他一个字都没讲出来,邹静恒安慰着:“没事啊,我不走,就在这儿守着你。”   对方伸出手来,紧紧地抓住他:“下次,你要是回家,一定记得带上我。”   景琛呢喃着,红了眼,他的手臂开始长出鳞片似的东西,褐色的,沾满黏腻的汁液,散发出一股恶臭的鱼腥味。那玩意儿长得疯狂,很快就蔓延到指节,再往上走,脖子、面目,只一会儿,整个身体便覆满了鳞片,甚至于长出了丑陋的胡须和獠牙,唯独那双眼睛,依旧专注地盯着自己。   邹静恒却没有一丝恐慌,他道:“你先歇一会儿,我去找点水来,给你擦擦身子。”   “别走,你说过不走的。”可是景琛不肯松手,哀嚎着,声音嘶哑,“你是不是在怕我?是不是?”   邹静恒一愣,继而笑笑,俯下身,抱住了惊慌失措的爱人:“傻瓜。”   那鳞片很冷,很僵硬,像是寒冬腊月刚捞上来的冰碴子,硌得他浑身不自在。然而邹静恒只是安抚地摸了摸景琛的脸,笑笑:“我暖一暖就好了。”   一阵刺痛,那尖锐的獠牙瞬间扎进了他的肩膀,鲜血染红了他大半个身子,邹静恒忍着痛,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“我饿,想吃东西。”那熟悉的声音传来,令他不寒而栗,“你看着,真好吃啊。”   邹静恒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,而且,他有一种预感,自己很可能在这场梦里,失去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。   “你这么想吃掉我吗?”邹静恒尽量保持着温柔的语调,那獠牙还嵌在骨肉里,一张一合都有可能要他的命。   “嗯,我好饿。”那双明亮的眼睛蒙上一层灰色的雾气,一下便没了光彩,“要吃掉你。”   “那你松口,坐起来,躺着吃东西容易噎着的。”邹静恒小心地引导着他,好在对方居然还挺听话,竟真是乖乖地张了嘴。邹静恒不由地感叹,到底是在做梦,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会发生。   那个“景琛”的身体再次膨胀起来,压塌了床铺,接着,长出了一条巨大的尾巴,盘在狭小的房间里,以邹静恒为中心,绕成了一个诡异的圆。   “我现在可以吃掉你了吗?”他问着,语气里满是天真,邹静恒心头一痛,像是有个很重要的东西被迅速抽走了。   “可以呀,但你等一等。”邹静恒勾起嘴角,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来,蘸着鲜血写上两个字,再将它绑在手腕上,接着就安静地坐下来,道,“好了。”   “嗯。”那怪物迫不及待地舔了舔他,似乎在笑,“我会慢慢吃的。”   “好。”邹静恒满眼温柔,“以后也要好好吃饭哦,我不在你身边要照顾好自己呀。”   “嗯嗯。”那怪物咽了咽口水,张开血盆大口,邹静恒缓缓闭上眼睛,却听见一阵急促地敲门声,心中一惊,再睁眼时,却是走在了大街上,身边还多了一个人。   “你别怕,那怪物追不上我们的。”对方是个笑起来软绵绵的年轻人,模样十分可爱。邹静恒觉得眼熟,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,那人又道:“你随我走吧,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。”   他伸出手来,眼神里满满都是期待,邹静恒摸了摸自己的手腕,笑笑:“谢谢你,我想,我暂时还不用逃。”   “为什么?这里很危险,小风,我是为你好。”对方还是锲而不舍地劝着,靠近了一步,邹静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,道:“我不想丢下他一个人。”   年轻人愣住了,他猛地抓住邹静恒的手,颇为急切地说道:“可是,你已经丢下过他一次了,为什么不能有第二次?你不是要回家吗,我送你回去呀!走嘛,我们一起回去啊!”   邹静恒眼瞧着他的眼底泛起血丝,混着泪水,映出自己的影子,奇怪,为什么会看得这么清楚呢?为什么他要叫自己小风呢?   邹静恒眨眨眼睛,反手给了对方一个拥抱,笑笑:“好啦好啦,你先回去嘛,我不会有事的。”   年轻人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,他愣怔着,一动不动。邹静恒松了手,仍是温柔地笑着:“我先走了。”   说罢,他便转过身去,一把断剑就这样笔直地插|进了他的背,痛,非常痛,邹静恒一下子跪倒在地。   “我都和你说了,很危险的,你怎么不听呢?”年轻人哭着,拔出剑来,照着他的双腿又是两刀,割断了脚筋。他边哭边说道:“我是为你好,为你好呀。”   “为什么说,是为我好呢?”邹静恒歪着头,十分不解,年轻人摸了把眼泪,道:“我不会让你丢了性命,所以是为你好。”   末了,他将人背起来,又是一身的鲜血:“你放心,我回去给你止血,很快就不疼了。小风,我们是朋友,是这世间最好的朋友,你说过的,不能食言啊。”   邹静恒趴在他背上,神智渐渐模糊,他感受到了很多东西的流逝,从身体里,从内心深处。慢慢地,一切都虚无缥缈起来。   殷筑就坐在床头,看着熟睡的邹静恒,痴痴地笑起来:“好了好了,都好了。”   景琛说得很对,他舍不得这个人死,即便割袍断义,生死不见。   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,转眼便站在了面前,殷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缓缓离了床边,再次化成了原形,吐出一个人来。   呼吸均匀,内外无恙。   殷筑匍匐在地,轻轻说道:“这个人没事。”   “你带走英九的凤尾,是想去找后土吗?”尹阙问着,听不出喜怒。庞然大物微张着嘴,说道:“我欠娘娘一句对不起,我想临走前补上。”   “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来,就是为了取你三哥性命,然后清除小风的记忆吗?”尹阙保持着他特有的冷静,殷筑阖上双眼,不予解释,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:“若我说,我舍不得,大人信吗?”   尹阙不答,默默地从腰间取下锁魂链,勾住这只灵兽的三魂七魄。他抚着这个孩子的胡须,哄着:“该受的惩罚,一个都不会少,你准备好。”   “嗯,谢谢你。”殷筑说着,庞大的身躯陡然碎成粉末,一点一点,被尹阙放进了一个锦囊里。之后良久,他都没有任何动作。   惯看人间风月,也依旧猜不透每颗心的想法。   尹阙抬了抬手,以他为中心的景象瞬间崩塌,露出原本的面貌来。   这间客栈依旧风平浪静,所有人都安稳地睡在各自的房间,做着各自纷繁的梦。尹阙捧着那个锦囊,一步一步,缓缓地离了邹静恒的屋子。他顺着走廊,挨个房间探了探,直到路过景琛那里。   “小舟,我们走了。”尹阙轻声说着,身影逐渐没入黑暗中,他还有些要紧的事情去处理,不宜久留。 第91章 梦醒时分   景琛没了呼吸,没了心跳,冷冰冰的,一切看着都很真实。可他却偏不觉得自己死去了,他还能听见周围的声响,甚至于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靠近,一如海中的孤舟,几经波折,终是到达了渡口。  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雾,隐约从暗处传来潺潺的水声,景琛站在一棵巨大的椿树下,静静地眺望着远方。   应该有人要来,必须有人要来,可那人,是谁呢?   景琛茫然四顾,一个黑色的身影提着一盏昏黄色的灯笼,悄然而至。   “我们要去沧浪了,你准备好了吗?”   “好了。”   这不是景琛想说的话,可又是真实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,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微笑,询问着对方:“我笑起来好看吗?下辈子再见他,我还要他第一眼就喜欢上我。”   “事在人为。”那人平淡地说着,伸出手来,“走吧,误了时辰可不好。”   “好。”   景琛的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即将回家的喜悦感,他跟随着这个黑影,穿过重重迷雾,穿过层层黑暗,直至走到光亮处,漫天大雪,灯火摇曳。   长夜的尽头,是那座熟悉的宅子。   “你在这里安心地等,他一定会来与你相见的,那扶桑绳,我已委托一位大师,在你长大后相赠,日后如何,都看你的造化了。”那个黑影说着,景琛的身子便直直往下坠,触不到底,不知何时停止。   “啊!”他惊惧地坐起身,冷汗直流。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,一摸,身上的伤口不见了,衣着干净,连床褥都是崭新的。   景琛一瞬间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,正愣怔时,邹静恒却走了进来。他穿着一身青衫,和第一次见面那样,温和雅致。   “你好些了吗?”他笑着,景琛却哭了,他摇摇头,伸开胳膊:“不好,要抱抱。”   邹静恒宠溺地点点头:“好,抱抱。”   景琛紧紧地拥着对方,他已经彻底凌乱了,什么是真,什么是假?   “我听说,五公子死了。”邹静恒呢喃着,景琛浑身一颤,死了?   “我不知道为什么,有些难过。”他继续说道,又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,“虽然他做了很多错事,但我始终觉得,他没有表面上那么坏。”   景琛愣怔着,却是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:“阿恒,你爱我吗?”   “爱。”邹静恒回答得很坦然,他道,“很爱你。”   “哪怕我骗过你?”景琛想起自己看到的一切,心中慌乱不已,“哪怕,是我算计你?”   邹静恒似乎懵了一下,噗嗤一声笑出来:“你是不是做噩梦了?”   景琛不答,他的身体在发抖,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狗,急需对方安抚。邹静恒拍拍他的背,道:“我也做了个梦,梦到你一个人,在一座城中等我,等啊等啊,等成了房顶上一个雕像。”   他说着,又是一阵轻笑:“都是梦,不要怕,我这一生,会永远守着你的。”   景琛听了,抱着这个男人,失声痛哭。   卫冉和路亭霜倒没什么大碍,除了没什么精神外,一切尚可,孟婆给他们一人端来一碗姜汤,道:“喝吧,暖暖。”   “多谢婆婆。”卫冉感激地接过,孟婆又道:“府君大人去找琴晚姑娘了,你们放心,郭公子不会有事的。”   “嗯,好。“卫冉点点头,啜了一口热汤,才算有了些力气。他自醒来,一直很恍惚,尤其是孟婆告诉他,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。   “等你们人齐了,就可以走了,不要担心。”孟婆笑笑,也陪着两个人坐下来。   “婆婆,我有很多事情不明白。”路亭霜捧着碗,心中不安,孟婆低眉,道:“我也不明白。”   几人皆是沉默,数月以来的种种,仿佛只是场春秋大梦,说醒便醒,甚至于许多细节都来不及想清楚,一切就都结束了。   “回去后好好休息,你们还年轻,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。”孟婆慈爱地笑着,“快喝吧,喝了会舒服些。”   “嗯。”二人笑笑,乖乖喝起了汤。   郭英俊是在酉时三刻回来的,景琛正好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张望,清楚地看见这个人手里提着一盏灯,和梦中那个黑影一模一样。   “郭公子!”   郭英俊抬头,二人相视一笑,千言万语便都作了风声。   再之后,众人便回家了。他们重新坐上摆渡人的船,顺着浩荡的黄泉水,一路向东。   那千盏万盏的亡灵灯安静地排列在两旁,比开始更为明亮,甚至于,多了些许温馨之感。远处似乎传来些歌声,空灵优雅,美妙至极,不一会儿,几人便沉沉睡去。在梦中,不知是哪个声音告诉他们,“后土娘娘要回来了,所有的前缘都已了结,好好生活,都要幸福。”   景琛不自觉地上扬起嘴角,满心欢喜。   黄泉的尽头他们来时的坟墓,而是一条长长的阶梯,满墙的夜铃子蜷曲着枝叶,邹静恒一踏上去,便是阵阵清脆的响声。   “一直往上走便到家了。”   这是摆渡人唯一一次说话,低沉的,极有安全感。   “多谢。”几人恭敬地行礼,便顺着那阶梯往上。不长不短,刚刚好。   邹静恒推开顶端那扇门,一入眼,竟是他们出发前结盟的那个祭坛。   “哇呜——”景琛伸开双臂,大笑,“先前出发的时候,人太多了,我都没发现这地方原来这么开阔!”   举目所见,山峰巍峨,重峦叠嶂,雾霭沉沉,余晖交映,景象之开阔,当真是令人心旷神怡。   “回家了。”邹静恒温柔地笑着,几人也跟着笑,是啊,他们回家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这本书差不多要到尾声了,零零散散地更新,总算是要写完了,至于前世,可能会写个长番外,也可能直接开新坑。前世的故事比较虐,所以没有直接做支线写进这一本里,还是一甜到底吧!!!感谢小天使们看到我的这本书,爱你们!!感恩相遇!!以后的日子还请多多关照!! 第92章 枫晚桥   此后,山雪渐消,江风渐止,百鬼伏息,乾坤朗朗,世家之间的争斗也暂时缓和了下来。   经此一事,邹静恒理所当然地奠定了族中地位,声望愈高。据说那瑞兽白虎一直守着他,不离半步。北邙中人传言,新任家主乃山神转世,不可不敬。当然,邹静恒自己却是不管的,他仍然维持着惯有的温和,只有在深夜,一个人呆在屋内时,会悄悄地笑着。   他每天都会给远在沧浪的爱人写信,有时三两句,有时四五页,字里行间满满都是幸福。   景琛依旧是那个快活的二公子,唯一令他烦心的,大概就是父亲每隔几天都会让他去试剑。奇怪的是,桃花断了,他便怎么都习惯不了新的,时间一长,连卫冉都看不下去了。   “阿琛,佩剑之事重大,你就不要任性了。”   景琛看着朋友那张苦口婆心的脸,哭笑不得:“我真得是用不惯,不是任性,小冉你要相信我啊。”   “真的?”卫冉将信将疑,“你可别骗我,到时候景伯伯怪罪下来,我俩都吃不了兜着走!”   “知道啦,我一定上心,好不好,卫哥哥?”景琛讨好地搭住卫冉的肩膀,被对方一把推开:“去去去,找你的静哥哥去,别赖着我!”   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景琛放声大笑,“你就五十步笑百步吧,快和我说说,你和路姑娘怎么样啦?”   卫冉一听,耳朵一下就红了:“能怎么样,看样子呗!”   “唔——”景琛一脸微妙,“那你可要上点心啊,等我妹妹从秭归回来,指不定怎么缠着你呢!”   “得了吧,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?”卫冉睨了他一眼,“我看你是巴不得小渠和婷婷好呢!再说了,小渠竟然能说服婷婷过去玩,那也是长本事了,我觉得啊,有机会!”   景琛笑笑:“小渠我们姑且不说,李瑭那个小屁孩你打算怎么处置?”   卫冉一愣:“你成心的吧?哪壶不开提哪壶!”   “哎,是你说等我们从风海山回来,请晏世叔给人诊治的,我只是提醒你一下,还怪我?”景琛撇着嘴,卫冉也沉默了一会儿,问道:“阿琛,我是不是真得太爱管闲事了?”   “嗯!”景琛重重地点了个头,卫冉便有些沮丧:“可是,我觉得,小瑭他年纪不大,这病啊要是能治,以后就不用这么自卑了,我也是出于好心,只是没想到,没想到……”   他挠挠头,搜肠刮肚地找着合适的说辞,景琛见状,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,“我没说你不好。”   “嗯?那是?”   “看你好玩,逗逗你咯!”   卫冉头一歪,一拳打在了景琛肩膀上,也忍不住笑了。   除却沧浪和北邙,沥川也渐渐坐大,不久后,郭家老祖宗大寿,遍邀天下名门,向着世家大族迈出第一步。   “哇呜,郭家老祖宗都一百二十八岁了,比阿恒的太|祖爷爷都高寿啊。”景琛拿着请帖,躺在房顶上,懒洋洋地晒着太阳。   卫冉坐在一旁,嘴里叼着个草根,笑笑:“你可别偷懒了,赶紧试剑去,不然到时候被别家笑话,丢了景伯伯的脸,看他怎么收拾你!”   “唉,不急不急,我去一趟寒亭寺。”景琛伸开五指,抿抿嘴,“去问问我的尘缘。”   他还是忘不掉那个诡异的梦,那个漫天大雪的夜晚和那个提灯的影子,那是自己出生之前的事情吗?   卫冉听了,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,道: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   “可以啊!”景琛爽快地应下来,他俩关系好,这种事情不必瞒着。   两人一拍即合,当即踏着青杏就飞奔而去。然而出乎意料的是,寺中小沙弥告诉他们,大师云游四海去了,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才回来。   “唔。”景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山门,转身离去。   卫冉跟在他后面,沿着山路慢慢往下走,沧浪的山头比不得北邙,平缓绵长,走着更像是散步,很舒服。   他道:“阿琛,这条路下去,我们去枫晚桥那边。”   他也想起来那个梦,梦中恩祖说,枫晚桥下有个好东西。   “行啊。”景琛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子,满口答应。   他们说着,很快就到了那座古桥边。沧浪曾传说,这是神明路过的地方,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,他在人间未及完成心愿,便早早地离去。临行前种下一棵枫树,代表自己已经来过。因此,枫晚桥从来都是黄昏时最为迷人。   景琛伸了个懒腰,笑着:“我好像还没带阿恒来过这儿。”   “日子还长。”卫冉说着,跳下石桥,钻到了桥洞里。景琛也翻身下去,一落地,就看见友人四下搜寻着什么。   “你在找什么啊?”他好奇地问问,卫冉脱下外袍,丢过去:“帮我拿着,你先上去。”   “嗯?”景琛忍着笑,“行行行,我离远点儿。”   说罢,他便在一旁的石头堆里找了个稍微平坦的地方坐着。日光正暖,枫林如荼,景琛眯着眼睛,正准备放松一下,就听见“砰”的一声,卫冉满头灰尘地跑了出来。   “我的天,你是要拆掉这座桥啊!”景琛一个激灵,扑了上来,“这要是被拆了,我爹不把我们吊起来打才怪呢!”   “没有!”卫冉摸了把脸,捧上一个剑匣来,“瞧瞧,我弄出来什么!”   “嗯?”景琛一看,简单的黄梨木匣,浅刻一层花纹,看着十分普通,然而一上手,便知里头定有名堂。   “拆开看看?”卫冉说着,握着青杏跃跃欲试。   “嗯。”   景琛点点头,二人小心地撬开木匣,一把长约三尺三的纯色古剑映入眼帘。   景琛一下来了兴趣:“这枫晚桥下居然还藏着这么个东西?小冉你是怎么知道的啊?”   “桃花告诉我的。”卫冉垂下眼帘,“大概是放心不下你吧。”   景琛一愣,笑笑:“他有心了。”   “别想了,快试试。”卫冉推搡着他,景琛便小心地取出剑来,一股巨大的寒气从手指尖直冲脑门,再流窜全身,景琛一时懵住了。   “我的娘也,这玩意儿有点凶啊。”他使劲摇着脑袋,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。胳膊一抬,却没想象中那么沉重,算是,不排斥自己?   “啊?”卫冉有些担忧,“那你试试,能不能有共鸣?”   “试不了,我找不到气,它好像很封闭,不愿和我交流。”景琛苦着脸,“算了,回去再说吧,毕竟是桃花送我的。”   想想,他又笑起来,匣子突然发出“咔哒”的轻响,最里层掉出一对玉佩来。   “连心佩?”卫冉掂量了一下,“是最古老的款式。”   沧浪不仅水草丰美,而且很养玉器,玉石的制造工艺也因此十分繁多出众。而他手上的这对,却好像是最初用小刻刀一点点雕出来,纹理细腻而简单,质地温润,应该是藏身戴着的那种。不过现在已经很久没人做了,只有一些长辈还会记着古老风俗,在儿女出生时刻一上一对,成家那天再相赠。   “哝,说不定桃花连你的聘礼都准备好了。”卫冉戏谑地将这对玉佩塞到景琛衣领里,对方笑笑:“凉。”   “捂着就暖和了。”卫冉召出青杏,“走了,回去再说。”   “行!”景琛笑眯眯的,跳上青杏,“走着!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结局很难写,我更新又慢,大概是咸了,但是还想挣扎一下,过几天可能就开新坑了,应该会好一点点,不管怎么样,还是要努力朝着目标前进哇! 第93章 老祖宗   二人回去后,又折腾了好一段时间,那把剑仍是没有反应。眼看郭家老祖宗的寿辰在即,景琛又没有合适的佩剑,索性咬咬牙,就这么带着了。   沥川地处南北交通要塞,脚踩壶口悬崖,背靠望秦原野,可谓是扼住咽喉的一户。郭家正是靠着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,迅速扩大了自身的势力,成为近年来首屈一指的江湖新秀,也因为这样短暂又略显神秘的发家史,使得各家对其路数猜测纷纭。不过,比起长辈们各怀心事,小一辈的则是意气风发,尤其是景琛几个人,因着风海山一事,结下了深厚的情谊。   “哇,外头人真多!”郭英俊一手拎着个食盒,一手托着个果盘,灵活地用胳膊肘推开门,一转身,又用脚将门带上,动作一气呵成,毫无破绽。   “哝,我们坐这儿歇会。”他说着,将手里的东西一一摆开,景琛笑笑:“辛苦俊俊了。”   “没事没事。”郭英俊摆摆手,“就是你们可不能太逾矩,被人看见了可不好。”   剩下的三人一听,齐齐看向了躺在邹静恒怀里的景琛,这位大爷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妥,随手剥了个橘子,笑着:“看我干嘛?这里又没有外人。”   邹静恒忍不住拧了一下他的脸,道:“你好像比以前胖了些。”   “你上次见我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,没心事,当然长胖了啊。”景琛说着,又往人怀里钻了钻,“唉,我可一点都不想出去,但凡知道我的,都要和我比试比试,烦都要烦死了。”   “那佩剑一直没动静吗?”郭英俊嗑着瓜子,想了想,“要不这样,我带你们见我家大奶奶,她老人家见多识广,一定有办法的。”   “就是你家老祖宗?”卫冉也跟着吃起了点心,郭英俊点点头:“是啊,我娘说我刚会开口说话的时候,喊的就是大奶奶,以后怎么教都没改过来,索性就这样了。”   “哦哦。”卫冉若有所思,郭英俊拍拍手:“这样,事不宜迟,我们先悄悄过去,呆会儿开宴了就找不到人了,走走走。”   “行行行!”景琛也同意,揣了几个橘子塞进袖子里,便跟着人出去了。   一行五个避开人群,朝着后院走去。郭家的住宅很有意思,据说是一只头朝东的乌龟,景琛他们刚刚在的屋子是乌龟肚,而老祖宗所在的地方在龟尾。因此他们顺着所谓的龟甲边缘,打了个回旋,到了那间院子。   景琛一愣,歪头在邹静恒耳边说道:“阿恒,这个院子里的茶花和你太|祖爷爷种的一模一样。”   邹静恒握住他的手,没有说话。老人家精神头很好,还在给院子里的茶花浇水,郭英俊上前,大声唤着:“大奶奶,我来看你了。”   老人家好像耳背,并没有立即回过身,郭英俊只好绕到前头,笑着:“大奶奶,我带着朋友们来看你了。”   老人家这才有了反应,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,笑着:“是俊俊来了!”   “是俊俊来了。”郭英俊笑着,对后面几个人招招手,“我带朋友过来给您问安了,大奶奶。”   “哦哦,你来看大奶奶啊。”老人家还是笑着,满头白发在阳光下泛着微亮的色彩,景琛是头一个给她行礼的:“大奶奶。”   紧接着,邹静恒、卫冉、路亭霜都走了过来,老人家看着几个年轻的孩子,忽然红了眼:“是沧浪的?是北邙来的?”   “阿琛和小冉是沧浪来的,静恒和霜儿姑娘是北邙来的。”郭英俊搀着他的大奶奶,挨个儿给对方介绍,老人家深邃的眼神有些空洞,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。她颤巍巍地伸出手,拉住景琛,上下打量了一番,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:“好孩子,好孩子。”   几人都有些愣怔,老人家道:“别站着了,进屋,奶奶给你们泡茶喝。”   “不劳烦大奶奶了,我们坐一会儿就得走了。”郭英俊搀着老人,一步一步缓缓朝屋内走去。老人家笑笑:“不急不急,离开宴还有一会儿,你们坐坐。现在来找大奶奶,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吧?”   郭英俊被戳穿了小心思,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:“也没有什么大事,阿琛的佩剑始终不得气,不能用,我们想问问大奶奶有没有法子。”   “这样啊。”老人家笑着,“且进屋说。”   “嗯,好。”郭英俊点点头,似乎很开心,几人一听佩剑之事或许有望,自然也雀跃起来。   “坐,给大奶奶瞧瞧,那佩剑是什么样子。”老人家十分和蔼,景琛原本就没有遮掩的意思,就顺势将新得的佩剑呈上去了。   老人家抚着剑身上的纹路,脑海中便想起了许多年前读过的书,便笑了:“你是不是还有一对连心佩?”   景琛一惊:“是有,老祖宗您知道?”   “知道一点点。”老人家指着邹静恒问道,“送他了?”   “是。”景琛的两眼放光,这位奶奶一定有办法!   “你找到的这把剑,很有年代了。”老人家平静地讲述起她所听闻的那个故事,“传说,当年的景氏恩祖病重,将不久于人世,而自己的孩子又深陷命中劫数,为了保护他,恩祖便亲手锻造了这把剑,并将藏着他毕生善缘的连心佩一起放入剑匣中,希望能保护他的孩子躲过这一劫。但是未及赠送,便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故,恩祖离奇消失在人间。数年之后,天下异动频发,沧浪遭受重创,一位剑客出世,力挽狂澜,而后传道授业,自成一派。”   景琛有些愣怔,老人家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依旧喋喋不休地讲述着:“再后来,几番演变,沧浪景氏最终位列修仙世家之首位,荣耀之至时可与日月争辉。然而恩祖和那位剑客,却在漫长的时光中丢失了名字,据说,是后来的景氏族人开宗立派之时特意抹去的,至于其中原因,就不得而知了。”   她说着,深深地看了景琛一眼:“而记载这些故事的竹简原本封存在景氏高楼,百余年前的一场动乱,高楼被毁,亲族四散,直到现在都没能彻底修复。”   景琛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,郭英俊何等聪明,他一看就知道对方心中的疑惑,想想便替人问了:“那大奶奶您为什么会知道呢?”   老人家慈爱地摆摆手:“都是年轻时的事情了,不提也罢,不提也罢。”   “那,连心佩和这把剑有什么关系呢?”郭英俊继续问着,老人家点点他的额头,嗔怪着:“一看就知道没好好听大奶奶说话!”   郭英俊摸着额头,怏怏地笑着,老人家又道:“连心佩藏着锻造之人的毕生善缘,自然是能与这把剑产生共鸣的。大奶奶猜,你使不动这把剑,不得其气,应该是没能得到认可。若要得到认可,可以先试着连通这对玉佩,只是这连通之法,大奶奶就不太清楚了。”   景琛一听,突然像开了窍似的,坏笑道:“没关系,可以慢慢试,总有办法的。”   “你有信心便好。”老人家笑着,饱经风霜的脸竟显得年轻起来。几人都因为摸着些门路而高兴,不想,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呼唤,一个郭家门生打扮的人慌慌张张闯了进来:“老祖宗,不好了,津门那边有人来闹事!”   “津门?”邹静恒一听这话,立刻就提起了心,他回想起自己在船上的那一幕,津门皇甫氏与那位少年的死估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,不知这次又会掀出怎样的波澜来,念着景岳先生重情重义,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。   而刚刚还满脸笑容的老祖宗则瞬间变了脸,呵斥道:“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?”   那门生抹了一把冷汗,道:“是皇甫宗主亲自来了,说是今天见不到您就不走,家主不想在其他客人面前起冲突,就让我来请您。”   “哦?居然是那个老不死的亲自来了?俊俊,扶大奶奶过去。”老人家站起身来,郭英俊搀着她,对着那个门生使了个眼色,对方便恭敬地退下了。   “唔,津门皇甫氏,有意思了。”景琛挑挑眉毛,觉得这次好玩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慢慢地搞着结局 第94章 皇甫氏   来者是个五六十岁的男人,一身血色长衣,上头爬满了黑金云纹,鹰眼勾鼻,斜靠在一个盘龙椅子上,看着十分狠戾。要是他手上再把玩两枚玉珠,那活脱脱就是一副混世魔王的样子,可他偏偏没有,反而抱着一只小奶狗,漫不经心地等着人来。随从们俱是一身黑衣,分站在两旁,个个神情严肃,腰板挺拔。   景云站在人群中,打量着四周人的反应,除了郭家比较严肃之外,其他各族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。父亲称病未来,弟弟又不知道跑哪儿去玩了,此时连个私语的人都没有,景大公子有些无聊,便偷偷观察起那个男人。   津门皇甫氏善用毒|药,族中男女皆是用毒高手,路数偏于阴狠,因此正道世家颇有微词。可能是这个原因,皇甫氏也鲜少与人来往,只闻其名,不见其人,他们的秘密不见得比郭家少。而如今,皇甫家主亲自上门找郭家老祖宗,这热闹恐怕就大了。   “老祖宗来了!”不知是谁嚷嚷了一声,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,郭家老太太拄着拐杖,一步一步,稳稳当当地走到了最前头。   “大哥,我回来啦。”景琛也一晃,站到了景云身边,“没出什么事吧?”   “当然没有。”景云瞄了一眼回到邹家那边的邹静恒,半开玩笑道,“你没什么事吧?”   “我怎么会有事?”景琛没猜到大哥的弦外之音,随口应了一句,景云也没多话,静静地观察着事情的走向,说不定能看出个把机会来。   “妹妹你终于肯出来见哥哥我了?”男人笑着,一句话顿时唬住了在场所有人,妹妹?郭家老祖宗吗?可是·······   “哼,不敢当。”老人家显然很不高兴,她身边的郭英俊也是惊诧。男人看了看他,仍是满脸笑意:“这娃娃长得不错,是个好苗苗。”   “你有什么事?”老祖宗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,男人抱着奶狗走过来,低声道:“当然是来为你贺寿的呀,这奶狗送你,开心吗?”   老人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嘱咐身边的小孙儿:“俊俊,让客人们都退后。”   “是。”郭英俊点头,瞥了眼前那个男人一眼,就遵从大奶奶的意愿,将人们隔开一段距离。   “我真得是来给你祝寿的,别这么凶嘛!”那男人安抚着怀里的奶狗,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,不仅如此,他还挥了挥手,带来的那些黑衣人也往后撤了许多。   老祖宗听了,用拐杖狠击了一次地面,巨大的气场凌越而上,在她的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,景琛轻轻感叹,那蓝色的幽光看着比郭英俊的漂亮许多。然而更神奇的是,老人家的身影也在渐渐模糊,一条藤蔓般的火链从脚底盘曲而上,所有人都不敢眨眼,生怕错过了什么。那男人也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,很快,那蓝色的火焰燃烧殆尽,老祖宗的身影也重新清晰起来。   可她不再是一个满头银发,步履蹒跚的老人,而是一个持剑而立,精神抖擞的少女。   “哎呀,你突然变回了小时候的样子,哥哥我真不习惯呢。”男人似乎在揶揄,“不过还是这个时间的你最好看啊,盈素。”   “哼,你来这儿,不就是想看我这个样子吗?”少女素衣红带,长发高束,手里的佩剑泛着微弱的银光,剑穗上缀着一串银铃,一动,便是清脆的响声。   邹静恒忽然觉得,那佩剑很像是太|祖爷爷的手艺。   “你就这么不待见我?”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这把剑,是北邙的那位送你的吧?我听说他的玄孙也来了,你就不怕被认出来?”   “小睿已经五十年不曾进入剑炉了。”盈素垂眸,“何况,有些事情必须要解决的。”   “比如?”男人挑眉,盈素抬眉一笑:“你。”   寒光一闪,几乎是刹那间,剑锋就抵着了脖子。   “不躲吗?”盈素问着,男人定定地站在她面前,笑笑:“我知道,你不会真要杀我的。”   我们可是骨肉至亲,尽管会因为一些理念的不同而心生嫌隙,但我想,当误会解开,我们终究能冰释前嫌。   “今天我寿辰,不想见血。”盈素收了剑,转过身,在场所有人都愣了愣,原来郭家老祖宗竟是个十分曼妙的女子,水杏眼,柳叶眉,肤若凝脂,身段亦是极好。不过,这到底怎么回事?   “义儿,去给客人们看茶。”盈素唤着郭英俊的父亲,也就是现在郭家的家主,对方应了一声是,便与其他人一起将客人们请回去。   郭英俊迎上来:“大奶奶。”   “大奶奶先去大堂处理一下。”盈素瞪了一眼身边的那个男人,“处理下你的几个狗腿子,和我家俊俊一起进去。”   “行行行。”男人笑着,吹了一声口哨,那些黑衣人便瞬间消失在了风里,仿佛刚刚站立在眼前的只是幻影。   “满意吗?”他笑问,盈素却不再看他,转而对郭英俊说道:“俊俊,也带你的朋友进去吧。”   “好。”郭英俊依旧恭敬地顿首,几个朋友都在原地等着他。景琛和邹静恒是最讶异的,男人走过去,自顾自地介绍起来:“我叫皇甫川,几位小友呢?”   亲切又奇怪,这是景琛的第一个念头,他望了望那人怀里的奶狗,抿抿嘴,道:“我叫景琛,前辈有礼。”   “沧浪景家的?”皇甫川似乎很高兴,“以前多谢你家照顾我妹妹了。”   “不敢当。”景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,他刚刚听见盈素二字,就已经很震惊了,而且这个人看上去,并不怎么良善。   “我们先进去吧。”郭英俊恰到好处地解了围,皇甫川蹙眉:“俊俊你不喜欢舅爷爷吗?从前盈素将你抱来给我看得时候,可是十分可爱呢!”   “哦。”郭英俊满脸都写着冷漠,“我不记得了。”   “唉。”这下轮到皇甫川委屈了,他怀里的小奶狗却是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,探头舔了舔最近的路亭霜。   “呀。”对方没有注意,心里微微一惊,卫冉有些紧张:“怎么了?”   “没事。”路亭霜捂着手,她很少接触猫猫狗狗,不是不喜欢,只是没有精力去养,她还是习惯独来独往。卫冉看着她若有所思的侧脸,也陷入了一种惆怅之中,到底要怎么才能稍微接近一些呢?正如景琛所说那样,有的人见一眼便是一生,有的人靠得再近也是形同陌路,怎么办呢?   “到了。”郭英俊看着心情不太好,语气也比较僵硬,好在大家都体谅,安静地围坐在桌前就不说话了。   “盈素大概很快就会来了。”皇甫川拿起一个空杯子,“我能要点茶水喝么?”   “下人去准备了,就来。”郭英俊看他,怎么都觉得别扭,这个人和大奶奶一点都不像,还有,他家什么时候和津门扯上关系了?   “盈素真得是我妹妹,亲妹妹。”皇甫川眯着眼睛,讨好地笑着,“只是她小时候身子不好,不耐药物,我父母不得已将她送去沧浪学艺,这才长得这么可爱。”   景琛和卫冉对视一眼,俱是沉默。再次面对一个从百年之祸走出来的人,他们又该听到怎样的故事呢?   “那,”路亭霜迟疑着,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困惑,“如果您真得是老祖宗的哥哥,那应该也要一百三十岁左右了,可是您的样子······”   皇甫川转着杯子,瞧了瞧郭英俊,道:“这一点,我想俊俊应该是了解的。”   对方一顿,道:“我家和你家不一样。”   “你怎么知道不一样?”皇甫川步步紧逼,“郭氏和皇甫氏一直都同属一脉。”   郭英俊瞬间瞪大了眼睛,皇甫川又稍稍往前倾了倾身子:“这原本是两家家主才知道的秘密,只是因为我和妹妹闹了矛盾,她一心想摆脱这种关系,所以你家里才对此讳莫如深,小一辈的更是以为我两家情况不容乐观。”   郭英俊紧蹙眉头,皇甫川倏地笑出声来:“我妹妹抱你来看我的时候,你还特别小,大概两岁吧,稍微逗一逗就哭。”   “你再捉弄我家俊俊,我现在就把你脑袋削下来!”盈素一手提着剑,一手提着茶壶,通通砸在了桌子上,看着火气很大。   皇甫川吓了一跳,那奶狗也呜呜地叫着,他道:“妹妹消消气,是哥哥不好。”   “哼!”盈素只瞪了他一眼,坐到郭英俊身边,她的黑发逐渐变白,皮肤也褪去白嫩之感,一眨眼,她就又变成了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。   “大奶奶。”郭英俊唤了一声,“我是真不明白。”   盈素扫了一圈众人,语气总算缓和下来:“俊俊,你还记得大奶奶送你去风海山之前,对你说过什么吗?”   “记得。”郭英俊沉吟道,“须时刻怀有礼敬之心,不可妄伤一草一木。”   “对。”盈素的眼神忽然温情许多,“因为那是我们的根啊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前世卷《听说你没有尾巴》已经上传啦,主线是古言哦,因为有很多细节要交代,所以暂时由桃花那一辈人顺下来,纪浮舟的故事排在中间,目前计划在第三部 里(比较虐,所以想给小可爱们多一点的缓冲),最后,还是感谢诸位的到来!比信心哦! 第95章 秘密   一千多年前,郭氏与皇甫氏本同生一根,居住于东海海脉之神山——风海。因得到上天庇佑,岛上居民与世无争,并逐渐找到阴阳转化的秘密,借此窥探天机。然而这种做法却是极其危险的,许多人甚至不惜以灵魂为代价,来满足自身的欲望。一旦灵魂被人为焚毁,那么将永世不得转生,黄泉之水也会因此而枯竭。   山神英九给过警告,可是没有任何用处。再后来,便是众所周知的动乱了。后土受伤,不得不强行令黄泉改道,并入东海海脉。而英九也临危受命,护送这位古神前去养伤。念在多年来的相伴,她在羽化之前,送走了岛上的所有人。这批人在上岸后,因为各自的追求不同而分道扬镳,一部分遁入山林,不问世事,一部分潜入尘世,蛰伏前进。   避居山野的,便是后来的郭家,潜入尘世的,乃是成名已久的皇甫一脉。   双方的先祖立下誓言,不断旧恩,不问前程,各自安好,一纸信笺,就这样飘摇了千年的时光。   一百多年前,天下名门倾轧,盈素自津门出发,投入乱世的洪流之中,路过望秦原野之时,见到一人一马,涉水而来。那天的阳光很美,映着青年灿烂的笑容,他问:“姑娘要去哪儿?需要在下送一程吗?”   那是单单属于盈素的一场美梦,她遇到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一个人,他说,某姓郭,单名一个越字。   盈素随着他,走遍名山大川,从海角的日出,一直看到深山的日暮炊烟。郭越为一族之长,精通卦象,他教会了盈素许多东西,也给了这个人无尽的宠爱。   后来发生的一切,便是理所当然了。   邹睿亲手给这位朋友锻造了一把剑,皇甫川亲自抬轿,将妹妹交给了这个男人。彼时的那些大人们,都快乐得像个孩子。   再之后的八十年里,郭越从英俊的青年,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,再变成祠堂里一个冷冰冰的牌位。盈素静静地坐在他们相遇的那条溪水边,回忆起那天的阳光,恍如昨日。   郭越去世后的第三个春天,郭家诞生了一个男婴。   那年,荧惑守心,似是大凶之兆。   “没事的。”盈素抱着她的小孙子,笑了笑,“你看这孩子,长得多好。”   她知道,她都知道,她清清楚楚算了一卦,涅槃重生,当是家族转运的开始。   “我家的路数看着很神奇,对吗?”慈爱的老人看着面前这些年轻的脸,笑了,“这是我们用灵魂换来的,等到它燃烧殆尽,便是烟消云散之时,无法转生,无法|轮回。”   皇甫川补充道:“当然,每个人的灵魂厚度是不一样的,每突破一点,灵魂就会增长一些,这样等你选择死亡之后,还是可以进入六道的。”   几人皆是沉默,郭英俊从小便知道其中的道理,因而没有放在心上,有失便有得,很正常。他只是困惑,大奶奶的叙述中,好像没有太多地提到两家之间的恩怨。   “那,为什么同属一脉,现在我两家会变成这样剑拔弩张的状态呢?”年轻人不懂,老祖宗微微叹息:“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。在我夫君去世之前,这位皇甫宗主曾经派人去风海山寻找续命之法,结果在中途船毁人亡。”   说着,她睨了眼前这个男人一眼:“大概就是好心办坏事吧,没成想前去的那几个人心生歹念,不听劝告,害了一船的性命,自身也葬身大海。皇甫宗主唯恐我生气,就一瞒再瞒,等我发现的时候,这个计划已经秘密进行了许久,自然,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。”   “那是我们的根,我们迟早要回去的。”皇甫川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,听完妹妹一席话,反而笑笑,“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,不仅是因为妹夫的事。”   “就因为这样,我才更生气。”盈素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,可到了嘴上,却又只是短短的一句,“何必呢?”   皇甫川不答,良久,才应了一声:“嗯。”   他确实不该,可是,他有私心,皇甫家善用毒,是那种蚀骨夺魄的毒|药,尤其以恨无忧最为出名。整个家族对于毒|药的崇拜已经达到了鼎盛,同样的,他们也在渐渐地衰败,从里头开始,甚至刚出生的孩子,都已经早早地老去。他必须在覆灭之前找到办法,所以他选择去源头,去寻找先祖的遗产。可是呢,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。   皇甫川并不高兴,也不敢直视妹妹的眼睛。   盈素顿了顿,脸色终是缓和了下来:“今天的寿宴,留下来一起吃吧,我允许你和这些晚辈们聊天。但你要是作弄他们,小心我一剑削了你的脑袋!”   “哦。”皇甫川装腔作势地缩了缩脖子,小奶狗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,一声不吭地趴在人腿上。   邹静恒心绪万千,他大概是明白了前因后果,那么,到底要不要告诉景琛这件事呢?   大家的脸色都不是特别好,尤其是郭英俊,更是黑成了一块煤炭。   好在没多久,便有人来请他们过去,说是宴席就要开始了。有的吃,景琛就有了劲儿,撺掇着几人快些出门。郭英俊念在客人的面子上,再没绷着,重新恢复了笑容,搀着他的大奶奶过去了。   华灯初上,满院竹花,从盈素往下,各房各屋的老老少少都欢聚一堂,这样温馨的大场面,对于沧浪和北邙来说,都是罕见的。一个因为动乱,鲜有这样的长辈,一个因为压抑,没有这般亲近,景琛忽然有点羡慕郭英俊。   “阿恒,我跟你说,等我老了啊,也想这样被小东西们前呼后拥的。”景琛在桌子下面扣着邹静恒的手,温情地说着,对方凑过去,亲了一下人的脸颊,附耳说道:“那你可要和你的兄弟姐妹们打好关系。”   景琛被亲得有点痒,噗嗤笑出声来:“哦,我尽量。”   “咳咳。”卫冉剥了个花生米,也忍不住笑出来。   也许,幸福是可以传染的东西,我们只是坐在这里喝了杯茶,就仿佛愉悦了许多年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今天晚一点再更一点点! 第96章 大结局   郭家老祖宗的寿辰之后,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。只是皇甫川的那一闹,很快,天下的说书人就有了题材。然而,故事的主角们对此并不是很关心,他们还在为各自的烦恼寻找着解决办法,尤其是景琛,因为和邹静恒通信的事情被父亲发现了,又被一顿呵斥。   “我觉得吧,我和阿恒,那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!”景琛裹着他的被子,盘腿坐在床上,只露出一张可爱的脸来,“大哥,你说为什么爹就是不同意呢?”   景云不答,只是将手里的东西收拾好,坐到了床边,“小冉早上来和我说,你什么时候出了这禁闭,就去找他,小时候教你们读书的夫子收了两筐乌龟蛋,要送学生们养呢。”   “夫子还记着这事儿啊。”景琛感慨,景云微叹:“人老了就是很容易回忆起往事呀,不管是快乐温馨的,还是悲伤难过的,对长辈们来说,除却怀念也别无他法。”   景琛忽然沉默,他小声问着:“大哥,爹是不是常常想二叔和三叔?”   “嗯。”景云低低地应着,“其实我觉得父亲不是那么糊涂的人,他可能只是害怕你受到伤害,或者说,他在担心。”   像二叔,像三叔,像小姑姑,景琛想到了很多,他的父亲经历过太多的事,无法挽回的,无法保护的,当目睹弟妹的离去以后,当安稳了这短暂的十几年之后,这个从来顶天立地的男人,怕是再也不能忍受任何苦难了,一丁点也不。   “可是,我真得很爱他,我没有办法放弃。”景琛很沮丧,景云拍拍他的肩膀,安慰道:“柳暗花明又一村,不要怕嘛。”   “唉。”景琛叹气,裹着被子往床上一滚,就变成了一团,景云笑道:“那你睡吧,我出去了。”   “哦。”景琛很没有力气地回了一句,而后便听到了轻轻的关门声。   景琛无聊地闷在被子里,突然意识到再也没有一个丑八怪会冷不丁地冒出来揍自己一顿,更不会常常感到痛,感到难受了。他这么想着,居然有点伤感。   “唉,桃花,你在那边可要一切安好呀。”景琛低声祈愿着,渐渐睡了过去。   邹静恒等了两天,没收到爱人的回信,不免焦虑,结果这会儿却是来了个不速之客。   “俊俊?”他有些惊讶,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郭英俊摆摆手,有些喘气,可能是赶路比较急:“长话短说,借你这边躲一躲。”   “躲谁?邹静恒更是迷惑,“是津门那边?”   “不是。”郭英俊摇摇头,“我大奶奶在,还不至于。”   “那是?”   “琴晚姑娘。”   邹静恒还有点愣,郭英俊难为情地补充道:“就,孟婆说的,阎王爷的小女儿。”   “啊?”邹静恒难得露出这么惊诧的表情,“为什么?”   “她说她觉得我挺好玩的,要拉我去做城隍。”郭英俊一说到这里,脸就黑了一大半,“我还想好好活上个几十年呢。”   “说不定她想的是等你百岁之后。”邹静恒莫名想笑,郭英俊连连摇头:“别,我要投胎做人。”   “可是我说不定要去一趟沧浪,你要一起吗?”邹静恒放心不下景琛,刚好郭英俊来了,不如带人一起过去,想来景岳先生应该不会过多刁难的。   “你和阿琛的事还没解决吗?”郭英俊有些奇怪,誓师大会前几天,他替大奶奶送了一封书笺,闲聊之余,不觉得那位先生是多么迂腐拘泥之人啊,怎么在这件事上一直拧着呢?   “各有考虑吧。”邹静恒的眼神有点空,他能理解未来老丈人的心思,但是,他真得很想很想景琛啊!   “行,我陪你去。”郭英俊很爽快地答应了,反正去哪儿不是去,只要能避开那位小殿下,比什么都强。   然而,他这一去,却正中了对方的下怀。   “什么?在里头喝茶?”郭英俊欲哭无泪,琴晚居然来得这么巧?   “对,就在你前脚跨进我家大门的时候。”景琛半倚在床上,笑得十分欠。   “要不这样,俊俊你和我回去。”卫冉挺身而出,郭英俊感动得差点痛哭流涕,他非常极其特别地不想和琴晚呼吸着同一个地方的空气,那简直令人窒息。   “好,去吧去吧。”景琛摆摆手,卫冉只给了他一个哥哥我都懂得眼神,便带着人悄悄溜了。人一没了影,景琛就飞快地将房门锁起来,关紧窗子,扑到人怀里。   “都走了。”他抱着这个温柔的男人,咬了咬对方的耳朵,哑着嗓子道,“我想你。”   “我也是。”邹静恒整个人都在烧,这是他第二次进景琛的房间,一切看着熟悉又陌生。外面的光线只透进来一点点,映得屋内的景象有些恍惚,像是一场美丽的梦,无法醒来。   景琛拉过被子,蒙过两人的头顶,他笑笑:“你放心,我家其他人不会进来的,我还在关禁闭呢。”   邹静恒忍不住笑出声来:“你小心又流鼻血。”   “哎,多试试就不会流鼻血了,你说是吧?”景琛觉得心口烧得慌,呼吸微重,“你就当现在是晚上。”   “好。”邹静恒应着,翻了个身,两人的头发纠|缠在一起,如同这累世经年的缘,再也不会轻易折断了。   晚些时候,景云来敲门,看见这门窗紧闭的情况,便站在外面,清了清嗓子:“琛琛,爹让你和邹家主过去一趟。”   “好。”景琛大声应着,心里很美,他的大哥很好,从小就向着他。   “那你快点啊,我先过去了。”   “好!”   景琛披了件外袍,点了灯,就站在那儿,看着邹静恒穿衣服,就像那天从沧浪江里出来时那般,他看一眼脸就烧一次。   然后,就理所当然了。   邹静恒直到出门,还在笑,景琛很不好意思:“别笑了,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流鼻血的样子。”   “嗯嗯。”邹静恒连连点头,可是那上扬的嘴角怎么都下不来,景琛也跟着笑起来。   琴晚还是初见时的样子,粉色罗裙金雀钗,非常招人喜欢。景岳坐在椅子上,看不出喜怒,只是让儿子坐过来,留着邹静恒一个人站着。   景琛有些慌张:“爹——”   景岳手一抬,拦下了他接下来的话:“你别多嘴。”   这下,景琛就更是忐忑了,他瞄着邹静恒,对方倒是一脸坦然:“伯父。”   “不用。”景岳拒绝了这个称呼,“我儿子这么喜欢你,老是叫我伯父,那也不太好,是吧?”   景琛微瞪着眼睛,嗯?这是什么意思?   没等他反应过来,邹静恒就要上前行礼,景岳一声咳嗽,又道:“可是,我这个做父亲的,也希望我的儿子这一生顺遂,平安健康,你能保证吗?”   “我能。”邹静恒回答得不假思索,景岳却是笑着摇了摇头:“不,你不能。”   他顿了顿,神色变得十分温和慈爱:“你的父母,你的亲族,你的整个北邙,会接受我儿子吗?我老了,这辈子见到的人,经历的事,都太多太多了。不过,你们还年轻,还有很长的时间,慢慢地走,总会到达终点的。”   一时间,满腔的感动泛溢,景琛憋着气,没敢说话,怎么说呢?用什么样的语气,什么样的说辞,他猛地意识到,从前的自己除了插科打诨,好像并没有认真地去思考过父亲放在心头的问题。   邹静恒微微颔首:“我和琛琛会努力的。”   他也在思量着,以至于不知道如何去称呼这位长辈,景琛尚未彻底理解的人,他更是不能妄加揣测了。   “总之,先这样吧,下次你从正门走,不用偷偷摸摸的,只是琛琛现在还不能去北邙,至少,要等我闺女出嫁。”景岳笑着,眼角似乎有泪,但倏然间,又看不见了。   琴晚就这么一直沉默地坐着,她亲手抄了一本景岳两个弟弟的功德簿与轮回册,送过来以求解开心结,现在看来情况不错。当然,她是有其他目的的,比如说,逮到那个人。   此时的郭英俊呆在卫冉家,一边吃点心,一边吐着这些日子来的苦水,无一不和琴晚有关。   “我是真得不知道为什么,我这心啊,都要怕死了。”他捂着胸口,哭丧着脸,十分烦恼的样子。卫冉安慰着这个人,脑海里却浮现出路亭霜的脸,心想,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那个姑娘对着自己死缠烂打了。一念到这儿,他就忍不住笑起来,这算是哪门子心思?   “小冉,你可别笑我,万一琛琛他们扛不住,找过来就完蛋了!”郭英俊哼哼着,又是一杯热茶下肚。   “砰——”不远处的天边忽然炸出一大朵烟花来,卫冉一愣,大笑:“俊俊,我们上街看烟花吧,散散心。”   郭英俊看看他,又看看手里的杯子,想着,街上人多,总比呆在这里等着被抓强,便同意了。   而景琛放完烟花,就将手里的竹香交给了哥哥,自己拉着邹静恒就出门了。琴晚也缩着手,跟在后面。小鱼儿拉着父亲的袖子,嚷嚷着:“爹爹,我要点烟花。”   “那你小心点哦。”景云温和地笑着,小鱼儿用力点了点头,便接过那几簇竹香,准备一试身手。金采儿揽着丈夫的腰,一脸宠溺地看着儿子,这个小不点呀,今天也要沾沾他二叔的福气了。   烟花名叫共情,在沧浪,这是两姓联姻的象征,通常会在定亲当日燃放。如今在景家的上空绽放,引来了不少人围观议论。尤其是认识景琛的,都难免要凑过来,问一问可是有喜事了。然而当他们看见那一双紧紧相牵的手,便又都心照不宣地笑了。   卫冉带着郭英俊穿梭在人群中,他自然明白那烟花的用意,因此赶忙来见景琛。两拨人就这样在大街上相遇了,他们相视一笑,硕大的烟花灿若朝华,不可名状。   琴晚从景琛身后闪出来,笑着:“俊俊,你好呀。”   “不好!”郭英俊嚷嚷着,却没跑,他知道,怕是逃不过了。   烟花转瞬即逝,小鱼儿乐此不疲地点着一个又一个,他还有很多美丽的刹那,像那奔腾不息的沧浪水,像那经久未灭的古刹钟声。   景琛笑得喘不过气来:“俊俊,你别赖着小冉啊,你往左边,哎,对,往那儿跑!”   邹静恒也是止不住的笑意,在最后一朵烟花腾空而起的时候,亲了一下景琛的脸,附耳低声道:“礼成啦。”   “是啊。”景琛大笑,他们走在繁华的街道上,身边如潮的人声漫过,仿佛这一生,都将浸在幸福中,无忧无虑。   百转千回,终是有所归,有所依,有所欢喜,有所心安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今天!终于完结啦!番外会更新一些小甜饼!再次感谢诸位的到来!比个超大的爱心!虽然我很懒,逻辑也很乱,但不管怎么样,我还是会继续努力哒,新年快乐哦!万事顺遂!另外再次宣一波新文《听说你没有尾巴》,前世导入篇,爱你们哦!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om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om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